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脸儿,也太瘦了。”程绍在意念里咬牙切齿,“那些人平时都不给他吃饭吗?”
又看了一遍,又气:“这小脸儿,也太花了,那些人都不让他洗脸吗?这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那些人不让他洗头吗?”
这眉毛,似乎不太明显……眼睛,既像阿迪,又像阆啸。不过,阿迪的眼睛,本来就跟阆石在人形态下的眼型有几分相似,而阆啸,虽然很多地方与阆石不同,可它的眼型,又与阆石在狼形态下的眼型颇为相似。
这是他们在相同形态下的共同特征?程绍想,应该是。
可也只是眼型相似——阆石的眼睛透着琥珀色,阆啸的眸色更深,藏着点蓝,阿迪的眸子也是深色的,还未看出蓝色,至于眼前这双——是深色的眸子,眼神透亮,带着懵懂,或许是半人半狼的原因,一时难以估测年龄。
还有这眉毛……
这眉毛……
这眉毛……
怎么还是这眉毛?
姬无疾怎么就只盯着眉毛?
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受伤?姬无疾怎么不扫一眼让自己看看?难道是这人太困了,打盹了?不对!自己眼前一直是清晰的,姬无疾并没有打盹。
终于,程绍发现了:姬无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张小花脸儿上……也不对……到了后来——也就是现在,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了狼孩的眉毛上。
直到眼前的狼孩低下头,扯了褥子裹住自己,姬无疾无措地又是摆手又是挠脸……程绍才明白——姬无疾是不怕这张小花脸了,可也只是不怕这小脸了。
他的目光就没敢往别处挪!
怪不得这么久没有移开视线,程绍心想,这人怕是都成斗鸡眼了。
姬无疾欲言又止地,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转身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用极轻的声音嘀咕:“叫你胆小,这下好了。”
他走到四方桌前拿起一个瓷壶,将水倒进托杯里,水是冷的,没有白汽,他没拿托盘,直接将托杯递到了狼孩面前。
一只细爪很快伸了出来,又更快地缩了回去。
程绍心疼了。
姬无疾也慌了。
好在那狼孩很快又伸出了双爪接过托杯,一口气把水灌了下去,又披着褥子把空了的托杯放在离自己尽可能远的榻尾。
姬无疾拿起托杯,却并没有走开。
他像是道歉,又像是在念检讨:“我……嗯……你饿了吧?”
不知道的以为是在自我反省:“看,你错了吧。”
狼孩没有作声,把耳朵也遮住了,只露出一张小花脸。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怕,姬无疾在他脑后轻轻扯了一下,那似人非人的耳朵尖就蹦了出来。
“你饿了吧?”姬无疾站起身,“我去找吃的,你等着。”
他说完转身,出了卧房,转了几道弯,推开了一扇门。
“谁?”厨房传来一道人声。
“阿满?”姬无疾忙说,“是我——阿满,夜里也要守着么?”
“少爷。”阿满说话间点了灯,程绍看得清楚,是个比姬无疾年长些的年轻人,披著件外套,厨房角落里摆着张小木床,十足值守的样子,看到姬无疾,阿满怔了一下,拉了拉外衫说,“厨房本就该守着的,今日轮到我值夜,您饿了么?”
“嗯,有吃的么?”姬无疾问。
阿满忙端出一个小锅:“果子、鲜肉、抻面、还有冷了的炊饼,新鲜的得到卯时了。”
“这是什么?”姬无疾说着打开了眼前的一个小罐子。
程绍心说:“这是大米饭。”
“这是稻米饭。”阿满说。
“对,是米饭,”姬无疾又打开旁边的一个小罐子,“这是……哦,这是卤鸡腿。”
沉思片刻,姬无疾说:“阿满,帮我热一碗稻米饭吧。”
阿满愣了:“少爷,只吃这个吗?”
“嗯。”姬无疾像是半夜突击检查卫生的舍长,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稻米饭就好了。”
阿满面露疑惑,终究是没有多问,很快热了一碗:“我给少爷端过去。”
“不用了,你歇着吧。”姬无疾接过托盘,拿了一个大碗,又把装着鸡腿的小罐子顺走了。
回到卧房,那狼孩仍是裹着褥子,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这次,耳朵没藏起来,看到姬无疾回来,他双眼一亮。
姬无疾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笑意:“饿坏了吧?马上就好。”
他把托盘搁在贵妃榻前的小案上,搓了搓手。
接着把冒着热气的稻米饭往大瓷碗里一扣,再把小碗拿出来,拎了瓷壶过来把冷水倒进大碗里,又捏起罐子里唯一的卤鸡腿,放进大碗里搅了搅,一气呵成地拌成一碗略稠的粥,递了过去。
狼孩应是饿狠了,接过后,一只爪抱住大碗,另一只爪子立刻往就碗里伸,可刚伸进去,又猛地顿住,把沾了米粒的爪子缩了回去。
姬无疾站起身:“快些吃吧,我去洗脸,待会儿回来。”
他说完就进了小舍,透过雕刻着镂空图案的格扇门往外看。
许是怕褥子掉了,那狼孩并没有蹲到小案前,可也没有直接坐在贵妃榻上,他将大碗往小案的方向挪了挪,探出身子,以卤鸡腿为勺,扒着米粥,把脸埋进了大碗里。
姬无疾转身,捏了捏眉心,没再偷看。
等他出来,大碗被搁到了小案上,已经见了底,鸡腿只剩一小块骨头渣。
狼孩披着褥子,不知是不是怕脏了褥子,一双细爪并没有收进去,就那么伸在半空中。
姬无疾突然笑了,整个人似乎放松了许多。
“还饿么?”他问。
狼孩摇了摇头。
“哈?”姬无疾笑了,“你真能听……”
说到一半,他又停了,转口说道:“那就好。”
他轻手轻脚地从小厅摸出一个不知用途的小黑盆,又拎了一只水壶,放到小案上。
小案上眼看就摆满了,热闹极了。
那一双细爪还伸在空中。
“不累么?”姬无疾往小黑盆里倒了水,端过去,一手抓住丝绢蘸湿了水,一手轻轻托住那双细爪。
程绍看清楚了,姬无疾进步不小,这回竟然没再哆嗦。
“你叫什么名字?”姬无疾问,“有去处吗?”
狼孩看着他的手,没有作声。
姬无疾给他擦干净了双爪,收好了丝绢,说:“总得有个称呼才好。”
他自言自语地过了好些个诸如“小稻米、小鸡腿、小瓶子、洗脸盆,阿福、小乐、绒绒……”之类的名字,又无一例外地摇了摇头,显然都不太满意。
最后,他俯下身看着那双晶亮的眸子,语气中裹着温和的笑意:“我就先叫你——小贤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