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灵鸢愤愤不平:“这世子也太嚣张了吧?”
半夏立即紧张起来,她小声对灵鸢说:“好小姐,可千万不敢提世子,这是大忌讳呢。他原是王上的第十一个儿子,母亲崔慎仪不得宠,且又早早去世了,护不得他的周全。虽有母舅崔介实大人的扶持,可他哪里能跟那些母妃显赫的王子相比呢?上有长兄,下有幼弟,你道他是怎样当上世子的?”
灵鸢听到这里来了兴致,干脆拉着半夏在河边坐下来,细细问道:“怎样当上的?”
“民间传闻世子投靠了王后鲜于英姬。”
“良禽择木而栖,这又有何不可呢?况且你刚刚说了,他生母崔氏早早去世了。王后本就去嫡母,世子投靠她有何不可呢?”
“坏就坏在这里。你附耳过来,我悄悄说与你听。”
灵鸢并不忌讳半夏丫鬟的身份,她不许半夏跟自己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人前她们是主仆,人后早已经姐妹相称了。半夏也是掏心掏肺地对灵鸢。她流浪数年,灵鸢是第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她怎么会不忠诚于她呢?半夏从前跟着父亲经商,走南闯北,她肚子里的东西比崔府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鬟不知道强多少。事实上,有关于崔府和世子的事情,她知道得很多,可她从来不跟别人说,现下灵鸢问起来,她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原来,王上登基之初,对正妻人选犹疑不决。鲜于英姬出身名门望族,端庄淑睿。母家世代忠良,其父其兄,皆为王上肱骨之臣。实在是辅佐王上的最佳人选。但是,鲜于氏有一个最大的劣势便是无所出,她嫁与王上多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实在是遗憾。
而世子生母崔氏,是王上救命恩人崔介实的妹妹,又育有一子一女。性行温良,淑德含章,也可以立为王后,但她和鲜于氏比起来出身不够显赫。崔氏一族是在崔介实这一代才兴旺起来的,跟世代为官的鲜于氏不能比。正当王上犹疑不决之际,崔氏突然暴病身亡,王后之位自然落到了鲜于氏头上。
世人皆传崔氏死于鲜于英姬之手,但是王上没有继续深查。倒是崔介实明里暗里查过,但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再加上鲜于英姬已经被立为王后,崔氏暴死一事不容有任何争议,崔介实也只能就此作罢了。他对王上一如既往地忠心耿耿,和王后一族却成了死对头。而世子却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对鲜于氏愈发恭敬孝顺,晨昏定省,端茶送水,事必躬亲。鲜于英姬看着他乖巧老实,便将金敏之收为自己的养子,送到边关历练一番后,力排众议,让王上立他为世子了。在立世子一事上,王上中意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金敏之,另一个是长子金池南,巧的是在对这两个孩子犹疑不决时,金池南像崔氏一样暴病而死。
世人议论纷纷,传言是金敏之害死了自己的兄长。最后还是王后鲜于英姬查出了凶手,系金池南的妃子李氏悍妒,不满金池南宠爱妾室,在小妾的饭菜上下毒,不料被金池南误食,于是一命呜呼。最后,李氏被处死,其母族亲眷被尽数流放,此事才告一段落。但是,世子却特别忌讳这件事情,责令坊间不许议论此事。于是才有了灵鸢和半夏在街头看见的那一幕。
灵鸢知道原委后唏嘘不已,宫闱朝政,莫不风云诡谲。老百姓传出来的尚且如此令人心惊胆战,还有诸多没有传出来的呢?岂不更是骇人听闻。可见王室真不是个好地方,还是当一个平民百姓快活。
那天晚上,灵鸢做了一夜的梦,一会儿梦见世子模糊的背影,一会儿梦见他大哥崔振赫。一会儿又梦见一只极其庞大,模样怪异的鸟儿。鸟肚子里还有许多人在哭喊,那些人脸上鲜血如注,极度恐慌,他们张着嘴不知道在喊什么,灵鸢听不真切,她伸出双手去拉他们,可是一步踩空却从鸟肚子里滚了出来,像是从九霄云外坠落人间一样,灵鸢感到自己不停地坠落,身边一片漆黑,灵鸢怕极了。她发出了一声凄厉无助地叫声,然后猛然惊醒。
睡在暖阁外间的半夏竟然没有被吵醒,或许是白天玩得太累了,此刻她鼾声阵阵,睡得极香。灵鸢叹了口气,给她掖好被角便掌灯坐了起来。可能是白天看假面舞戏太入迷了,所以才会做这些稀奇古怪的梦。
一阵风吹来,灵鸢睡意全无,她突然想到院子里走走。此刻,月光如水,笔直地从庭院正空泄下来,照得灵鸢身上清朗朗的。秋风已经很凉了,灵鸢感觉身后一股凉意袭来,她转身一看,似乎有什么东西惊起了树上的乌鹊,一时间,这些鸟儿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叫声凄厉。灵鸢想起了梦里那些鲜血如注的脸庞,一阵恐慌从心头涌起,但又不敢大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撞上一个人,这下灵鸢给吓坏了,那人却捂住了她的嘴巴,轻声道:“灵鸢别怕。”
来人正是崔振赫。听得熟悉的声音,灵鸢这才定下来。她抬头看了崔振赫一眼,刚才因为极度害怕而涌到眼眶里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一把抱住崔振赫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讲述刚才可怕的梦境。振赫显然没有料到灵鸢会这样哭诉,他那双在半空中僵了半天的手还是落在灵鸢的肩膀上,他轻轻拍着她,安慰道:“别怕,别怕。有……大哥在。”
灵鸢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崔振赫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系在她身上,帮她擦干眼泪,哄着送回了房间,然后在院子里守了半个时辰,估摸着灵鸢睡着了才回去。也许是因为有了崔振赫的安慰,灵鸢睡得很好,没有做噩梦,也没有想其他的事。可是,她太在意那个噩梦了,刚刚只知道哭诉,却忘了问崔振赫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听雨轩。他的住处与这里相距甚远,就算耳朵再灵敏也不可能听到灵鸢凄厉的叫声。她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已在崔振赫的监视之中,她进入崔府后的一举一动,崔振赫都了如指掌。包括她每次偷偷翻墙溜出去玩儿,包括她今天在外面给那些百济艺人银两,他统统知道。
振赫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着她在木槿花海中的翩翩起舞,想起她今晚的可怜模样。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可是他又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灵鸢的伪装。
她的出现不得不让他生疑。那个晚上,她恰好落在了他和世子从百济回新罗的路上,今天,她又恰好“碰上”了那些百济艺人,发善心给了他们银两。崔振赫心里矛盾极了,他一直都怀疑灵鸢是细作。现在他既希望灵鸢是细作,可以快刀斩乱麻把她处理掉,以免给世子留下潜在危险。可他又害怕灵鸢真的是细作。振赫心里痛苦极了,又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