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她压低眉,有点不太高兴地说。
陈知屿当是一路跑来的,浑身湿了个彻底,发梢还在滴水,下颚线绷得很紧,垂眸看她,冷声问:“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手机没电了不行?”她皱眉说。
“那手表呢?”
手表昨天也忘记充电了,她咬了下唇,一时没吭声。
“林听夏,你到底有没有团队意识?一个人也敢贸然行动,万一——”
“我又没让你来找我!”
是因为她耽误他照顾苏棠月了,所以他才这么凶?压下心底的酸涩和不爽,她置气道:“你别管我不就好了!我又不和你一个组队!”
“林听夏。”陈知屿克制地喊她名字。
她鼓了鼓腮帮子,白他一眼,背过身去不搭理他。
空气静默半晌,陈知屿最后走到她面前,似是妥协,他声音缓和了许多,对她说:“现在跟我回去。”
“我不。”她执拗地坐在石头上,“我要等笑一笑来。”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陈知屿沉声说,“现在已经收队,一会儿再下起雨,你也要让肖一筱和你一样,躲雨躲到山洞里?”
她抿了下唇,模样有些纠结,别过头:“反正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空气再次沉默。
林听夏以为他妥协要走了,结果陈知屿突然弯腰凑近,直接将她一把揽腰抱起,扛在肩头。
骤然腾空,她尖叫一声。
用力捶陈知屿后背,骂道:“陈知屿,你是不是有病!我说了不要和你一起走!你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我的蘑菇!蘑菇!我一筐蘑菇!你赔我蘑菇!”
陈知屿抿着唇,一言不发,任她在他身上发泄情绪。
终于,女孩似是喊累了,突然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听她说:“陈知屿,我想吐。”
果然,陈知屿眼角一抽,立马把她放到地上。
但林听夏也就装乖了那么一会儿。
她玩过山车玩那么溜,这点高度对她来说简直不堪一击,她往后退了一步,在两人中间拉了一道警戒线,看着他说:“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陈知屿看她一眼,有些无奈:“那你自己走。”
“那、那你走在我前面。”她双手环在胸前,凶巴巴地说。
陈知屿妥协,没再强制抱她,但也没走很快,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听夏几乎每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呲牙咧嘴喘一会儿,然后再强装淡定跟上去。
如此往复,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别扭个什么劲儿,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却偏偏选了自我惩罚的方式。
她这是在犯蠢吗?
她只是把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分得太清。
在她心里,友情是友情、亲情是亲情、爱情是爱情……每一种情感都不可替代,随意越界。
从和别人建立情感链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心里为他们划了界限。
陈知屿原来是死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跳到了爱情的版块,打乱了原有的秩序。
而现在。
她也不知道,该把陈知屿放到哪个版块去。
当朋友?
她和喜欢的人,这辈子都做不了朋友。
当陌生人?
她咬了下唇,陷入深思。
“嗯?”陈知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回头看了她多久。
恍了下神,她抿唇说:“你看我干吗。”
“看你、怎么一瘸一拐地走。”
“?”她脸一下涨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难不成他刚刚…一直偷偷观察她!
陈知屿懒得和她解释,阔步上前,在她身前蹲下,说:“上来。”
“我自己能走。”她强装坚强道。
“背还是扛,你自己选。”
“……”
少年脊背宽厚,隐隐有股皂角的清香传来,她匍匐在上面,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脉络,坚硬却又让人充满安全感。
不用自己走,脚腕得到释放,她又恢复之前的精神头,手臂松松环着他的脖颈,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陈知屿:“影子。”
她目光落向地面,此刻出了太阳,两人的影子紧紧交叠、纠缠着分不清彼此。
她咬了下唇,耳朵突然发热。
“你刚刚的样子,很像一只瘸了腿走路的螃蟹。”陈知屿突然扯了下唇角说。
“陈知屿!”他果然小心眼!
*
回到宿舍的时候,肖一筱已经在屋里,她收到林听夏消息的时候雨势太大,收队老师不让他们乱走怕发生意外,只派了老师和当地居民出动,施行救援。
好在林听夏没什么事,肖一筱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拿了条干毛巾给她仔细擦起头发,小声说:“我刚刚看到是陈知屿背你回来的。”
她喝水的动作一顿,垂眸看着水杯里晃动的光影,抿唇道:“那是因为我脚受伤了。”
所以他才会背她。
她突然觉得那天那两个女生说的对,陈知屿身为学生会主席,如果今天换作是别人腿受伤,他肯定也会背的。
她在他那里并不算特别。
“受伤?”肖一筱一下紧张起来,低头要去看,忙被她拦住,“就不小心崴了一下,缓缓就能好。”
“夏夏,你和陈知屿……”其实那天肖一筱就想问了,奈何被姚甘她们打断。
她吐了口气,模样有些颓,说:“我不知道。”
不是敷衍,是她真的不知道。
陈知屿之前说他没和苏棠月谈恋爱,但是,两人的关系也未免太亲近了些,可以一起回家吃饭,可以生病互相照顾,可以给她整理笔记……
虽然他也会帮她整理笔记,但那是被迫的,不一样的。
她突然很想很想知道,陈知屿那间封闭的钢琴室里的秘密。
这种迫切的渴望,就像是在心里埋了颗种子,哪怕你克制的不去想,不去观察,它仍旧会慢慢生根、发芽、长大。
她抿了下唇,捞过一旁充电的手机,给宋青阳发了条消息过去。
那头没立刻回,不知道在忙什么。
等她情绪缓和下来,想撤回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外面滴滴答答又飘起雨,肖一筱起身去关门,顺着窗缝,她好像看到了陈知屿,但他像是有什么急事,身影一晃而过,恍若错觉。
或许就是她看错了,她眨了下眼,扭头把下巴搭到桌面上,兀自发呆。
没几分钟,带队老师就来依次查房清点人数。
她们宿舍只有苏棠月没在,带队老师随即问了和她关系好的姚甘,结果姚甘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只知道她先前去找了陈知屿。但带队老师刚从那边过来,压根没看到苏棠月,就连陈知屿也联系不上。
一下失联了两个人,还都是好学生,带队老师神色严峻,登记后,安抚了她们几句,让她们不要随意走动,便匆匆离开。
林听夏心头跳了跳。
这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下,是宋青阳发来的消息。
宋青阳:
-屿哥和他妈关系不太好,至于别的,你可以自己问他,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别问。
再多的宋青阳没说,林听夏也没再问。
她关了手机,像是从来没谈论起这个话题,但心里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受控地翻涌。
陈知屿为什么和他妈妈关系不好?
为什么不能问?
他为什么要弹钢琴?
他又为什么会寄住在苏棠月家里?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又急又烈,永不停歇地,像是场巨大的未完待续,让人的思绪无限拉长。
*
陈知屿跑到林听夏之前待的那处山洞时,浑身已经湿透。他出来的急,衣服只换到一半,甚至连件外套都没穿。
雨水坠下发梢,顺着他硬挺的眉眼淌过锋利的下颚,最后滑进领口,抚过剧烈起伏的胸腔。
他踉跄地低头寻找着什么,原本干净的指甲此刻积满了泥土,他浑不在意,最后跪在地上,终于在那块大石头的角落处,找到了那块红色木签。
木签上的字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有些褪色,但却被人保护的很好,没有一处磕碰。
陈知屿重重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心,然后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将它重新装进锦袋里。
外面的雨还在下,只是雨势没刚刚那么猛,他走到路途中央,忽然碰到了追出来的苏棠月。
陈知屿愣了下。
与昔日精致的模样大相径庭,女孩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粘在脸颊,她脸色苍白,眼底甚至透着几分脆弱。
“你怎么来了?”陈知屿站在原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林听夏?”明明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苏棠月却说的无比艰难,她咬紧唇瓣,目光紧紧看向他攥在手里的东西。
那里装着一块红色的木签,是陈知屿最宝贝的东西。
初中的时候,两人住在一起,她曾无意动过一回。那是第一次,一向对她好说话的陈知屿对她发了脾气。
也是那一次之后,她牢牢记住了林听夏这个名字。
那是在陈知屿那里,她不能轻易触碰的地方。原本她觉得没什么,谁都有秘密,说不定只是他从前的朋友。
但是,事实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接受。
一中,也有一个林听夏。
起初,苏棠月只以为是同名。
毕竟世界那么大,叫林听夏的人多了去了,她也只是有意无意地留心她。
但渐渐的,她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打架、旷课、天天闯祸,大家都不太喜欢她,她看起来明明和陈知屿这样的冉冉之星不该有任何一丝瓜葛。
但偏偏,苏棠月总能看到两人在一起的身影。
午后的长廊里、娴静的梧桐树下、嘈杂的操场、放松的水房、热闹的奶茶店门前……
陈知屿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进学生会?他那么讨厌她,为什么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听她讲废话?
看到她要摔倒,不顾伤势去扶;知道她和人打架,急忙冲过去;听说许衍青要追她,和人约球比赛;听到她生病,旷课去照顾;怕她受伤,宁愿自己受伤;担心她一个人,和阿奎交换零食让他陪着她;国王游戏时,下意识地靠近和偏袒,还有这次冒雨丢下她去找她……
苏棠月闭了下眼。
她知道他那么多那么多的秘密,但他却不知道她的秘密。
“苏棠月。”陈知屿隔着雨幕喊她名字,点到为止。
苏棠月轻轻吸了口气。
人常说,暗恋是一场盛大的哑剧,台上台下,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
她睁开眼,看向对面的陈知屿。
第一次,无比坦荡地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那一刻特别轻松,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他和她一样。
都是不敢吐露秘密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