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男人的神情隐在夜色里,只被勾得出宽肩长腿的挺拔轮廓,像一幅不甚清晰的山水画。
山水画的主角,站在雪地里,一直望着程绍的方向。
走近了,程绍才真切感受到对方的身高——自己已不算矮,可这人至少比他高出半个头。
擦肩而过时,那道目光仍黏在他身上。程绍停下脚步:“你好。”
“……你好。”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尾调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像轻柔慢捻的琴弦突然受到阻滞,断了流畅。
程绍看清了对方的脸——很年轻,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在记忆里搜寻片刻,确定之前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
男人抖落身上的积雪,目光仍落在程绍脸上。
这直白的注视,使得程绍有些发怔:“我们……认识吗?”
承托着雪花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男人的眸色深沉,眼底仿佛积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他神情清明,却说着傻话:“我饿了。”
程绍愣了一下,是因为饿,才会露出这么委屈又落寞的样子吗?他迟疑了两秒:“你家在哪儿?”
男人扭头望向别处,答非所问:“家里没吃的。”
“嗯?”程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转回头时,视线落在他垂在颈侧的头发上,发梢微卷,衬得脖颈修长,像前阵子流行的狼尾发型。
很好看。
程绍打算也试试这个发型。
男人转回头时,已经扫去了刚才的沉郁,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程绍的心头猛地一跳,按捺住内心的悸动,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小……啸?”
男人愣了片刻,一脸的茫然:“小啸是谁?”
程绍的心沉了沉,还是不死心,又试探着叫了声:“啸啸?”
男人看着程绍,迟疑片刻后,嘴角扬起,眼睛弯了弯。
笑得很好看,不过这不是重点。“不是叫你笑,是叫你‘啸啸”,程绍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是不是有点……”
男人迟疑着,没接话。
程绍拧眉一想,自己怕是“这里”也有点问题,毕竟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就有问题。
看着这个冒着傻气的年轻美男子,程绍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楼梯间:“饿了是吧?跟我来吧。站了多久啊?不冷吗?”
年轻男人又抖了抖身上的雪,跟了上来。
楼梯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了。
程绍回头:“你……别离我太近。”
男人停下脚步:“哦。”
程绍都走到拐角了,他还站着没动。
“走吧。”程绍说。
男人接收到指令,跟了上来。
回到家,程绍打开客厅的灯,顺手抄起一个木凳:“不用脱鞋了。”
太奶不在,原来的小床收了起来,小套间的客厅里只剩一个小茶几、两张塑料凳、一个小木凳、一张沙发和一台电视,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镜子。
木凳被程绍拎在手上。
年轻男人站在屋里,上下左右东南西北转着脑袋,打量着屋子,和屋子的主人。
程绍给自己倒了杯水,等这个人看够了,程绍也观察够了,这才放下木凳,也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打不过我。”男人看着他。
程绍从他眼里看到了怜悯。
“呵呵……”程绍被他逗乐了,“随便坐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di。”
“阿迪?”程绍确认。
男人垂下眼帘想了想,最终确认:“嗯。”
程绍转身进了厨房,用热水泡了碗面,端到茶几前:“先垫垫肚子吧。”
阿迪坐在沙发上,端着泡面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程绍。
“放下啊,不烫吗?”程绍皱眉,“看来是真的有点问题。”
阿迪听话地放下泡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程绍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厨房有水龙头。”
“哦。”阿迪坐着没动,只是把头抬起来,看着程绍。
程绍只好端了盆冷水放到茶几上。
谁知他对着水盆就喝了一口,抬头说:“有点凉。”
程绍彻底没了脾气,问:“手还疼吗?”
阿迪对着手吹了吹:“不疼了。”
“真不疼了?”
“疼。”
程绍揉了揉额角,感觉这话莫名耳熟。“算了,面有点烫,凉会儿再吃。”
泡面盒子上方的雾气小了点,阿迪又端起了碗,一碗面被他劲几口吃完了,还喝了汤。
喝完说:“辣。”
程绍笑出了声:“这点儿还辣啊?这是红烧牛肉味的。”
饱了,暖了,阿迪就高兴了。
抬眼望向程绍时,阿迪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
“看来是真饿坏了。”程绍低声说。
阿迪用力点头。
程绍笑了一声,叹了口气:“看来是真傻。”
他想起站里每月发的牛奶,打开两盒倒进碗里热了热,晾到合适温度才递过去:“还有牛奶,喝点吧。”
阿迪喝完牛奶,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吃饱了就回去吧。”程绍催促。
阿迪没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要不……我报警吧?让你家人去接你。”程绍拿起手机。
男人猛地按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我不回去!”
“回去有人打你?”程绍随口问。
阿迪眨眨眼,点了点头。
程绍上下打量着他:“谁能打得过你?你不是说连我都打不过你吗?”
阿迪指了指自己的头。
程绍的心忽然就软了。是啊,武功再高也架不住阴招,单纯的心眼斗不过旁人的算计。这人看着一根筋,遇上程风明那种人,肯定要吃亏。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程绍叹了口气。
“我不是坏人。”阿迪说。
“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程绍说。
他不认为阿迪是坏人,却莫名说了这句话。
阿迪的表情有点受伤:“你把我捆起来,明天再松开。”
程绍:“……我有病吗?”
阿迪态度诚恳:“没有。”
程绍:“谢谢。”
阿迪笑得真诚:“不用谢。”
程绍:“你睡客厅的沙发上,我睡屋里。”
阿迪:“绳呢?”
程绍:“什么绳?”
阿迪:“捆我的。”
程绍:“……”
程绍心服口服。
“去洗个澡,我借给你一套衣服,明天你要么回去,要么我帮你找个活干……对了,你身份证呢?我看看。”
阿迪一听不用走,高兴了,咧开嘴笑了:“没有。”
“没有?”
“包丢了。”
阿迪继续笑:“里面有肉,还有衣服。”
程绍凑近:“你真不是……”
阿迪抿嘴看着他。
下一秒,程绍又离开:“算了,它比你聪明多了。”
“我想在这儿工作。”阿迪的声音猛地拔高了。
程绍一愣:“在这儿?”
“在你家,”阿迪一本正经地提议,“当仆人。”
程绍被他逗乐了,又有些无奈:“你可真看得起我,我没钱请你。”
阿迪从衣领里摸出一根绳子,手一扬取下来递到程绍面前:“我有这个。”
绳子挺粗,深灰色,细密的股编,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揉成的。绳的末端穿着一枚指环形状的绿色玉石吊坠,吊坠绿得浓郁,纯净无杂色,在灯光下隐隐透着些温润的幽蓝。
难得这傻蛋还有个没丢的东西。
从通灵村回来后,程绍另外找了根绳子,将玉坠戴到了颈间,现在那枚玉坠被自己的体温烘得暖暖的。
他不怎么懂玉,纯粹觉得这两块玉都很好看。
程绍:“嗯,这个没丢。”
阿迪:“嗯,丢不了。”
程绍:“嗯,那是没放包里。”
阿迪:”嗯,送给你。”
程绍抬头:“你在这里当仆人,送我这个?”
“嗯……”阿迪把玉放到程绍手心,“当作我的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