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鸢又找着了好去处— —茶楼。茶楼有说书先生,讲着天南海北的新鲜事儿。这里不似在街头看百戏那样要风吹日晒,叫一个雅座儿,品一品大唐的茶叶,甭提有多惬意了。
“这怀化中郎将生分得勇猛异常。祖上是齐鲁名将落氏一族,当年可是跟着唐高祖打天下的人。据说武昭仪未入宫前,曾与落家比邻而居,关系甚好。落将军出生那日自带红光,满天彩霞。巧的是,这孩子刚落地,邻家就传来了太宗召武氏入宫的消息。所以,武昭仪一直视这孩子为祥瑞。太宗听闻此事,大喜。亲自赐名长安。意为祥瑞降长安,神明庇佑大唐从此千秋万代。赐予国都其名,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呀。待那落长安稍大些后,太宗便将他接进宫中和诸皇子一起抚养,是为九皇子伴读。后来九皇子登基成为当今圣上,对落长安更是宠信有加。他打小儿跟皇上交好,又文武双全,皇上能不高看他一眼吗?前年,大唐与突厥一战,落长安领军出征,曾率百名军士,夜袭敌营,斩敌三千。而后排兵布阵,大败突厥。班师回朝后,加封中郎将,一时间风头无二。
灵鸢笑道:“说书先生都爱夸大其词。世上哪有这么神勇的人,率数百名军士就能杀敌三千?还毫发无损的回来,难不成突厥都是死人吗?”
半夏笃定道:“您还别说,我听说过落将军。少年神武,勇猛无比,极得大唐皇帝的器重。”
灵鸢摆摆手:“算了,算了。这说书侃得太离谱了。坐了半日,我也累了,咱们还是去外头走动走动吧。”
两人刚转到街角僻静处,身后突然闪出几个蒙面大汉。其中一个一把勒住灵鸢。半夏吓得大叫,为首的蒙面人一掌拍向半夏的脖子,半夏晕了过去。
灵鸢挣脱不掉,拔下头上的金钗就往蒙面人手上扎。那人哼哧了一下,任凭手上鲜血直流,也不丢开灵鸢。他们行动整齐,倒像是训练有素的队伍,灵鸢只得暗自心焦。她只顾着挣扎,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塞上马车的。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传来厮打声,灵鸢被绑住了手,动弹不得。借着车身的缝隙往外瞧。只有几个人影闪来闪去,看也看不真切。混乱中有人斩断了缰绳,车身竟然脱离了马匹,前面就是悬崖了,灵鸢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是,许久都不见马车坠下。灵鸢定睛一看,外面那个一只手死命拉住车子,另一只手仍然在跟歹徒厮杀的人正是崔振赫。眼看着车子就要掉下去,灵鸢拼命的喊:“哥哥,放手,不然你也会掉下去的,快放手。”
崔振赫回头喊道:“灵鸢,坚持住!”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让对手有了可乘之机,振赫的右臂被剑刺中了,顿时鲜血直流,手中的流星剑也随之落地。可是他仍然用另一只尚好的手死死抓住车子。
眼见着歹徒一步步逼近,灵鸢急得大喊:“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跟你们走。放了我哥哥!他是领议政的长子,又是花郎徒的风月主。放眼新罗国,敢动他的人有几个?你们的主子再厉害,也要顾忌三分吧?!他死了,你们主子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崔家的庶女,无足轻重。一条贱命给你们就是了。何况你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放了我哥哥,你们还有一线生机!”灵鸢不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这么几句话能不能起到作用,此刻她心急如焚,一心巴望着崔振赫能够平安脱险。
对方迟疑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振赫用脚挑起地上的剑,拼尽全力一扫,几个歹徒应声倒地,灵鸢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个时候马车又开始向下滑了。振赫把剑一丢,翻身踢开车门,想拼着最后的力气把灵鸢拉出来,不料却随着马车一起坠下了山崖。他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这一刻,他只是紧紧地抱住灵鸢,生怕她从自己手中掉下去。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他怕自己和世子精心挑选的这枚棋子落空,可是他更怕自己失去这个“妹妹”。
不知翻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住了。悬崖上横生出许多树木,马车坠落的时候被树枝托了几下,加之悬崖底是一个水潭,俩人均无大碍。
从水潭中起来,天已经擦黑。振赫的手臂还在出血。俩人在山下四处找寻,终于寻了个山洞。灵鸢捡了些树枝,就在山洞里用石头打磨着升起火来。她解下罗裙撕成布条,细心替振赫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边包扎边落泪:“你何苦要救我呢?”
振赫淡然一笑:“我不能看着你死。”
“你是领议政的长子,也是新罗国前途最明亮的男子。我只不过是父亲的私生女,又不在崔府长大,大家与我没有半分感情。你何苦为了我以身犯险?我死了也就罢了,崔家有我没我都一样,或许没有我更好。可是你呢,你死了会让多少人伤心呀?”
振赫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好了,像个小麻雀一样,头都快被你吵晕了。这不是都好好的吗?别哭了。”
灵鸢凝神坐了半天,突然问振赫:“为什么每次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总能及时出现?”
振赫一时语塞。
“看着我的眼睛”
“担心你呗。父亲说崔家对不起你,你死了他会伤心的。”振赫不敢看灵鸢。
“你在跟踪我!”
在振赫眼里,没心没肺地崔灵鸢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
“我……”
“你一直都在怀疑我,是吗?因为我是庶出,因为我在外面养大,崔府根本不会把我当亲人,而你一直认为我是细作。那天晚上,听雨轩墙头上的黑影就是你吧?我到院子里以后,你本来可以走的,但是你因为我害怕而返回来安慰我。可是你的住处离听雨轩那么远,根本不可能听到我的叫声。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一直蛰伏在听雨轩附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那天我和半夏偷偷溜出府去玩儿了,还和那些假面舞艺人有过牵扯。而你,一直在监视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振赫没想到灵鸢突然开了窍,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看着灵鸢灿若星辰的眸子有些暗淡,或许是对自己最信任的兄长失望了吧。
许久,振赫缓缓道:“灵鸢,我首先是新罗的花郎徒,其次才是你的兄长。男儿的心胸里,首先是国,其次才是家。有些事情,我也很无奈。我不想去疑你,可你出现得那么凑巧,我不能不疑。世子被册立不久,根基未稳,有许多人想要害他,守卫世子是我的职责,我不得不防。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时局瞬息万变,为了世子,为了崔氏一族,我不得不小心翼翼。我迫不得已的稳重,言不由衷的设防,多少无奈不能言说。我承认你每次出去,我都在不远处看着你。可是,除了监视你,我更怕你有危险。你懂吗?”
“我不懂,我想问问你,监视了我这么些天,你可查探清楚了,我究竟是不是细作?”
振赫捂着伤口,不再说话。灵鸢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也不忍再问。不管是不是监视,今天崔振赫拼死救她是事实,如果只是出于职责监视她,大可不必这么冒险。无论如何,振赫是真心对她。
洞内的树枝渐渐燃尽,火苗越来越小。一阵凉风袭来,灵鸢打了个寒颤。她随口问了句振赫冷不冷,半天也不见有人答,凑到振赫面前去才发现他靠在墙边瑟瑟发抖,牙齿上下交错着咯吱响。灵鸢疑惑不解,不过是微冷而已,平日里身体健壮的崔振赫怎么冻成这样了?借着微弱的火苗细看,振赫脸色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手臂上的的伤口又红又肿,灵鸢伸手摸他的额头,汗是冷汗,可这头却跟开水一样滚烫。
这可把灵鸢急坏了,眼下已是大半夜,外面黢黑一片,远处还有阵阵狼叫声传来。如何出去找药?灵鸢害怕极了,以往她害怕的时候,振赫都会赶来护着她。可是现在振赫病倒了,她能依靠谁呢?走到洞口,灵鸢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镇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即便外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出去为他找药。
借着清朗的月光,灵鸢在山脚下扯了一把忍冬藤,又捡了一些枯枝。远处传来一声虎啸,灵鸢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双脚也直打虚。跌跌撞撞回到洞里,往火堆添了一把树枝。振赫仍然是打寒颤,灵鸢把身上被刮成烂布条的外裳脱下来给他盖上,然后开始煮忍冬。
灵鸢给振赫灌了许多忍冬水,再将里面的叶子捞起来揉碎,敷在他的伤口上。振赫的手臂又红又肿,灵鸢碰一下他就疼得发出“发出”丝丝”的声音。灵鸢心疼极了,她责怪自己不该冒冒失失地跑出去。从不信奉神灵的她跪在洞口,祈求苍天保佑振赫。
振赫怀疑她,却又那么疼她。崔介实无暇过问家事,朴氏不待见她,如果不是崔振赫关照过崔府上下,还不知道仆人们会怎样苛待她。这一次,如果不是振赫保护她,她早就被歹徒给杀了,说不定死之前还会受一番凌辱。此刻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振赫却因为剑伤发热不止。
灵鸢感动极了,也愧疚极了。她不住地磕头祈求上苍,用自己的命去换振赫的命。或许是忍冬起到了作用,或许是灵鸢的虔诚感动了上苍。天亮的时候,振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