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赫醒来见灵鸢跪在洞口睡着了,笑了一声:“傻瓜,竟这般怕我死去。”他踉跄着走到灵鸢身边,想伸手去拍醒灵鸢,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能动弹。右臂因为受了剑伤疼痛难忍,摆动的左臂也是剧痛无比,他扭头细瞧,这才发现肩膀处的骨头突出来一大块。
“灵鸢,灵鸢。”振赫轻轻叫了两声。
灵鸢应声而醒。也许是这个姿势睡着太僵了,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往后倒,振赫赶忙去扶她,手臂被着震得一阵剧痛。灵鸢这才注意到振赫的两只手都受伤了。
“哥哥,灵鸢让你受苦了。”
振赫忍痛伸出左手刮了刮灵鸢的鼻子:“别说这些,只要你安全就好。咱们想想怎么出去吧,家里人肯定都急疯了。”
灵鸢犯了难。这座山那样大,就算有人在找他们,等他们一点点找过来,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何况振赫负了伤,他怎么有时间等?想到振赫的伤势,灵鸢急得抓耳挠腮。阳光洒在洞口,灵鸢的影子被拉长,腰间的环佩投出明晃晃的亮光。
灵鸢灵机一动,将环佩对准太阳,让折射出来的光圈照向山顶。晃了大半日,不远处终于传来嘈杂声,只见一名武将带着一队人马来了,他们见到振赫以后,立马行礼:“将军,属下来迟,请恕罪。”
振赫摇摇头:“无妨。龙统领,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回将军,是这道光引我们来的。世子听闻将军遇险,忧心如焚,派人日夜寻找,唯恐将军遭不测。此处地势复杂,我们找了许久。幸好小姐机灵,用光把我们引到这儿来。”
“世子费心了,我们速速回去吧。”一行人立即紧锣密鼓地抬着振赫和灵鸢回到崔府。
朴氏在家里急得寝食难安,心里不知将灵鸢咒骂了多少遍。待众人散去后,朴氏狠狠甩了灵鸢一个耳光:“作死的小贱蹄子,竟敢在外面惹是生非,牵连我儿,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崔府的千金了吗?”
灵鸢被朴氏一掌掴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桌角,嘴角也有一抹鲜血在流出。若是在平时,她肯定会跳起来跟朴氏大吵一架,可是此刻,她只想着振赫的伤势,因为刚刚来诊的大夫说若是恢复不好,以后不能持剑了。
朴氏暴跳如雷,灵鸢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后悔自己冒冒失失跑出去连累了哥哥。朴氏见灵鸢一言不发更是怒不可遏,立即命人取来藤条,灵鸢不喊也不躲,任由朴氏抽打。
振赫不知何时挣扎着起来了,他跪地言道:“母亲,何故鞭打妹妹?”
朴氏怒道:“我只生了你和浚熙,哪里来的妹妹?这贱蹄子瞒着我溜出府去惹人追杀,连累你受伤,害得我担惊受怕,连宫宴都无法安心参加。何况你那手,稍有差池就可能废掉。这口恶气,我如何能忍?”
振赫垂首道:“母亲,是孩儿让您担心了。灵鸢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怎能见死不救?掉下山崖完全是个意外,请母亲息怒。”
“你张口闭口都是妹妹,小贱蹄子回府不过数月,何时与你这般亲厚?回府当日就害得我被老爷斥责,现在害你受伤,当真是个妖孽!我今日将她打死,省得日后再添麻烦。”朴氏怒不可遏,举起藤条又抽打起来。
振赫一时心急,上前护住灵鸢:“母亲若是一定要打,不如将孩儿一并打死了倒也干净!”
朴氏听得心惊肉跳,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竟然说出这样忤逆的话。一时间气得发起病症,众人赶忙扶着朴氏坐下。
崔振赫素来孝顺,今天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吃惊。丫鬟家丁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气氛紧张至极,这时门外传来旻珍的声音:“姑母消消气吧。”
只见她端着一碗参汤缓缓进来,边伺候朴氏喝汤边说道:“姑母,大表哥的孝顺和品性都是远近闻名的,堂堂花郎徒的风月主舍身救一个庶出的妹妹,这不正是情深义重吗?整个金州城都在颂扬您教子有方。听说连王宫里都知道了呢,上至王后下到百姓,没有不夸您的。”
旻珍几句话就让朴氏的气消了一大半,喝下参汤后,脸色缓和不少。旻珍偷偷看了看朴氏,接着道:“灵鸢妹妹也是无心之失,这个年纪的女子哪有不贪玩儿的?成日里在府里拘着,真真儿是闷死了。世道险恶,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遇不到坏人呢?大表哥像您一样是菩萨心肠,不管是谁有难,只要让他碰上了,必定是要出手相助的。好在苍天庇佑,俩人都平安地回来了,这也是姑母您平日里积攒的福泽。”
旻珍果然最得朴氏欢心,一番夸赞终于让朴氏开了笑颜。她伸出指头亲昵地点了点她的脑袋:“这张小嘴呀,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乖巧懂事,我不知道要省心多少。”
旻珍笑道:“大夫说了,大表哥的伤要好生调养,不如让我去照顾他吧。”
朴氏略思忖后道:“那可是个累活儿。索性让那蹄子去,不许下人帮忙。让她一个人诚心诚意地照顾振赫。照料好了是她将功折过,照料得不好,即刻滚出家门。”
旻珍还想说什么,但见朴氏又对灵鸢怒目,便也作罢了,振赫向旻珍投去感激的眼神。旻珍却垂首低眉,不敢看他。灵鸢伏地谢恩,她满腹愧疚,当然愿意去照顾振赫。
尽管半夏常常抱怨夫人是故意折辱灵鸢,要她做下人的活儿,可灵鸢仍然乐此不疲。洗衣做饭,熬药换药,事必躬亲。振赫的手臂日渐好了起来,崔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秋天快要过完的时候,院子里的桂花也落尽了。振赫陪着灵鸢去拾桂花,灵鸢用密密的筛子将桂花筛一遍,剔出碎叶和枝梗,将灰尘抖落干净以后,把它们装在陶罐里,加点糖腌起来,再佐以枸杞和冰糖,最后把瓶口封好,放在振赫的床下藏着。说是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再拿出来赏雪对诗。
振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刮着灵鸢的鼻子道:“难为你心思这么巧,一听到晚净想着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桂花落便落了,把它们收起来酿酒,还能留得一丝香魂在人间。”
“你做的东西都好。这些日子你既忙着照顾我,又要应对母亲的责难,现在又挖空心思调理我的胃口,辛苦了。”
哥哥见外了。你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照顾你是应该的。至于这桂花酒嘛,人间花草太匆匆,用残红来酿酒,给世人留个念想,也不枉来它们开这一季了。花草也是有情的,那日在山崖中,不就是忍冬藤救了你一命吗?
“你怎么知道忍冬可以退热?”
“忍冬是天地间最有情谊的花草。传说一位叫忍冬的小伙子为了救心上人,死在了妖魔手中。他的心上人因为思念成疾,死在了他的坟前。人们就把他们两个合葬在一起。后来,他们坟前开满了金藤花。这金藤花治好了肆虐多时的瘟疫,救了一方百姓。人们为了纪念他们,就把这花称作忍冬,也把它叫做“鸳鸯藤”,纪念这对为爱而死的年轻人。”
窗外夜深月冷,灵鸢靠着振赫的肩膀轻轻地述说着。月光透过窗棂拂在振赫的脸上,一丝悲戚在他俊朗的容颜间弥漫开来。
许久,振赫缓缓问道:“灵鸢,如果我哪天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灵鸢感念振赫真心待她,怜她,为她掉下悬崖,为她忤逆高堂。她摇头道:“哥哥,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往。可是此刻,我向你允诺,不管我从前是不是细作,不管我曾效忠于谁。往后余生,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罢,她以掌对月,郑重言道:“我崔灵鸢就此起誓,从今以后,效忠新罗,效忠崔振赫,绝无二心。若违此誓,人神共谴,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