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屿不禁错愕一瞬。
但很快敛起情绪,恢复如初。
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
静得连风晃过草地,带出的柔软呼吸声都能听见。远处篝火中的柴木灼出噼里啪啦的响,飞溅而出的火星子,像是一只只异常明亮的萤火虫,在暗淡的视线中,或高或低地飞行着。
林听夏其实是有一点紧张的。
尤其是当指尖触及少年滚烫的皮肤。
她这人惧热,靠近陈知屿就像是靠近了团火球,他的体温总是要比她高出很多。
指尖微蜷,但她不想放手。
目光“镇定”地看向他,好像她只是在配合完成游戏任务,而不是夹杂着别的什么念头。
但当真的对上陈知屿的那双眼睛,她忽然心里没了底。
心跳如鼓。
宋青阳在旁边大喊倒计时,周围也开始传出窸窣的动静,她却什么都听不见,满心满眼都是对面的陈知屿。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会不会没推开她,只是出于个人素养?会不会觉得她更讨厌了?会不会以后都不想理她?
因为她剥夺了他选择苏棠月的权利。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大方的人。
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她的心里,永远有那么一块地方,住着各种各样的她。
她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是能够从内心深处,真正接受她所有的样子。
包括她的那些阴暗面。
但如果不是。
那她就不要喜欢他了。
就算是陈知屿也不行。
她小心抬眸看向面前的陈知屿。
陈知屿也在看她,少年神色如初,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模样。
因为坐在地上,他曲起一条长腿,身体向后仰,她不由得朝他怀里微微倾斜,整个人几乎都要倒在他身上。
偏偏他似浑然未觉,只懒懒地垂眸打量她,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禁将脊背挺得更直些。
稍稍和他拉开点距离。
让那些慌乱的、跳跃的、难以安抚的情绪得以缓歇。
这时,陈知屿猝然垂下头,靠过来。
极速缩近的距离,让她心头狂跳。
两人的角度从外面看过去,像是要接吻。但他却在唇即将贴上她的,还剩不到三毫米的距离时,突然停下动作,仿佛刚刚只是姿势不舒服,随意换了下动作,却引人无限遐想。
他浓密的睫毛如羽毛般轻轻晃动着,柔软地摩挲过她心里的棱棱角角,曜黑的瞳孔里攒着几许星光。
那是从她身上迸发出,折射到他眼里的。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让人着迷,也不知道少年淡定的面容下,藏在心底的那颗心,跳得有多猛烈。
两人眼中此刻只有彼此。
她突然有些按耐不住心头的悸动,迫切地想做点什么。
这时,大雨说来就来,兜头倒下。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周围是四处逃窜的人群发出的骚动,陈知屿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带她脱离喧嚣,向前跑去。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他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少年指节修长,力道沉稳,掌心下皮肤的温度与脉搏的轻颤清晰地传来,她轻抿了下唇,抬眼望向他的背影。
陈知屿身形挺拔,雨水浸湿了他的衣摆,随着奔跑的动作在空中漾开细碎的弧度。
脚底水花踩得飞溅,他们拉紧彼此的手,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雨帘,穿梭到另一个藏满星光的异世界。
那一刻,她的心跳声骤然放大。
震耳欲聋。
整个世界都模糊褪色,只剩下彼此相触的温度与呼吸。
两人抄了近道,跑到房檐下时还没被淋成落汤鸡,旁边是条窄廊,没有人来,单枪匹马的面对陈知屿,她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尤其是胸腔下的悸动还没停,她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水,攥着衣服下摆,看他一眼,梗着脖子说:“我刚刚那是——”
“我知道。”陈知屿抿了下唇,脱掉身上的外套罩在她头上,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干嘛啊!”她抬手拽头上的衣服,又被人扯着披到她肩上,陈知屿垂眸把衣服的第一颗扣子给她系好,对她说:“先回房间。”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迎风一吹,直接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抬眸对上陈知屿不容商量的神情,只好闭嘴,然后乖乖扭头先回房间。
她也不想生病。
陈知屿没送她回去。
他还要照顾其他同学,只留一件衣服给她,上面残留着独属于少年身上的温度,她倒没再觉得冷,回到房间时,宿舍的人都回来了,除了苏棠月。
“夏夏你没事吧。”肖一筱身上也没怎么湿,宋青阳当时不知道从哪儿扯了张塑料皮,两人一路披着回来。
“我没事。”她摇了下脑袋,耸耸肩,示意身上有铠甲。
肖一筱抿唇笑了下,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又递了一杯给坐在角落里脱外套的薛萌。
“夏夏,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肖一筱笑着凑上来,一把揽住她的胳膊,话还没说完,房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姚甘扶着湿了身的苏棠月从门口进来,苏棠月看起来气色很不好,唇抿得泛白,整个人也没什么精气神,余光掠到林听夏身上的那件外套时,眸光一滞,脸色更是又白了一个度。
肖一筱见状忙跑去给苏棠月拿了套干燥的衣物出来,又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却被姚甘递来一个阴阳怪气的眼神,林听夏看不过去,跑过去质问她什么意思。
姚甘:“我什么都没说,你别没事找事。”
苏棠月抿唇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别这样,然后给肖一筱道了歉,接过肖一筱递来的水,两人转身去了角落。
林听夏也不想搭理她们,拉着肖一筱扭头去另一边坐着。
一时之间,屋内气氛沉重。
没人大声说话,只有细微的衣料摩挲声,直到宋青阳敲门进来,才微微打破这沉闷的僵局。
宋青阳怀里抱了一大包感冒药,他先是走到肖一筱面前把药分给她,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周后,没忍住小声问:“不是,你们这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明明大家都在一个房间,却给他一种,和每个人说话之前都要敲一遍门的感觉。
肖一筱也不好说这件事,只摇头说没事,又关心了他几句,宋青阳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外面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来,不少都在吐槽今晚的天气,说预报上分明没说有雨,衣服湿成这样不洗澡铁定感冒,不少人都跟着附和,再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笑骂。
肖一筱帮着把药剂分到每个人手里,又跑去烧热水,林听夏一个人坐在炕头,捧着手机,盯着和陈知屿的聊天框,发了一会儿呆。
刚刚陈知屿和她说的那句“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就知道了,又知道什么啊?
她轻咬了下唇。
外面雨声细密,宋青阳都回来了,那陈知屿是不是也回来了?
晃了晃腿,她突然跳下炕。
走出房间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显得有点儿太过着急?不是都说女孩子要矜持才对?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别扭起来?
烦躁地揉了把脸,她突然有些拿捏不定主意。
想起身上的衣服,眉梢微扬,这倒成了个好借口。她去找他,只是为了还衣服,然后顺道去问他话,这样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她轻呼了口气。
这时旁边有几个路过的女生,应该是聊得太投入没注意到她,说话口无遮拦,竟然直接议论起她和苏棠月。
“陈知屿不会真对林听夏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啊?要真的有意思,那就不会跑回去,去接苏棠月了。”
“但他不是先拉着林听夏跑的吗?”
“谁让林听夏凑那么近,而且陈知屿向来对待同学都一视同仁,她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要换你在林听夏那个位置,他也肯定先拉着你一起跑。”
那女生像是被说动,点点头,但忍不住感叹:“话说,我觉得林听夏她真的好勇啊。”
要是换作是她,被置于那种境地,肯定是等着被选择,或是被抛弃。但林听夏却把选择权拿在了自己手里,她可做不到那样的果敢。
人走后,林听夏站在房檐下迟迟没动。
外面雨势渐大,完全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雨水砸向地面溅开,混着泥土湿了她洁白的袜腿,她攥紧身上的格子衫,指尖泛白。
所以,他那句匆匆的“知道”。
只是为了敷衍。
他丢衣服给她,也只是出于不耐烦。
因为他要去找苏棠月。
明明两扇门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远,她却忽然一下失去了所有力气。
像是被抽干空气的气球,褶皱得再也飘不起来,心里之前那点儿暗戳戳的欢喜也顷刻化为泡沫,被这大雨冲得一干二净。
她垂下眼,转身回了房间。
*
另一边,陈知屿刚脱下湿透的衣服,正从柜子里找衣服。
宋青阳贱兮兮地凑过去,抬手捏了把他腰上的细肉,倚着柜门,没个正形道:“啧,屿哥你没少偷着练啊。”
少年一身腱子肉,宽肩窄腰,身材比例极好,看得宋青阳一个大老爷们儿都眼馋得厉害。
陈知屿只懒懒扯了下唇,从柜子里找出一件黑色背心套身上。
“不是你等等,你这伤怎么搞的?”宋青阳下意识就要扯他衣服,被陈知屿躲了下。
“有病?”
“没逗你,你腰侧那道伤怎么搞的?”宋青阳突然神色认真起来。
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学习紧张,尤其碰上夏天,大都在校内澡堂解决,宋青阳经常蹭陈知屿水卡,两人有时候分开洗,有时候人多就挤一个隔间,为此宋青阳对陈知屿的身体还是比较了解的。
陈知屿身上有好几道陈年旧伤。
最深的一道在胸口,是当年和蒋昆打架留下的。至于腰侧这道伤,一看就是新伤,疤痕还泛着浅淡的红色。
“是不是蒋昆那傻逼私下里找你了?”宋青阳突然扬声说。
“他没找我。”
陈知屿浑不在意道:“是上次在巷子里。”
宋青阳这人,别看整日里嬉皮笑脸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但陈知屿知道,要是今天不把这事儿和他说明白,他回学校肯定得逮机会找蒋昆麻烦。
而蒋昆这人手脚不干净,宋青阳碰上铁定吃亏,于是他就把当时的大致情况简单交代了下。
“不是,你特么疯了吧?”宋青阳一下就怒了,“你特么给林听夏挡刀,万一被蒋昆一刀捅死呢?”
林听夏的出现是个意外,陈知屿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女孩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要找他算账,他懒懒勾了下唇:“这不没死。”
“你别给我嬉皮笑脸。”宋青阳气不打一处来,“死了也好,年级第一就是我的了。”
陈知屿:……
*
第二天,天气阴。
因为下过一夜雨,土地松软湿滑,再加上一些同学因为淋雨生病,当天的活动被通知取消,大家都宅在各自的房间内休息。
林听夏没生病,但除非必要,一步也没踏出过房间。
反倒是苏棠月,昨天夜间发了一场烧,这会儿虽然烧退了,但头晕加上鼻塞,一直窝在被子里没出来过,可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陈知屿那里去。
午饭过后,陈知屿来了一趟,给苏棠月送药。
苏棠月从被子里钻出来,接过陈知屿给她熬好的药。
汤药虽苦,她却品出一点点甜,雨过天晴般笑着和他说了声谢谢,陈知屿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视线不经意落在某处,而后又默不作声地挪开,最后关心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
从他进门到出去,林听夏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只窝在自己的那一小片地方垂眸玩俄罗斯方块,直到门被重新关上,她看着手机界面通关失败的字样,才泄气的一头扎进被子里。
就这么昏昏沉沉过了一天,等到天彻底放晴时已经是隔天下午。
活动被通知照常进行,除了个别病情严重的同学留在宿舍里休息外,其余人都按要求有序集合,去屋后的山上摘蘑菇。
队伍还是两两一组,但薛萌没等她。
上山后两人背着竹筐各自分头行动,谁都不理谁,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阿奎,他一路话很多,跟在林听夏身边,耐心地教她怎么区分毒蘑菇。
要是换作之前,她肯定要和他聊一路,但这会儿她属实没什么心情,甚至觉得烦躁。
苏棠月都还生着病,但仍坚持和陈知屿一起来做任务。
陈知屿为了照顾她,两人进度一下变慢,被众人远远甩在身后。从林听夏的位置向下看过去,只能瞥见两抹黑粉色、行动迟缓、紧紧黏在一起的圆点。
陈知屿紧紧攥着苏棠月的手臂,一刻都没分开过,像那天攥着她一样。
她面无表情地把摘好的蘑菇丢进背后的竹筐中,然后扭头对阿奎说,让他别再跟着自己了。
阿奎“啊”了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想道歉,却被制止,她只说自己想静一静,然后把筐里的蘑菇全都倒给他,一个人拄着棍子漠然向前走去。
阿奎站在原地先是无措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眺望山下寻找陈知屿的影子。
因为没有手机,阿奎最后背着竹筐决定先下山找陈知屿。
*
阿奎走后没多久,天一下沉下来。
山头后的那片阴云飘了过来,卷携着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林听夏拉紧衣服拉链,弯腰把地上的蘑菇摘起丢进筐里,再抬眸时,脸上忽然有星星点点的冰凉落下。
她抬手一抹,下雨了。
但不大,只是毛毛雨,而且看样子还是过**。
她没放在心上,一个人闷头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然而等到雨势彻底大起来时,打她个措手不及,她连躲的地方都没有,背着筐,像只无头苍蝇般乱窜,最后随便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
山洞入口都是杂草,反倒是里面像是有人来过,除了地上之前被吹进来的一层厚厚的土外没什么杂物,甚至还有块歇脚的大石头。
她丢了筐,一屁股坐上去,想发消息给肖一筱,结果出来前玩完俄罗斯方块后忘给手机充电,手机开机后仅剩一串关机倒计时的数字。
她抿了下唇,在彻底关机前,只给肖一筱发了句她在山洞里。
外面的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就是不停。
林听夏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起身想运动一下,结果刚站起来,一屁股又摔坐下去。
她呲了下牙,翘起右腿。
右腿脚踝处透着一层肿胀的红,她用手指用力摁了摁,皱了下眉,估计是刚刚跑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扭到了。
她吐了口气,干脆整个人摊到石头上,彻底摆烂。
今天也真够倒霉的,想查一下星座运势,想起手机没电了她又重新躺回去,然后去琢磨肖一筱收到她消息的时候在做什么,是不是也被这雨打得措手不及,然后也找山洞藏起来了?
但应该不会,她身边有宋青阳照应,肯定不会像她这么狼狈。
她鼓了鼓脸,又在心里做起倒计时。
算这雨什么时候会停,猜大家这会儿都在干什么,又想肖一筱什么时候会找到她,就这么胡乱地想了一通,突然有点发困,这时脑海里莫名地弹出陈知屿的身影。
她当即晃了晃脑袋。
头脑清醒几分,心里一阵鄙夷。
他现在估计已经拉着苏棠月回休息处了,毕竟两人离山下那么近。
越这么想,心里越不舒服,她皱眉,给大脑下强制命令:不要想他!不要想他!不要想他!
偏偏他就像是团狗皮膏药般,黏糊糊地缠上来,怎么也扯不掉。
做了个深呼吸,她干脆打猛从石头上坐起来。
外面雨势渐小,终于有要停的迹象,因此周遭的一点动静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有人在朝这边走过来。
她就知道!肖一筱肯定会来找她!
她眨眨眼,正兴奋地探头朝洞外看,猝然对上一张讨厌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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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Summer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