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程风明伸手去拽程绍的胳膊,被程绍一把甩开。
在某些时候,程绍率真得几乎到了愣头青的地步。
除了太奶,他谁也不想惯着——哦不,程绍转念一想,还想惯着小啸、阆石、阆二大爷、通芷、通三大爷、通三大娘……
他极力拉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眼前是他便宜二叔的脸。
程风明正张着嘴,下嘴唇向下扯开一个“让人想移开视线却又自虐般想再看看”的弧度,露出了一排下牙,兢兢业业地诠释着尴尬。
程绍明白他这个便宜叔叔是要现形了。
这对程绍来说,虽不至于解气,倒也算是喜闻乐见。
程风明转身对着申九连连哈腰:“九哥!对不住对不住!这小子……我没想到……”
对于程风明也叫申九“九哥”这事,程绍推测,怕是跟自己的“程绍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申九哥”转了转手腕,并未答话。
“程绍!”程风明压低声音呵斥,“就算咱俩关系不好,不对付,也得分场合!快给九哥……”
“怕了?”程绍忽然笑出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跟我摆长辈架子的时候,带我这样的人来见这么个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引火上身?”
“九哥——”程风明明显急了。
“嗯?”申九放下手,“我也没比阿绍大多少岁,叔叔你这么喊倒显得我多老似的。”
程风明一愣,忙不迭改口:“申先生!这小子就是顽固不化,我来之前就提过的!”
申九看着程绍,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被霸总小说腌入味了一般,极力做出了一个“玩味”的表情:“很好,你——是第一个敢这样对我的人。”
这话听不出是威胁还是赞赏,程绍暗自庆幸刚才没真挥拳——万一给这人打高兴了,那才叫人烦。
申九踱了两步,没等程风明喘口气,又倏地转身,潇洒摊手:“阿绍,大家做个朋友先?听你程叔说,你想去异踪监测站?”
“……什么?”程绍问。
程风明赶紧填缝剂一般地接上了话:“探狼队,异踪监测站,差不多一个意思,都是为了保护曦城市民。”
“探狼队是异踪监测站的分队,”申九语气恢复温文尔雅,指尖轻轻摩挲着袖扣,“站长我熟。”
程绍看着如此“潇洒”的申九,没应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我打声招呼就行,去吧,不算多大的人情,”申九摇着手指,“就是收入不高,平时事少,算个闲差。”
“闲差?”程绍眉峰一挑,“程叔说……”
“开个玩笑!”程风明急忙打断,伸手就拉程绍,“我先带这小子回去反省!”
程绍甩开他,朝申九笑了笑:“程叔说,昨天捉到了一头狼。”
“嗯?”申九的眼里冒着光,说着就要出门去,“狼呢?怎么没人汇报?什么时候的事?带我去看看!”
程风明忙不迭摆手:“跟这小子开的玩笑!您别当真!”
“哦。”申九脸上的兴奋褪去,语气里浮起明显的失望,“以后别开这种玩笑,阿明,特助明天会联系你,不会亏待你的。”
程风明从不吝啬自己脸上谄媚的笑:“申先生说这话就见外了!只求这小子日后对您不敬,您别迁怒到我头上就行。”
申九也笑了:“放心,一码归一码。真要有事,也是我没本事拿捏住人,怪不到你头上。”
出了酒店旋转门,程风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笑容转移到了程绍的脸上:“这才像你,天天装不累吗?”
程风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眯:“到底是谁在装?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你说说看?程风明。”程绍迎上他的视线。
程风明忽然笑了:“打个赌,怎么样?”
程绍望着街上来往行人,整个人透着股懒得去掩饰的,慵懒的不耐烦劲儿:“赌什么?”
“赌你最后会不会护着那些‘精怪’。”程风明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还护着,算我输;要是醒悟了站到我这边——算你输。”
“什么精怪?”程绍终于转过头。
程风明啧了一声:“没意思了啊……”
“把话说清楚。”程绍说。
程风明皱眉,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程绍说,“不说就走了。”
程风明盯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这才开口:“你厉害,行……对了,我改姓了,以后别叫叔了。”
“早就不想再叫你叔了,”程绍觉得滑稽极了,“你打算姓什么?”
“成。成功的成。”程风明说。
程绍没再理会,转身就走。
他走得潇洒,却也明白这步棋走得险,成了,或许能护住他们,还能出出这些年憋在心里的闷气;不成的话……
不!只能成功!
程绍把他这个已经是过去式的二叔的名字在嘴里咂摸了两下——我看看谁能成。
程绍没等多久,第二天就去了异踪监测站报到。
站里加上他总共六个人。成风明挂着探狼队队长的头衔,身边总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助手,一个姓何一个姓张,还有两个负责后勤的,老王和老赵。大家各司其职,表面倒也相安无事。
异踪监测站位于曦城郊区的废弃工厂,刚翻新过没多久,外观并不气派,但胜在场地宽敞,还设有一个摆了健身器材的训练场。
入职当天,成风明塞给程绍一台二手手机,说是后勤老李淘汰的。程绍不接,成风明说是工作必需,又补了句“放心,钱从工资里扣,扣的钱会补发给老李。”
程绍接了手机,转头就去电子市场卖掉,换了台三手的同款。
他不得不防。这个便宜叔叔,他信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站里管住宿,每人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单间,算不上好,但也不糟。
程绍没打算住这儿。
每天傍晚,他都从监测站出发,沿乡道跑回城区,在公交站等车回家。早晨再坐车到城郊,跑回监测站。
成风明不是每天都来,可每次来都会把程绍叫到办公室问几句话。程绍看着成风明堵心,一有空就扎进训练场。
程绍跟着灵兽们学会了走路没声,于是就有了新收获。这天他训练完,听见了走廊里传来的谈话声。
“成哥,你那侄子……”是助理小张的声音。
“谁侄子?”成风明声音陡然变冷。
“你朋……友……”小张改口,坚持说完了话,“身手不错啊,练过?”
“嗯,”成风明顿了顿,“明天成总过来,汇报材料再核对一遍。”
第二天,程绍被派到城西巡查,回来时正撞见一辆黑色轿车驶出站门。
“谁来了?”他问擦肩而过的后勤老李。
“不知道。”老李答得干脆。
程绍皱起眉。
这阵子他和成风明互相防备,表面看来双方一无所获。今天他在外兜了一整天,最后却是一场空——成风明说城西有市民反映看见“精怪”,派他去查,结果报案人改口说是看花了眼。
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程绍拧起了眉,成风明特意把他支到城西,是不是就为了不让他撞见这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成风明到底想瞒什么?
之后好些日子,那辆黑色宾利都没再出现。
黑色宾利没见着,申九倒是来了几次。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动了手的原因,申九没再为难他。
程绍向申九打听过黑色宾利。
申九当时带着故弄玄虚的欠揍感说:“想知道?求我啊!”
程绍动了动手指,露出牙疼的表情。
“程绍,你就是个扳手。”申九说。
程绍没问为什么,只瞥他一眼,以牙还牙:“你是钳子。”
申九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程绍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申九满意了:“看在你对我笑这么好看的份上,我跟你透个底,这工作站——是我朋友的,我两家是世交。”
程绍略感意外:“你们是发小?”
“不是,”申九摇头,“他之前一直在国外,大学时候才回来。”
程绍:“那挺年轻的。”
申九打量着他:“你别打他主意!”
程绍失笑:“我打他什么主意?”
申九:“那你夸他年轻?”
程绍:“……我是说,这么‘年轻’,还这么——‘有为’。”
申九不服气:“我就不年轻有为了?”
程绍:“有……有啊。”
申九看来不太满意,又透露一个信息:“这地方,其实是他父亲赞助的。”
程绍:“他父亲?”
“嗯,他爸在国外呢,他回来打理家族生意,”申九摆手,“不说他了,你认识我一个富二代就行了,别的少打听。”
程绍:“我就非得认识一个富二代吗?”
申九:“那不是,可认识我不一样,认不了吃亏认不了上当,你有福了——最近见着沈行没?”
程绍摇头,反问:“你们不是关系挺好?你来问我?”
申九:“你这个老同学不让我找你,我也就不找他了。”
程绍:“你找我干什么?我又没空陪你玩。”
申九恨铁不成钢地:“玩!一天天就知道玩,我来可不是玩的。”
程绍:“……是我失礼了。”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在玩,申九在工作站转了一圈,像模像样地问了几句之后,日理万机地溜了。
不知不觉间,到异踪监测站已近两个月了。
这一年的雪来得晚,小寒过后,冬天的第一场雪午间落下,傍晚时分,地上已积起厚厚一层白。
路面积雪湿滑,没等到顺风车。程绍不愿住站里,踩着积雪走回市区,又转了公交车。
门岗亮着灯,大爷真人不在岗,门口戳着个他的人形立牌。这情形程绍遇过几回,每次问起,大爷都嘿嘿笑说“人有三急,找兄弟替一替。”
程绍看了一眼那完全不能以假乱真的立牌,忍不住勾起嘴角,一转头,就见自家楼下立着道身影。
天寒地冻里,雪花在那人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却没有积出丝毫颓意。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