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月最后是一个人回来的。
彼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头顶的阴云还没散开,冰冷的风敲打着门窗,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苏棠月浑浑噩噩,走到房间门口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林听夏,她眸光微愣,最后什么也没说,推门而入。
林听夏被她这一眼看得一头雾水,她双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时不时朝她来的方向眺望。
果然没过多久,陈知屿从对面走过来。
少年浑身湿透,模样比之前找她的时候还要落魄,只不过比起苏棠月,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但也只是一眼,便收回目光。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奇怪?
“陈知屿!”林听夏跳到他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陈知屿垂眸看着她,把手里的锦袋攥得发皱,低声问:“有事?”
她点点头,想说有事要问你,但话到嘴边却改口成:“你衣服还在我那里。”
“送你了。”陈知屿淡声回,然后抿唇大步离开。
不是?
她原地跺了下脚,看着他漠然离去的背影,有些愤愤,她就不该出来!
哼了一声,扭头回了房间。
当晚,大家收到了带队老师在群里发的消息。
受天气影响再结合同学们各自的身体状况,现学校允许同学们自愿申请提前返校,有意向的同学在群里的登记表里统一报备,并于明早九点,村口出发。
林听夏当即在登记表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不想再看到陈知屿那张臭脸!
她咬了下唇,扭头去问一旁的肖一筱,问她走不走。肖一筱窝在被窝里,长长打了个哈欠,说她听她的,她要是不待在这里,那她也不要了。
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林听夏就开始收拾东西。
临走前,她把行李箱里的零食全都掏出来打包放在了阿奎家门口,只是到那儿的时候才发现有人比她还早一步,她没多想,知道阿奎没有手机,她特意塞了张纸条在里面,然后轻装上阵跑到了集合地点。
返校的人不多,统共就三辆大巴,混班制。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等她和肖一筱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连排的双人座,倒是靠窗一侧有两张连着的前后空座,旁边座位的人还没来,只拿背包占着。
等到快发车,那两个人才姗姗来迟。
宋青阳戴了顶特别招风的红色鸭舌帽,手里拎着袋土鸡蛋,边小心翼翼捧着边朝这边挤,他身后跟着陈知屿,少年身量高,微微垂着头,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神情恹恹,是一贯的冷漠。
林听夏瞬间别过眼,装作没看到他一样。
直到陈知屿坐到她旁边。
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传来,一点点渗透她的毛孔,她轻抿了下唇,抱紧怀里的书包,顺带收起书包带,生怕碰到他一分一毫,与他泾渭分明,然后扭头看向窗外,不搭理他。
而陈知屿也像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或者说压根就不关心她的动态,坐下来后一直保持沉默,静得像是团不存在的空气,她心里忽然更不好受了。
路程过半,她突然有些憋不住。
心里一肚子话想说,然而话每次到口,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绕道回去。
她在心里小小地厌恶了下自己。
林听夏啊,林听夏,你的气势哪儿去了?
她暗暗呼了口气。
倏地,肩头一沉。
她心一提,偏头看过去,只能窥到少年浓密的发顶,以及一侧优越的鼻梁。
陈知屿的头稳稳地靠在她肩膀上,没再动弹。
“喂。”她一瞬绷紧脊背,皱眉,小声唤他,“你干吗?”
她不安地攥紧手里的书包带:“你别以为你装死就可以为所欲为。”
“陈知屿?”
不是吧,她咬了下唇,真睡着了?
“你好重。”
“你这样做,我很难办的。”
“…算了,你要睡就睡吧,但是你要是敢把口水流到我身上,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似是嫌吵,少年眉头微皱了下。
林听夏没看到,不然肯定一拳把他砸醒。
前方亮起绿灯,肩上少年呼吸平稳,看样子睡得很沉。
她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忍不住抬手用指尖戳戳他长长的睫毛,没醒,然后再堵住他一边鼻孔,还没醒,又去捏他的嘴巴……
他就像是块橡皮泥,任她搓圆捏扁。
心里的邪火撒得差不多了,她才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垂眸看着他那张乱人心神的脸,语气里夹着点无奈,说:“陈知屿,你真的很讨厌。”
女孩说完,便一头栽倒,靠在他身上。
陈知屿缓缓掀开眼皮,又沉沉闭上眼。
*
下午三点整,大巴准时抵达市区校门口。
天灰蒙蒙一片,让人一时辨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林听夏觉睡得沉,雷打不动,车上人都要走光了,她还在呼呼大睡,陈知屿足足喊了她三遍名字,她才微微动作,一副睡眼惺忪模样,甚至还带着点起床气,不高兴地哼唧了两声。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陈知屿抬手捏她的脸,她皱眉,喊“疼”的同时,脑子也清醒了几分,睁开眼,对上陈知屿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跳漏了半拍,一下从他身上弹起,作无辜样:“不是,你听我解释,我没想抱你的!“
陈知屿懒懒扯了下唇,对她说:“抱就抱了,不丢人。”说罢,他起身理平被她抱得发皱的衣袖,把包斜挎到肩头,转身朝车门的方向走去。
“哎——”她急急追过去,想争辩,想起包没拿,一折一返,等下了车,陈知屿早就走了。
什么嘛!搞得她好像很想抱他一样,她咬唇跺了下脚。
*
到家后,林听夏先简单地吃了个午饭,便立马和大床拥抱,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次醒来,是被哈哈踩醒的。
哈哈猫碗里没粮了,它喵喵叫了几声,然后蹲到猫碗旁边舔爪爪,林听夏抻了个懒腰,下地给它备好食物,路过衣柜才想起行李还没收拾。
行李箱就这么敞了两个小时。
里面还有哈哈掉的毛,她蹲下拿出其中一件衣服抖了抖,余光看到里面被压着的那件深蓝色格子衫时,眸光微顿。
陈知屿那句,不带一丝温度的“送你了”,似又萦绕耳畔。
她扁了唇,谁要你的臭衣服!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件格子衫拎出来,一扭头,瞧见哈哈正坐在梳妆台上,推上面的东西。
“——哈哈!”她凶巴巴冲过去,一把揪住哈哈的后脖领,皱眉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碰那个首饰盒,不许碰,你再不听话,以后就没有猫条、冻干吃了,知不知道?”
哈哈好像格外喜欢陈知屿送给她的那个木制首饰盒,没事儿就要在它旁边绕一圈,再伸出爪子,欠欠地扒拉它几下。
哈哈“喵”了一声,似是回应,然后跳到床上,无辜样舔爪子。
她教训完哈哈,又去摸首饰盒。
好在没磕碰到,她把首饰盒重新放好,这时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一侧的窗帘,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路灯散发出的光亮被雨雾模糊,像是渗开的一团团水墨画。
她定定看了几秒,突然蹲到地毯上,摸了摸哈哈的脑袋,问它:“哈哈,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爸爸。”
哈哈只“喵”了一声,然后彻底摊在床上,露出肚皮给她,一副懒得动弹的模样。
“哈哈你怎么能这样呢?”她开始给哈哈讲道理,“你这个爸爸吧,虽然是有那么一点不讨喜,但是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他花钱买的。”
那次哈哈生病治疗的费用陈知屿最后没要她的钱。
“我们喵人应该有感恩之心。是不是?”说着她拽了拽哈哈的肉垫,结果哈哈似是嫌她吵,直接扭头跑了,换了个地方闷头大睡。
“……”
算了,她自己去。
林听夏从地上爬起来,跑进洗浴室。
叮呤哐啷响了好一阵,才从里面出来,她换了件藕粉色长袖过膝短裙,公主头,头发上还别了一枚同色系的小花发卡,又对着门口的镜子照了半天,才提起手边的礼品袋出了门。
外面雨下的有些急。
像是把花洒开到最大档,连撑在头上的伞都有些摇晃,她没打车,徒步走到对面的小区。门卫大爷认识她,寒暄了几句,做完登记后便放她进去了。
等到了陈知屿家门口。
倏地,她有些紧张。
轻轻咳嗽两声,对着旁边的白墙,自我演练了几遍腹稿,才抬手摁他家的门铃。
结果门铃响了半天,一直没人开。
难不成是没在家?
大晚上不在家,那去哪儿了?
难不成……去苏棠月家了?
她踮起脚尖,趴在门上,扒着猫眼,皱眉,来回扭着身体,变换角度往里看,但里面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吧……真不在家?
她不由得有些失落,最后撒气似的一阵狂戳门铃,正转身要走,这时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对上陈知屿的视线,她一瞬愣住,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指,嘿嘿干笑了两声。
“你怎么上来的。”陈知屿身上穿了套v领睡衣,露出一截精致锁骨,头发很蓬,像是还没睡醒,嗓音沙哑,整个人透着股懒劲儿。
“当然是门卫放我进来的,你忘了?”因为补课,林听夏每周六都要来一趟,按照流程进小区必须联系户主,但陈知屿嫌麻烦,之后直接把这操作免了。
“放假不补课。”
“是哈哈让我来的,它说它想你了。”她眨着大眼睛,义正言辞道。
陈知屿懒懒扯了下唇角,一副我看你胡扯的表情,视线掠到她湿透的裙边,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屋按开了客厅的灯。
“其实哈哈它没想你。”她也觉得这借口挺鬼扯,于是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礼品袋,“我来还你衣服。”
陈知屿弯腰给她拿拖鞋,起身的时候,借着灯光,她才发现,他的脸此刻红的不正常。他皮肤本就白,眼下整个人像是熟透了的番茄,一戳感觉能爆汁的程度。
她抿了下唇,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贴近。
“你干——”
“你别说话!”
女孩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呼吸间,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果香味。
她在用眼皮给他量额头的温度。
这土办法,以前只有姥姥这么用。
陈知屿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陈知屿,你发烧了。”她松开他,眉头皱着,“你吃药了没。”
其实睡前已经吃过一次。
但到嘴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陈知屿抿了下唇:“还没。”
“发烧怎么能不吃药呢?你知道人是会烧傻的吧?你知道傻子是什么样的吗?”
“你的药在哪儿?”
“柜子里。”陈知屿朝客厅那边颔首,看着女孩着急的背影,他浅浅勾了下唇角。
“喏,这个胶囊吃两粒。”她朝他摊开手心,想起什么又收回手,问:“你是不是没吃饭?”
陈知屿还没回答,林听夏就替他做了决定。
她跑到厨房,又跑回来,边推他进卧室边说:“空腹是不能吃药的,你先趟一会儿,我马上就好。”说完,她又火急火燎地跑回厨房,像模像样地摆弄着面前的锅碗瓢盆。
陈知屿倚在门口,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屋里。
他躺在床上,头很痛,闭上眼,耳边传来一阵叮呤哐啷的响动,不像是在做饭,像是在拆家。
但莫名的,他却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等林听夏端着n次失败后的成品萝卜汤出来的时候,陈知屿早就睡着了。
她脚步轻轻走到床头柜前。
正要放手里的胡萝卜汤,才发现柜子上原先摆了张相框,只不过相框眼下跌倒了,她伸手去扶,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照片中的内容。
是小时候的陈知屿。
他穿着朴素,简单的短T短裤,却挡不住身上出尘的气质,旁边站着一个儒雅的妇人,紧紧搂着他的肩,两人举止亲密,而陈知屿的脸上,是现在少有的一份亲昵感。
她不禁好奇,陈知屿竟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那他撒起娇来,是不是也会攥紧父母的衣袖,晃来晃去?
她还以为,他一直都是这副冷冰冰,少年老成的模样。
她伸手摩挲了下照片里的男孩,唇角勾起浅浅笑意,对着照片里的陈知屿小声说:“你好啊,小陈同学,我是林听夏。”接着她又和小陈知屿抱怨起来,抬手戳了戳“他”的脸,“不过现在的你好凶,冷面阎王。”
“别——”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把她吓了一大跳,手里相框差点摔了,她虚虚拍了下胸脯,把相框摆正,才凑向躺在床上的人。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陈知屿睡得并不安稳。
眉头紧缩,手里的被子攥得发皱,他额上出了层细汗,看起来十分难受。
“陈知屿?”她蹲下身,抬手晃他胳膊,晃了两下人没晃醒,反倒是自己的手腕被他一把攥住,向怀里带去。
身体不受控地向前扑,她的唇瓣稳稳地擦过他的唇角,最后落到他耳廓上。
呼吸停滞,她睁大眼,心脏狂跳不止。
少年仍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意思。
她僵了一会儿,缓缓半撑着胳膊到他身侧,垂眸打量他。
少年睫毛颤抖着却始终没醒,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口中胡乱地呢喃着什么,听不太清。
她抿了下唇,一点点凑近。
——“对不起……求你,别离开我……求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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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Summer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