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程老板就拍板了——面前这个求职者拿到了offer。
他要留下这个人,准确来说是暂时收留这个人。
程绍把玉递还回去:“收好。”
阿迪不接,程绍又往前递了递:“收好。”
阿迪这才接过,戴回到了脖子上。
程绍叹了口气:这傻孩子。
如果这傻小子说的都是真的,就这么把他扔出去,实在有些不忍。
这玉说不定是传家宝,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要送人,还说是自己的佣金,什么脑回路。
“你家人肯定会找你,他们会着急吧?”程绍问。
“他们知道我出来了。”阿迪说。
“他们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阿迪点头,语气肯定:“嗯,答应了的。”
“你说家里没吃的……”程绍问,“他们还打你……是家里揭不开锅?”
所以让你出来找工作?
阿迪眯眼想了想,点头确认:“嗯。”
程绍一点没留情,在心里把阿迪的家人痛骂了一顿——就这么个傻蛋,怎么放心放出来的。
“既然揭不开锅,没吃的,他们怎么会让你带着这么一块玉出来?”
“玉又不能吃……也有吃的。”
“嗯,他们没打算把玉卖了?”
“把玉卖了?卖给你……”
“打住……”
……
程绍又问了几个问题,阿迪都认认真真答了。
阿迪看程绍不问了,自己开问了:“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面吗?”程绍问。
阿迪用力点头。
程绍笑了:“你该不会是因为吃太多才被赶出来的吧?”
阿迪慌了:“我……我最近……”
“逗你的,”程绍摆摆手,“又没嫌你吃得多,一碗面本来也没多少。”
阿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挂在脸上。
程绍心里暗笑,这人还真是藏不住事儿。
“我给你煮碗牛肉面吧,”程绍打开冰箱,“还有点卤牛肉。”
“不用水冲吗?”阿迪问。
“不吃泡面了。”程绍说。
阿迪吞了吞口水,小声问:“是……不够了吗?”
“还有呢,”程绍看着他笑,“你不是嫌辣吗?”
阿迪也笑出了声。谁能想到,这般自带强大压迫感的人,笑起来时,眉宇间竟藏着几分天真可爱。
程绍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笑的时候,跟我弟真挺像的。”
阆啸虽然经常“汪汪”叫着假装自己是狗,也很听自己的话,可骨子里的兽性却藏不住。至于阿迪,虽然不笑的时候带着慑人的气场,却看不到兽类的影子。
可就是莫名觉得像。
阿迪的笑容已经收了:“你弟?”
有点了,但不多。程绍想,自己身上的兽性都比这多。准是太想那小崽子了,才会看谁都能扯上它。
程绍深吸一口气,转身去了厨房:“嗯,好久没见了,对了,吃葱花吗?葱花的辣能接受吗?”
他问了两次都没听见回应,回头往客厅看,阿迪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程绍没再追问,很快煮好一碗清汤牛肉面,想了想,还是撒了点葱花。
端过去时,阿迪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你想他了吗?”阿迪忽然抬头问。
“什么?”程绍问,“想谁?”
“你说好久没见你弟了,你想他吗?”阿迪又问。
当然想了,想死它了都,梦里都见着好几回了。
“想啊……不是——你这反射弧,都半个世纪前的问题了,怎么又突然想起来问了?”
阿迪摇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弟叫什么?”
程绍看着他:“啸啸。”
“嗯,”阿迪点头,“你弟叫啸啸,不是叫我笑一笑,你很想他……”
“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程绍笑了起来。
阿迪没笑。
程绍打量着他:“想你家人了?”
阿迪迟疑了好一会儿,慢慢点头:“可我不想回去。”
“嗯,吃好了就去洗个澡休息吧,”程绍说,“明天我下班回来,有些事得问清楚——我总不能收留个来路不明的人。”
阿迪点头。
程绍去浴室给他放了桶热水,调好温度:“去洗个澡,头发也洗洗,抽屉里有吹风机,你头发都湿了——辣吗?”
“你先洗,”阿迪端着碗说,“不辣,很好吃,辣的也好吃。”
“也行,”程绍走向卧室,拿了换洗衣物出来,“你慢慢吃。”
他快速洗完澡出来,见阿迪正站在洗手间门口。
程绍指了指洗手间的门:“看得见里面?”
阿迪摇头。
“我当然知道看不见,”程绍哼了声,“看得见我早揍人了。”
阿迪郑重地给出承诺:“看见了我也不会说出去。”
程绍笑了,擦着头发瞥他:“我怕你说不说出去吗?不过说起来,嘴严是一种美德。”
“嗯,我不说,”阿迪紧接着问,“那你怕什么?”
“我……”程绍噎了下,“算了,你去洗吧。拖鞋放浴室门口了,水给你放好了,在塑料桶里泡会儿,洗完记得用淋浴冲一遍。”
“哦。”阿迪进了浴室。
过了会儿,程绍擦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你……该不会……不会自己洗澡吧?”这次换他站在洗手间门口了。
洗手间里传来阿迪不紧不慢的声音:“不——是——哦~~”
“还‘哦’,”程绍笑了起来,擦着头发又拍了两下门,“快洗,不准卖萌了!”
“嗯?”阿迪的声音混着水声,听不太真切。
程绍:“没事,快洗吧。”
程绍吹干了头发,找了套换洗衣物端着,站在浴室门口,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很大。
“阿迪,洗好了吗?”他敲门。
回应他的是一阵“哈哈”的笑声,程绍低头一看,门口漫出了不少水。
程绍推开门,正拍着水玩的阿迪猛地停了手。
“你在玩水?”程绍很平静地问,“好玩吗?”
阿迪耷拉下脑袋,小声问:“不能玩水对吗?”
“玩水也行,”程绍看着几乎空了的塑料桶叹气,“没事,你继续。对了,记得用淋浴冲干净。”
想了想,他又转身,把衣服放塑料袋里挂好,在阿迪的目光中打开淋浴,调好水温:“转过去。”
阿迪低着头,乖乖背过了身。
程绍拿花洒胡乱冲了冲,又把花洒递给他:“再冲一会儿,衣服挂那儿了,自己穿好出来。”
阿迪很快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程绍看了看,庆幸这人还会自己穿衣服——自己的底线真是越来越低了。
“用吹风机吹干。”程绍说。
阿迪点头,却不接他递过去的吹风机,晃了晃手里的毛巾:“你也没吹。”
“那是你没看见。”程绍说。
“不吹了。”阿迪低下头。
程绍拿过吹风机接上电源,往他头上随意晃了晃:“头发这么长,得吹干净,自己拿着,每次都得哄着。”
他去清理洗手间门口的积水,回来时,阿迪已经吹好了头发。
“不早了,早点休息。”程绍说,“你睡沙发吧。”
锁好卧室的门,听着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程绍突然就想起了程风明。
因为想起了程风明,所以他又从床底拖了根棍子出来——毕竟人不可貌相。
程绍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程绍又把棍子推回到了床底下。
拍了拍手,他又去拉卧室的门,不曾想,打开门就是一个大惊喜。
卧室门前横着个沙发。
沙发上卷缩着一个睡美人。
听到动静,睡美人醒了,保持着卷缩的姿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很明媚,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傻的笑脸。
程绍问:“你怎么躺这儿了?”
睡美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我好看吗?”
程绍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又揉了几下:“我这生活真是不太日常,每天都有新发现。大早上的,怎么突然问这个?别人说过什么吗?”
阿迪摇摇头:“不知道,我又不想听别人怎么说。”
程绍笑了:“我不说。”
阿迪追问:“怎么才会说?”
程绍朝卫生间抬抬下巴:“自己照镜子去。”
阿迪就去照镜子了。
照完回来就躺在沙发上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程绍移开视线:“沙发挪开,我去上班了。”
“不睡啦?”阿迪拉开沙发问,“做的什么工作?”
程绍想了想:“每天干的都不是这个职位该干的事。”
阿迪挪着沙发:“我也去。”
程绍:“你不会喜欢那里的人。”
“我要去。”阿迪很坚持。
程绍想了想:“你又不是我的保镖,在家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阿迪茫然:“收拾什么?”
程绍失笑:“算了,给你本书看吧。”
“哦!”阿迪眼睛亮了亮。
程绍随便从抽屉里抽了本书出来,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人类简史》。
阿迪把书转了转,翻开看了一眼,又合上还回来:“我要画多的。”
程绍很欣慰:“你认识字对吧?那找工作就好找了。”
阿迪指着封面:“你给我的时候这个画是倒过来的。”
程绍发现了,阿迪的傻气傻得很随机,没有章法。
“厉害啊,”程绍重新拉开抽屉,埋头翻找起来,“你还知道我是看封面上的字判断的?”
“我也认识些字的,还会背古诗。”阿迪站到了他身后。
“哦?”程绍随口应着,“背一首听听?”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声音泠泠入耳,初听清越,如玉石叩击冰岩,余音却温润沉稳,似古筝轻拨慢捻后绕梁不绝,刚柔并济。
程绍的手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