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似有人影飘过,振赫警觉,立即抓起手边的烛台砸过去,同时大喝一声:“站住,快滚出来!”
那人影立在窗外,迟迟不敢动。振赫冷冷言道:“就知道是你,进来吧,”
不一会儿,旻珍低着头进来了。灵鸢一脸惊讶:“姐姐为何立在门外,更深露重,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旻珍搓着手掌,瑟瑟言道:“我……我本来想探望大表哥和……和妹妹的。但是看到你们甚是……甚是……亲昵,就不敢打扰。所以……”
振赫不耐烦道:“甚是亲昵又如何?亲兄妹间言语亲昵,有何不可?倒是你这表妹,半夜听墙根儿可不太光彩。”
旻珍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进退两难。灵鸢白了振赫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然后拉着旻珍坐下了,柔声道:“我今儿还叫半夏去请姐姐呢,定下那丫头偷懒去迟了。那天,真是多谢你为我解围,不然我肯定会被夫人打死的。”
灵鸢说罢,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振赫,振赫立即会意,附和道:“我们一早该去谢你。这些天一直养伤不便行动,现下我身上已经大好了,往后没事常来坐坐吧。”
旻珍闻言大喜,不住点头。灵鸢如何瞧不出她的心思,她看看旻珍秀丽的容颜,又看看振赫冷峻的脸,心里生起一个主意,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颇有君子成人之美的意味。
振赫又能持剑起舞的时候,新罗终于下了第一场大雪。
听雨轩中朱窗半掩,灵鸢窝在窗台下看外头。大如席簟的雪花从空中纷纷铺下,天地瞬间变得苍茫起来。雪霁之后,千里江山,一片银装素裹。半夏早已见怪不怪,灵鸢却兴奋得不得了,拉着半夏出去打雪仗。灵鸢扮演将军,半夏演敌人,互相滚起雪球砸对方,你追我跑,抚地大笑,好不痛快。
“哪有你这样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将军?”振赫和朴允安不知何时也来了。
灵鸢边躲雪球边拉着振赫说:“哥哥快帮我,半夏好厉害。烂柿子,你也来玩吧。我再遣人去把旻珍和浚熙叫来,咱们今天玩他一个痛快。”
浚熙是崔府二公子,也是振赫一母同胞的弟弟。此前一直在大唐游学,最近才回来。灵鸢本以为他会像朴氏那样不待见自己,没想到二人一见如故,常常一起把酒言欢,吟唱诗词。不同于崔振赫的沉稳严肃,崔浚熙极其随和,也不拘礼数,待上待下都极为可亲。他幽默风趣,只要有浚熙在的地方就一定有欢声笑语。
人来齐了之后,灵鸢的斗志更加昂扬了。本来允安和旻珍还有点儿拘谨,但是经不住灵鸢和浚熙的动员,最后也参与进来。允安难得疯一回,拿着雪球专门砸灵鸢。灵鸢平日里最看不惯他这样的娘娘腔,她一口一个烂柿子的叫着,叫一声砸一下,毫不留情。振赫几次要阻止,都被允安劝退了。
一行人直疯得大汗淋漓才住了手,又转道去振赫的问月阁用晚膳。灵鸢的桂花酒酿得极好,密封的罐子刚开了一个小口,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屋子。灵鸢略显遗憾:“时间短了些,若再酿长一点,一定会更好喝的。”
允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不了了。百济狂徒又犯边境,我们不日就要上前线杀敌去。”
振赫和浚熙亦举杯倾盅:“杀贼除寇,保卫新罗!”
灵鸢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我一个!”
旻珍的手突然一抖,酒杯落在地上摔碎了。她一边道歉,一边问道:“女儿家家,上什么战场?而且,大表哥的臂伤刚刚好,上阵杀敌不会有危险吗?”
灵鸢不以为意:“国难当头还管什么臂伤初愈,分什么男儿女儿?能保卫国土,上阵杀敌就是新罗好儿女。好儿女就是要轻裘长剑,烈马狂歌,气壮山河!”
众人不经点头称赞。朴允安更是对灵鸢赞许不已,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只顾吃喝玩乐的崔灵鸢竟然有这样胸怀。振赫在众人面前一贯是少言寡语,听得灵鸢这样说,也忍不住对她连连称赞,晾得旻珍在一旁倒怪不好意思的。
这次会面之后,灵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振赫和朴允安了。半夏说是去训练军士去了,眼下局势紧张,百济兵强马壮,新罗若不认真备战,边城怕是不保。灵鸢听不懂半夏说的那些复杂的局势,她只是觉得大家突然一走,,没有人跟她玩儿,很无聊。上次玩雪之后,她和旻珍都大病了一场,夫人不许她去找旻珍,也不许她外出了。
无事的日子那样长,灵鸢常常摆弄瑶筝。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学过瑶筝,但是手指放上去能弹曲子。可能自己的娘亲曾经教过自己吧。父亲不是说过,她的娘亲是一个精通琴棋书画,色艺双绝的女子吗?可是问起母亲的死因,父亲就闭口不谈。府里所有的人都讳莫如深。灵鸢想去祭拜母亲的亡灵,崔介实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灵鸢见到崔介实的日子不多,他每每忙于朝政,回到家来也是在前厅会客,如今边境局势吃紧,上到君王,下到臣子,每个人都不得闲。灵鸢做了许多木槿酥也无人品尝,素日贪吃的半夏也吃腻了。灵鸢越发的无聊起来,天寒地冻,不能去院子里玩耍,灵鸢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在屋子里抚琴弄曲。
这日正百无聊赖地弄筝,忽听得一个温柔娴静的声音:“妹妹好兴致。”灵鸢抬头,只见旻珍着一袭赭色长裙立于门边,头上点点雪花更衬得她眉如新月,眼若桃花。半夏在一旁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表小姐。”
寒暄过后便坐了下来,旻珍坦言自己是被琴声吸引过来的。
“姑母怜我体弱,不许我外出走动。妹妹也不去找我玩儿了。刚刚到院子里赏雪,听到这乐声阵阵,所以就来看看你。”灵鸢正闷着呢,现在有人来跟她作伴儿,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多想,登时调弦试音,为旻珍高歌一曲。
旻珍果然是个和气的女子,半点不见世家小姐的娇嗔。论职位,她父亲不比崔介实差多少。论宠爱,她是夫人的亲侄女,自小在崔府养大,老爷把她视为己出,夫人更是把她宠上天,可她待人总是那么和气。纵然崔振赫平日里对灵鸢百般疼爱,可他终究是个男子,女儿家的悄悄话总归是不能跟他说的。灵鸢把听雨轩中所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全都搬出来给旻珍,俩人并肩坐着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暮色苍茫,照看旻珍的老妈子派人来催了又催,旻珍才起身道别。
从听雨轩出来,旻珍就说坐乏了,想一个人走回去。丫鬟秋桑如何不知道主子的心思,她说:“问月阁那边的积雪已除,小姐往那边走走吧,奴婢先行回去替小姐铺床。”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问月阁是振赫的住所,虽然他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可旻珍还是会借故那儿路过。快到问月阁大门的时候,旻珍突然想起来上次立在窗户下被振赫呵斥的情形,虽然灵鸢替她解了围,可振赫还是颇有微词。想到这里,她干脆绕道去问月阁后面,那里有个小院子,振赫偶尔会在那里练剑。因为靠近假山,路不好走,振赫又不喜别人往那儿去,所以这院子后面几乎成了荒径。
旻珍想,从那儿走肯定不会被发现。她只要偷偷地看一眼他的身影就好。秋桑刚刚给了暗示,她知道振赫今天在家。走到院墙外,果然看到振赫立在院中的赤松树下,旁边似乎还有个人。天色已晚,旻珍看不清楚面容,干脆贴在墙上听他们说话。
“臂伤已好,邸下放心。”这是振赫的声音。振赫唤对方邸下,那人莫不是当今世子金敏之?
“何必要用苦肉计?把自己伤成这样,我看着都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她死心塌地为我们做事,必须用这一计。二王子和九王子都在挑人,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不是还有一个表妹吗?”
“论才智,论胆识,旻珍都不如她。可是,旻珍自小养在家母膝下,如果她死了,母亲会伤心的。”
“那的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这些日子,她没有起疑心吗?”
“她请父亲查过此事。我们告诉她是外面的歹徒见色起意,她就没有再提了。”
“如此,甚好。”
旻珍在外面吓得魂飞魄散,原来那天掳走灵鸢,刺伤振赫的人都是振赫自己安排的!她对崔灵鸢的爱护,全部都是彻头彻尾的利用!
旻珍小心翼翼地回到她的流璎阁,睡了自灵鸢回府后的第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