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芝利落转身走进白葵丛,从仅剩的八十三株花茎上豪迈大方摘下十几朵,放在小巧的篮子里拎过来,还没开口,程玉炼就一脸惊讶道:“就是点鞭伤,其实不用这么好的灵草两三天也能好,刚才我就试试。”
沈芝问:“试什么?”
“没什么,顺路来看看。”
沈芝正色道:“青冥真君对我也算有恩,虽小到不足挂齿,也足够我给他摘几朵白葵,拿去吧。”
“天心老道罚你怎么办?”
沈芝又蹲到地上小心翼翼给花培土,解释道:“所以要了解一个人,首先得接近那个人。从前我觉得天心道君庄重威严,根本就瞧不上我们这些罪仙,几年下来我发现天心就是个普通老头嘛,有时怕我饿着还给我煮饭,就说这白葵,他虽护得紧,若谁真需要用它,天心老头哪回不是骂骂咧咧送出去,一点都不小气。”
程玉炼把花数了下,共十二朵,抬头嬉皮笑脸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想要了解我就得先接近我。”
沈芝举起榔头正经地问:“你在这拨云撩雨的什么意思?你师弟不要了?”
程玉炼蹭一鼻子灰,耸耸肩又从墙头翻出去,动静太大,刚落地就听见墙里天心老头问沈芝:“刚才是不是宇风家的猎狗又来翻墙,赶紧把花护好?”
程玉炼:你才猎狗!
兄弟俩磨磨蹭蹭不肯走快,离月白风清府还有二里地就嗅到冷冽的杀气。
“师伯这回很认真,你有点准备,我替你求过情,能不能让他消气就看你哄人的本领。”
“嗯,知道。”钟青阳心头沉重,倒不怕刑罚,实在是被怀里的契书压的心烦意乱。
走进正门,两位仙侍引领他们走进院子,钟青阳远远就看见稳坐木头椅上的南影,和他两侧站得笔直的几位小师弟,个个手执锐器,严阵以待。
钟青阳说不怕是假,几步走到准备好的蒲团前跪下来,先是俯身磕头,泪眼朦胧抬起头,喊一声——
“师伯!”
“畜生!”
“师伯!!”
“畜生!!”
钟青阳本想把开场白留给南影,但南影确实是个不善言辞的阴郁男,两人枯燥无味对答两句,钟青阳只得先开口认错:“师伯,你不要气,弟子知错认罪。”
南影更直接粗暴,上来就对右侧小弟子下令:“既然错了就给我打,取鞭来。”
钟青阳和程玉炼惊恐地盯着小师弟往后堂拐,虔诚、慎重地捧出泡足二十一天清油的皮鞭。
“师伯,你要抽他多少下?”程玉炼跑过来瞧一眼油光滑亮韧劲十足的黑鞭,啧啧惊叹。
南影面无表情训斥钟青阳:“今日本该请几位道君到场见证我管教徒弟的决心,他们坚决不来,要给你留点体面。对善童道君动粗动刀实在罪大恶极,我有心饶你也怕落人口舌。若饶你,又怕后人学你犯上作乱,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只能拿你杀鸡儆猴。”
南影骂完就起身走到钟青阳身边低声说:“三位道君虽不在此,但耳目肯定还在,就算是表演,你今日也给我好好受着。”
“弟子认罚。”
南影撩开衣摆重新落座,肃然庄重,冷声下令:“废话不多说,打吧,只有刑与罚才能长记性,口头的教导往往只会迷人耳目。”
拿鞭的小弟子金流拎着沉重的黑鞭走到钟青阳身侧,躬身道:“对不住了,师兄。”
“慢着!”程玉炼慌中有序,赶紧问:“师伯,你还没说要抽多少鞭?”
“两百鞭。”
“师伯不怕把鞭子抽坏了?”
“兽皮搓的,结实。”
程玉炼:“不怕累着金流小师弟?”
南影指着立在两侧的弟子:“累了还有他们接着上。”
程玉炼见南影始终不松嘴,拿出绝招:“净魂鞭是我师父亲手搓的吧?唉,师父兴致盎然搓鞭那日哪能预料到今日,亲手搓的鞭子居然把最疼的弟子抽到皮开肉绽,师父他一定后悔死了。”
南影双目骤然阴翳,狠狠抓住朴素的木椅把手,喝道:“畜生,再废话我连你一起打。”又看一眼跪的老老实实的钟青阳,撑着额头冷静一下,程玉炼说的没错,白蜺疼这弟子,不能为了打给别人看而打钟青阳,灵光一闪,松缓一口气:“要不,换雷击吧!!!去雷部请雷霆真君。”
“师伯!!!!”钟青阳大叫一声,又瞪了眼帮倒忙的师兄,“不要,我不要雷击,我就要鞭刑,我喜欢鞭刑,用师父搓的鞭子打更好,每一鞭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谆谆教导。”
雷击绝对不可以,雷部用雷击的上限最多百下,钟青阳可不敢保证雷霆会不会恶趣味的公报私仇,也不想给人树立一个“雷击两百下而不倒”的伟大形象。
悄无声息坐在青藤树上看热闹的怜州渡都给这三人滑稽样逗乐了,听见要改换雷击还是小小的心疼下钟青阳,关在黑井时雷霆真君击过他一掌,那味道不好受,浑身像涂满油撒了作料放在火上烤,滋滋响。
钟青阳跪的笔直,一丝不苟给南影描述鞭刑好处,什么恢复快、伤痕小、发出的惨叫也少,关键鞭子上还带着师父殷殷期盼,能让他心生暖意、改邪归正,往后绝不敢再犯中极殿广场上的大错。
南影快要被他说动心,眯起眼确定一遍:“这么说,鞭刑对你而言是种奖励?”
钟青阳哑口无言,“呃,呃,师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的意思!”
怜州渡化成一只狐窝在树上,尾巴下垂轻轻摇摆,透过枝叶瞧着他们,忽心生羡慕,无可避免地想起云摩焰,如果自己不是天地生人,那一定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既能每日跟在钟青阳身后,缠着他抱着他,又能被众人接受。
为何同是修行,云摩焰那小子在凡间二十多年就能飞升天界,而他这神通广大的人只能仓皇躲避?
“就用鞭子抽吧师伯,都泡二十一天,不抽就白泡了。”程玉炼急急改变口吻,恨不得上来就抽的师弟几哇乱叫。
“算了,不跟你们废话,金流,打吧。”
金流抖开净魂鞭,在虚空猛抽一下试手,鞭子啪一声在小院上空炸裂,法力激荡开来,怜州渡都忍不住蹙眉,不禁暗道:一个破鞭子能像模像样起名‘净魂’,果然不能小看,南影我只许你打他五十鞭,五十鞭不停我就让你好看。
钟青阳近来没有受伤,也稳稳压制心魔,头疼之疾没怎么出现,故而爽快地应下两百鞭。
施刑的金流可能最近吃的太好,精力旺盛到程玉炼想上去踹他。
六七鞭下来,钟青阳勉力维持住尊严,跟保证的一样,一声求饶和惨叫都没发出,小脸忍的苍白。
落鞭越多,怜州渡的坐姿越正,两眼阴在一起,一句一句数着下鞭次数,也在体内提前蓄好要跟南影干一场的法力。
“三十八,三十九……”金流汗流浃背,一边用劲抽师兄,一边道歉。
抽到四十鞭时,南影看不下去喊停,净魂鞭,顾名思义,一鞭就能神魂动荡,两百鞭还不把钟青阳的魂抽的干干净净,厉声斥责跪不住的钟青阳:“今日打你,是让你知晓天界的宽容,你放跑伏辰七宿、忤逆天条律令哪个都不可饶恕,念在你是白蜺、宇风弟子的份上才抽你两百鞭,这就顶不住了?青阳,记住你的职责。”
“弟子知晓了。”
“我要你现在跟我立誓!”
钟青阳抬起苍白的脸,睁着眼问:“师伯要我立什么誓?”
南影动两下嘴角,突然从口鼻泄出一点力,身上瞬时失去方才的矍铄气力,“打完了再说吧。”挥挥手让金流继续。
“这老家伙又想私底下给青冥灌输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怜州渡皱着眉头看钟青阳受了四十八鞭,很想不计后果把钟青阳掳走,但站在钟青阳的立场思考,只有挨过这顿鞭刑,才能让天界的一帮神仙知道他为犯下的错受到该有的惩罚,他才能像从前一样待在斗部,才无人诟病他的错。
只是这狗屁净魂鞭,打得也太狠了点。怜州渡很少听到钟青阳提起白蜺,那个已死千年却时刻活在他们心里的道君究竟是什么人,死了就死了,干嘛留一堆吓人的法器,什么狗屁金煌,什么破飞鸿,净魂鞭,还有随意开启碎光阵的龙渊,活着时是多悠闲才炼一堆用不上的法器去送人。
“五十——”第五十鞭刚落下,金流两腿一软就跪下去,对南影道:“师父,我有点,累了。”
“换人!”南影铁面无私,即便不忍,还是让另一个弟子上。
“换我来——”
怜州渡突然在树下显露身形。
看见怜州渡那一刻,月白风清府所有人都惊恐地弹跳起来,南影背部霎时沁出一层薄汗。此人何时来的?来了多久?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众弟子立即抄起手边利器开始武装,摆阵列队,把利刃对准妖孽,宽敞的院子陡然变得很安静,透着股真正的森冷杀气。
风过梢头,叶子沙沙摩挲。
怜州渡泰然自若走到钟青阳跟前,弯腰捡起净魂鞭,有模有样扯两下欲要毁掉,南影平静地说:“你敢毁掉,还有两百多雷击等着青阳。我管教他是对此类罪恶的惩戒,谁都躲不掉。”
“那我就把雷击他的人一并杀了。”
“你大可以试试。”
钟青阳从震惊里醒过神,怕怜州渡冒失,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可能做贼心虚,清清嗓子振作精神,口气格外严厉:“你怎么来了?”
“救你。”
钟青阳愣一下,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这种话,怪暖人的,但周围人都在看着,还是压低声音硬硬地下令:“荒唐,我摆脱你都来不及还需要你救。你要救我就是把我往火坑又推一把,你肯定都听见了,才两百鞭而已,快给我走。”
几句话又硬又伤人,怜州渡站着不动,一眨不眨看向他,完全理解钟青阳此时甘愿受罚的心情,只是无法不担忧,“他们打你这么狠,我看不下去。”
钟青阳的气势足以压得住这小子的冲动,可他冒险出现在东极又有点于心不忍撵他,此人吃软不吃硬,又改变策略小声哄劝:“我孔武的很呐,你看——”双手握拳,露出手臂上有力的青筋,一边炫耀力量,嘴里一边往外吐血,毫无说服力。
钟青阳转过头咕嘟一声把血咽下,扭过头怒气冲冲道:“还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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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挨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