白芍药挂断电话立马骑自行车去镇上四处找阿蛮,她经过阿香食杂店时进去转了一圈,阿香婆婆正躺在柜台后的小床上打盹,祖律和那名镇上新来的警官已经先行离开。
白芍药沿着金水街两旁商铺一家家寻找,她初来金水小学当班主任那一年,阿蛮时不时捂着肚子去办公室请病假,白芍药那时根本拿不准阿蛮是真的难受还是假装,直到白芍药有一天提前下班在金水街遇见了她。
白芍药这才知道她只要准许阿蛮提前回家休息,阿蛮就会一个人跑来金水街逛服装店、饰品店,试试凉鞋,挑挑发卡,转眼便在金水街消磨掉两三节课的时间。
白芍药一开始对这个贪玩的孩子内心很是失望,后来同事告诉白芍药,阿蛮母亲私奔之前经常领她去逛那些店铺,孩子或许是在用这种笨拙方式怀念母亲。
白芍药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实在太主观,太片面。母亲的私奔同时意味着对孩子的遗弃,阿蛮小小年纪消化这件事一定很困难。
阿蛮的母亲是个裁缝,那些服装、饰品店主和她都是老熟人,所以尽管阿蛮总是只看不买,那些店主也丝毫不恼她,阿蛮亦从不偷那些店主的任何东西,那是大女人与小女孩之间一种无法言喻的特殊情谊。
“罗老板,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看到阿蛮?”白芍药问正在关卷帘门准备打烊的罗老板。
“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阿蛮不见了吗?我和你一起找。”罗老板拍掉手掌上沾的灰快步跟上白芍药。
罗老板原来是阿蛮母亲裁缝铺的学徒,父母不让她上学,她十岁出头就跟在阿蛮母亲身后学手艺,也算是亲眼看着阿蛮一天一天长大。
“芍药,你去哪儿了?”白芍药的新婚老公方力伟打来一通电话。
“你没看到我留在餐桌上的字条吗?我们班有一个女孩离家出走了,现在大家正在外面一起找,饭在锅里,凉了你就热一下。”白芍药隔着话筒嘱咐方力伟。
“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可真是大惊小怪,孩子离家出走这丁点事儿有什么稀奇,你差一不二意思意思得了,那么尽心尽力干嘛?又不是咱自己的孩子。”方力伟一副叽叽歪歪的语气。
“方力伟,你这种人就不配有孩子。”白芍药深吸一口气挂掉电话。
白芍药和罗老板一起沿街找到晚上八点,方力伟中途又打电话催促了两次,八点二十七分,祖律打电话给白芍药说阿蛮已经找到,她被文具店门前遇到的那两个醉鬼一起灌酒,祖律找到阿蛮时她正醉醺醺躺在马路边。
阿蛮脸上被那两个醉鬼一连甩了好几个巴掌,他们趁机摸遍了阿蛮全身,金水镇捡垃圾为生的廖破烂见有人撒野骑着三轮车冲向电线杆,她挥舞铁钩子跳下车赶走了那两个恶心醉鬼,那两个家伙一边手脚并用地逃跑,一边嘻嘻哈哈地大笑,仿佛全世界都是他们眼里的笑料。
白芍药不敢想象,如果今晚廖破烂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阿蛮虽然才满十一岁,第二性征却比班里其他孩子发育得要早,她的胸前已经开始呈现成年人的起伏,已然是一副小小少女模样。除去第二性征之外,阿蛮相貌天生浓艳,即便平时素着一张脸看起来也好似化了妆。
那个叫庄宁的警官和众人一起把阿蛮送到镇上医院,医生俯身唤一声阿蛮名字,阿蛮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妈妈,医生检查一番之后让阿蛮解开衣领侧卧在床,她告诉白芍药孩子目前没有大碍,等意识恢复清醒观察一阵子就可以离开医院。
庄宁与白芍药、祖律一起坐在走廊里等待阿蛮恢复清醒,祖律双手攥着衣角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白芍药心里很清楚祖律今天在电话里对她撒了谎。
阿蛮平日里最怕一个人住,每天晚上最离不开的就是祖律。两个孩子就算吵得再凶,阿蛮也绝不可能离家出走,顶多就是生一会儿闷气,唯一可能就是祖律在气头上赶走了阿蛮。
“白老师,喝点水。”庄警官递给白芍药和小律每人一瓶矿泉水。
“谢谢。”白芍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庄宁或许在今天之前根本不认识白芍药这个人,但白芍药认得她,她就是几年之前将学生被校工骚扰事件上报给学校的庄老师。当年学生心生绝望服药自杀,庄老师也从金水小学辞职,白芍药不懂她为什么要重新回到金水镇这个伤心地。
方力伟在这个时候又打进一通电话,他在电话里扯着脖子对白芍药大吼,活像是一头被镰刀斩断尾巴的疯驴。
“白芍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对我撒谎,你睁大眼睛看看现在几点,金水镇哪个规矩女人九、十点钟还不回家?
我现在怀疑你不知在哪里和别人鬼混,我限你半个小时之内赶紧回家,如果半个小时之内我看不到你的身影,那我就拎着棍子去你爸妈家找他们算账。
我方力伟要问问二老,他们家里到底嫁出个什么货色,我要告诉二老,他们宝贝闺女在外边有情人,白芍药,你信不信……”
“方力伟,你信不信,你再骂我芍药老师一句,我就杀了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祖律面色铁青地一把抢过白芍药电话。
“小律,冷静。”庄宁从祖律手中拿起电话,“你是白老师的丈夫吧,我是咱们镇上近期到岗的民警庄宁,你的妻子没有骗你,我可以作证,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警官,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我老婆虽然现在肚子看起来不大,但是已经怀胎三个月,我担心她这么晚不回家会有危险,我是在关心她。”方力伟立即换成一种十分客气的语气。
“既然你这么担心你老婆,那就现在过来接一趟吧,孕妇走夜路确实不安全,你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一定不放心你老婆骑自行车独自回家,还有,记住以后不要和孕妇大声说话,孕妇怕惊吓。”庄宁挂断电话之后自语似的感慨,“这种垃圾男人不要也罢。”
“我能怎么办呢?如果不是父母每天要死要活催婚,我根本不可能跟方力伟结婚,我一辈子的路都在眼前摆着呢,结婚,生孩子,生二胎,生三胎,每天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伺候公婆,照顾老公,教育孩子……”白芍药双目呆滞地盯着医院走廊墙面。
“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庄宁满眼不解地望着白芍药,祖律也在一旁静静等候芍药老师的答案。
“我如果离婚,首先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方力伟,而是我爸妈,我爸妈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家里亲戚朋友会轮流上阵,劝我珍惜头婚老公,劝我珍惜大好婚姻,劝我留意父母身体。
即使这个婚如我所愿能侥幸离成,那么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呢?我即将面对的是父母亲戚的第二轮逼婚,牛鬼蛇神合力围在我身边卖力洗脑。
我实在厌倦过那种像罪人一样的生活,大家好像都把我当成一个不知好歹的傻子一样苦口婆心地劝说,父母也会像当初那样冷眼看我,我能怎么办呢?
我有的时候甚至会很羡慕我的朋友樊静,樊静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生活里根本没有催婚这件事。说来可怕,我也不知道我在潜意识里究竟期望着什么。”
白芍药像个疯子一样在医院走廊里喋喋不休,这些话憋在她心中实在太久了,白芍药结婚没多久就感觉到心灵不堪负重,她不懂金水镇的其他女人究竟如何熬过这漫长一生?
白芍药和方力伟的婚姻就是活脱脱一笔生意,两个人一个为了给家中父母交代,另一个为了找个免费保姆和传宗接代,一个吃尽婚姻的亏,一个占尽婚姻的便宜,彼此权衡,各有所图,谁都不算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