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以云心头猛地一沉。疫病竟已蔓延得如此之快!
族老家紧邻全村水源地,若他家已然沦陷……
她不敢再想。
正欲开口,却见族老身体猛地一晃,方才的沉稳瞬间粉碎。他五指如铁钳般攥紧孙子的胳膊,孩子痛得尖叫。
下一刻,老人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如困兽般死死锁住章以云。
“是你。是你这个灾星带来的瘟毒。”
族老声音劈裂,面容可怖。
“你一来,时疫就跟着来了。我儿的命要是保不住,就是你克的 。荔霞村百年安宁,就毁在你手上。”
悲愤至极,他高举起手中的桃木拐杖,朝着章以云狠狠砸下。
章以云僵在原地,眼看躲闪不及——
一道身影瞬息扑至,用宽阔的后背严严实实护住她。
“嘭!”那一棍砸在陈石背上,发出闷响。
他身体剧震,牙关紧咬,却寸步不退。
章以云想拉开他,却被陈石反手将拉到身后。他灼热的目光扫过全场,嘶声道:
“ 族老! 祖宗立下规矩是让咱们讲理,不是让咱们红着眼动手。 ”
“无凭无据动私刑,您这是在犯错!”
陈石话落,人群中响起一片嗡嗡议论。
族老因阻拦而愈发狂躁。就在此刻,章以云猛地从陈石身后站了出来。
她毫无惧色,上前一步,直视族老赤红的双眼:
“族老,大哥是不是胸口烫得像火炭,四肢却冰凉,气息越来越弱。”
这具体的描述,让状若疯魔的族老动作猛地一滞。
“这是热毒攻心,再拖下去大罗金仙也难救!”章以云语速极快。
“生姜、紫苏、薄荷,这三样东西灶房就有! 给我一炷香的时间煎一副退热汤,人我能救。”
她指天立誓:“一炷香内,若高热不退三分,我章以云愿当场抵命!”
“但若有效,”章以云目光坚定,“此后村中防疫大事,须由我主事!”
族老死死瞪着章以云,质疑从紧咬的牙缝冲出:
“闭嘴!祖宗不佑,天降横祸……我儿命该如此,也轮不到你假慈悲。”
他猛地挥手,像要扫开污秽:“让你沾手?我怕老天爷下一道雷,收走我儿生机。”
他扭头朝人群吼:“去。去邻村请孙郎中,抬也要把他抬来。”
“族老您忘了……”有人急声劝道,“孙郎中发过毒誓,死也不再踏进咱村一步。”
最后一丝希望崩断。族老身体一晃,被人扶住。
又有人颤声补刀:“族老,前头吐血的那几家……都没撑过两天……”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绝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想儿子,又看看章以云,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治。我儿若有半点差池,我要你偿命。”
章以云要的就是这个“好”字。她毫不理会威胁,转身就冲向灶房。
角落的竹筐里,干姜、紫苏都在,独缺薄荷。她蹲身翻找,指尖终于触到一个落满灰的破瓦罐——正是去年晒干的薄荷,叶片虽黄,清冽香气犹存。。
她立刻舀水、生火,将药材投入滚水中。
屋外死寂,她却觉得无数目光正穿透土墙,钉在她背上。
这时,灶房光线一暗,陈石悄无声息地跟进来,用高大身躯堵在门前,隔断了所有窥探。
药刚滚,章以云端起药壶转身,正对上堵在门口的族老。他如石雕般立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章以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药好了,必须趁热服。咱们这就过去。”
*
真烫……
章以云指尖刚触到病人的额头,心便猛地一沉。
这高热比她想得更凶险。
她立刻垫高病人头部,将温热的药汤一勺勺喂入其口。
药碗见底,她将布巾递给床尾双眼红肿的族老儿媳:“阿嫂,劳烦用温水为大哥擦拭脖颈与腋下,助散热。”
对方立刻照做。章以云则退开,取出一把干艾叶投入炭盆余烬中。
一股清香袅袅升起——“烧烟避秽……古人的空气消毒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炭盆中艾草噼啪作响。
突然,“咳……”
一声微弱呢喃从病人喉间溢出。
章以云立刻望去,只见病人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额角渗出一层细密黏腻的冷汗,原本烧得通红的面色,竟真的褪去骇人赤红。
“出汗了!真的出汗了!”族老儿媳失声喊道,满是惊喜。
族老箭步冲来,颤抖的手探向儿子额头。
皮肤虽仍烫手,却已非之前那种滚烫。他猛地回头看向章以云,眼神复杂如乱麻。
半晌,他才后退半步,嘶哑道:“……依你。”
族老的认可,瞬间改写了章以云在荔霞村的处境。
之后两日,她借救治之机,将族老家当作首个防疫试点。她的做法与郎中迥异:她专注于切断疫病传播。
她指挥族人用艾草烟熏居所,强调必须用沸水擦洗器物、烹煮衣物,并一再要求饮水烧滚。
族老家上下见她稳住了病情,无不配合。
她“妙手回春”的消息传开,村民态度微妙转变。
砸门的青壮绕着她家走,吐过唾沫的婆娘讪讪递来鸡蛋。章以云只是点头接过,并未多言。
次日黄昏,她正查看病人,屋门被猛地推开——
来人踉跄着冲进来,竟是陈老四 。
这个前两日还在族老会上带头驱逐她、面目狰狞的村霸,此刻头发散乱,眼眶通红。
他“噗通”跪地,带着哭腔喊道:
“章姑娘,真菩萨!我陈老四有眼无珠,从前说的都是屁话。”
他指向屋内:“我娘……呕血了,和族老家大哥一样!村里只有您能救!您不解气,抽我几棍都行!”
话锋一转,他声音绝望而急切:
“只要您肯救我娘,我这条贱命就是您的。我给您当年做马,绝无二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连一旁看热闹的族老都愣住了。
章以云看着跪地磕头的陈老四,只道“ 因果循环”。
她沉默片刻后,平静地开口:
“救人可以。但有个条件。”
“您说!一百个都行!”
“从此刻起,你家一切防疫事宜,须严格按我吩咐行事。”她目光犀利,“你若阳奉阴违,或日后再有半句污蔑,我立刻停手。”
陈老四连声应允:“依你!都依你!”
“不止是你家。”章以云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村中防疫大局,既由我主事,我要你当着全村的面,把‘灾星’二字,给我吞回去!”
陈老四浑身一颤,脸色煞白,随即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是救星,您是救星。是我猪油蒙了心。只要您救我娘,我明日就去村口磕头认错。”
“记住你的话。”章以云不再多言,“带路。”
赶到陈老四家,令人窒息的污浊气味立即扑面而来。
章以云下意识地侧过脸,轻轻掩住口鼻。
榻上老妇面如土色,呼吸微弱,嘴角残留暗红血沫。只一眼,章以云便心里一凉——
这情形比族老儿子更凶险。
“我娘……午饭后突然呕了一大口血,人就叫不醒了。” 陈老四声音颤抖。
章以云虽不懂切脉,但对比手札“呕血如沫,气若游丝,危矣”的记载,明白此番已远超掌控。
她不敢怠慢,依样救治,每一步都更加谨慎,但心下如擂鼓。
良久,老人呼吸稍平稳,高热略减,但人依旧昏迷。
章以云转向刚松了口气的陈老四,神色凝重:“老夫人年高,此番呕血是元气大伤。我眼下做的,只是暂稳病情。 ”
她目光扫过老人灰败的面色。
“若要好转,非得请医术精深的大夫。我所能争取的,就是请医问药的时间。延误了,只怕……”
她未尽之言,意味不言而喻。
陈老四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充满期盼的眼睛,骤然变冷。
他死死盯着章以云,腮帮咬紧。
“章姑娘这话说的,能救族长家的,到我娘就成吊着命了?”
章以云不想无谓争辩。
她手下动作未停,头也未回: “多问一句,你娘生机便少一分。出去。”
陈老四被噎住,咬牙退至门外。
直至后半夜,老妇人高热渐退,呼吸平稳,脸上总算有了气色。
章以云不计前嫌,把陈老四老母从鬼门关拽回来的消息,次日便传遍了荔霞村。
村中的气氛悄然转变。
先前满口反对的村民,竟开始主动清理屋前腐果,点燃艾草驱瘴。
章以云趁势推行值守与清洁分区等指令,阻力也小了许多。
不过,连日奔波也让她身体吃不消。
这夜,她在村口瞭望棚核对记录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一只大手忽地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陈石。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棚子旁。
待章以云坐稳,他递过一个粗陶碗:“姜汤,驱寒。”
“谢谢。”
“村里……很多年没这样齐心做过一件事了。”陈石抬眼望着星点灯火的村子,“你做的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章以云捧着碗,暖意微微熨帖着心口。
她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立于微凉的夜风中,远处值守的篝火一闪一闪。
几日后,族老召集村民,当众将防疫指挥令牌交到章以云手中。
“此后防疫诸事,由章姑娘统一调度,违令者,族规处置。”
章以云立于人前,一脸严肃低下达了首条严令:
“当前要务,是彻底焚烧村东堆积的腐果,以绝后患。明日辰时,各户出一名劳力,携工具统一行动。”
话音落下,人群嘈杂瞬间炸开。
“凭什么她说烧就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