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清透,山岚稀薄,梨林的鸟啼声清脆悦耳。
钟青阳早就醒了,纯属不敢睁眼,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和怜州渡。
身上各种污迹被怜州渡收拾的干干净净,连绑他手腕的绸带都叠好塞在腰里。脸庞有果子的清香气,几枚青果供品一样堆在耳边,他倒希望自己真的死了。
钟青阳听见怜州渡跟谁说话,“走开,他在睡觉,别来打扰。”
睁眼望去,一只老猴跳跳蹦蹦被撵回宫殿。
叹口气坐起来,被人弄了一整夜,再睁眼看什么都不对劲,烦躁、虚无、缥缈,不该是这样。
怜州渡听见声音立即转身,明眸皓齿的一笑,款步走过来蹲下,柔声问:“醒了?”
“嗯。”一边回答,一边抽出龙渊架到怜州渡脖子上,恨恨地说:“趁人之危,一点都不君子,杀了你昨晚的事就谁都不知道。”
“你不杀我也没人知道,我并不打算跟人说。”
“你这个畜生。”
怜州渡拿下刀笑道:“行了,你昨晚都骂我很多次了。”
拿起一个果子递到钟青阳嘴边:“吃个果子,吃一个能多活一百岁。”
“放我出去,我得回去领罚,这一通闹还不知能不能活命。”
怜州渡沉默许久,终于出声:“你我现在都融为一体为何还回天界,我不会让你走。”
钟青阳借他的肩膀站起来,腰酸腿软,这心里就更烦躁了,皱着眉命令道:“求你住嘴吧!你目的已达到总该心满意足了,快把门打开,否则我就……。”
怜州渡迅速起身把他抱在怀里,截断没说出来的晦气话,“别用死威胁我,我让你走还不行吗!”不安分的嘴在钟青阳脸上寻找绝佳嘴感,无奈地问:“天界会如何惩罚你?”
钟青阳嫌弃地歪着头:“是我自找的,什么罚我都认。”
“他们敢打你我就去炸掉中极殿。”
钟青阳想到昨晚他的索求无度和无情强硬态度,冷笑一声,区区一个“打”算得了什么,曾经受五十道雷击都晕不了的人可昨晚就是晕了。
钟青阳不敢跟这小子宣扬天界的威武,拍拍怜州渡的背说:“打肯定要打的,大概贯几道雷击完事。不许瞎打听,不许意气用事,这是我必须受的惩罚,你要敢胡来我就敢跟你到此为止。”
“能不能留几张传讯符给我?”
钟青阳思忖片刻,只给他留了一张。
离开百禽山前,钟青阳藏好表情尽量让表面看上去轻松从容,昨夜的荒诞不经好像并不曾发生,边整理衣冠边慢里斯条说:“提醒你一下,我打在你体内的‘感同身受’符咒,好像一直都没解。是你自讨苦吃。”
怜州渡黑着脸:“……”
天界大门前,程玉炼来回蹂躏师弟养大的肉虫,这家伙吃土都能把自己吃得贼胖,外貌看上去越来越恶心,胖的滴油透明。
程玉炼耐着性子足足等二十天,他给自己时限,第二十一天如果钟青阳还不回来,立马就去百禽山放凰魂。
二十天风平浪静,天界没有下强硬的命令必须严惩背叛天界的钟青阳,像一切尽在他们掌握中,那个人一定会自己回来。
第二十一天钟青阳出现在天界南门。
程玉炼喜忧参半,喜师弟迷途知返,又忧师伯早就浸好鞭子等着抽他。
“知道回来了?”
“对不起,师兄,我给你认错。”
左肩被砍的刀伤一下子痊愈,程玉炼的气消了大半。
“带我去见帝尊。”
程玉炼把缩在脚边的白胖朝旁边踢开,右脚一跺,从脚下升起一张小巧的金网,迅速把钟青阳捆个结结实实,面无表情地挽回被砍一刀的面子:“你现在连师兄也不要了是吧,师尊陨落时你哭得雨神都想来借你眼泪一用,是我抱着你安慰你,你朝我挥刀。”
钟青阳惊愕地想:这么说,师兄真的抱过我?
低声下气又说了声对不起。
程玉炼扯着他身上的束缚往神兽上拽:“不必见帝尊。师伯让你先去寒玉宫求善童道君原谅,若能原谅还好,如果善童道君还在生气,师伯准备把你交给他处罚。”
钟青阳想起善童来回切换的面孔和声音就头疼,他认识善童近千年,善童虽常露出小孩的贪玩和纯真一面,但不可否认能做到道君的位置绝不是靠可爱的外表迷惑人,不知为何提起伏辰他就失去耐心,激动发狂。
钟青阳手托荆条跪在寒玉宫外请罪。
程玉炼精神抖擞掐腰站在一侧,看似押着钟青阳,目光非常警惕地逡巡寒玉宫的里里外外,以防此处有人对钟青阳出手。
半个时辰后,寒玉宫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善童坐在红色小竹辇上被四个仙侍抬出来,小小的身躯深陷在一张裹身的虎皮里,肤色雪白,脸孔稚嫩,显得格外雍容尊贵。一见到钟青阳,善童就在大眼里蓄足眼泪,抽抽噎噎问:“那日你想杀了本君?”
钟青阳高举双臂拖起荆条,不敢抬头,“小神该死,小神当时走火入魔失去心智,过后三日才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罪,今日负荆而来,任道君惩处。”
善童扭扭身子坐正,两只小角上的铃铛叮铃铃响着,“走火入魔为何就挑本君下手?怎么不找南影发泄?”
程玉炼提醒道:“道君,那日在场的人你的身量最小最弱,离青冥真君最近,发疯的人都喜欢挑弱的施暴。”
“青冥真君,随便你找什么理由敷衍,本君并不在乎你的不敬,你知道本君气什么?”
“小神没有找借口,诚心服罪。无论道君气什么,都是我的错。”
“我气你对伏辰七宿的维护。他一个身犯重罪的人,你救他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死在他手下的生灵,两千多条人命你都不在乎,为什么帮他,为什么救他?你同情他?舍不得下手?”
钟青阳心虚地抬起头,善童的质问句句都指向他与伏辰刚建立起的荒唐关系,莫名的恐慌。
“道君,就算我坚信伏辰的清白好像也不管用,天界宽限他的这段时间内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替他洗去冤屈。”
善童伸手在屁股底下到处乱摸,“记住你的身份,当初帝尊问过百仙谁能捉拿伏辰,是你自告奋勇主动领下这份差事,本君还记得你当时咬牙切齿要为金丸、张枢报仇,短短百多年就忘了使命。”
“噹”一声,善童把从屁股下抽出来的一卷明黄色卷轴掷在钟青阳跟前,“这是你和斗部所有灵官签下的契书,一言九鼎,代价是什么,不会就忘了吧?”
钟青阳和程玉炼当即变了脸色。
钟青阳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往一个设定好的套子里钻。
天界的斗部是白蜺道君所创,创立至今近三千年,斗部的几任护法个个战力非凡,自前任护法意外陨落后,统领斗部的大权就交到钟青阳手里。钟青阳是白蜺最得意弟子,为人正直,修为精深,本来就是师承的东西,由他统帅斗部众仙无人不服。
钟青阳更是小心翼翼呵护师父遗留下的心血。
签下契书那日,所有斗部武将都因陨落两员大将而悲愤暴躁,钟青阳拗不过同僚的愤慨,允许他们血脉偾张时在契书上签名立誓。
契书上的保证条件是,若不降伏百禽山的妖龙,天界有权将整个斗部的九十七人全部撤换掉。
那就意味着,钟青阳会亲手毁掉白蜺道君创立的斗部。
打开契书的手控制不住发抖,钟青阳回想签名当天就是眼前这个“小孩”穿梭在众武将当中,油嘴滑舌、天真烂漫地鼓动了众人。
他和程玉炼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这份契书如此沉重。
善童欣赏过钟青阳的精彩表情后缩回虎皮里,老老实实躺好,声音懒散地刺激下面两人:“我不喜欢为难人,你以下犯上一事本君不计较,省的罚了你,你这可恶的师兄回头又在我身上动手脚。”
程玉炼撇撇嘴紧皱眉头,也就在他身上贴过几回纸条,挺记仇的臭小孩。
“多谢道君的宽宏大量。”
“我是否宽宏大量要看你往后能不能捉住伏辰。东海灵石都给你回看过万灵坑经过,不知你为何如此执着就是不信,请回吧,去找你口中所谓的神坛,找足证据,是清白的自然还他清白。”
钟青阳把发酸的双臂放下,盯着善童问:“道君不解我为何执着此事,跟我不解道君为何一定要怜州渡死一样,为什么?”
善童用指头点着唇,状若思考,片刻后笑道:“谁没点小秘密?难道你没有?”
钟青阳又当这老小孩暗指他与怜州渡的关系,不再追问。
师兄弟二人正要走,善童立马伸直脖子嚷一句:“一个个的不省心,都欺负我心善,别忘了去南影处领罚。”
*
月白风清府里,南影问了侍儿几次:“鞭子取出来没?”
侍儿回答三次:“还差三个时辰,莫急。泡不了七七四十九天,但二十一天一定要足够。”
算算时辰差不多,南影走到金缶前,伸手把浸在清油里的鞭子捞出来,合成两股“啪啪”扯了两下,大声命令:“打开大门,我亲自去接这个叛逆的畜生。”
去东极的路上,程玉炼特特路过天心的花园,神不知鬼不觉翻墙跃进后花园,落地的动静吓了沈芝一跳。
沈芝扶稳头上斗笠,指着程玉炼吆喝一声:“正路不走翻墙,大白天行窃,我算是明白了,道君的白葵一定是你偷的故意栽赃我们大玉山?”
程玉炼把他指头掰下去,不耐烦嘘一声:“行了行了,白葵被偷时我还不认识你,别自抬大玉山的身份。”
“不走正门,你来做什么?”
程玉炼把精心打理的花园扫视一遍,沈芝种的白葵依旧是可怜兮兮的小芽儿,长得最好的也就挂两片指甲大的清脆叶子。程玉炼冷嘲热讽转一圈:“再接再厉,不出一百年就能离开这里。”
“你到底来做什么?这花园暂时归我管,少什么都要问责到我头上,相佑真君多谅解行不行?”
程玉炼凑近了贴沈芝耳边说:“是这样,我师弟一会要被师伯揍,肯定弄一身的伤,他这伤是活该,天心老头肯定不给治,我来找你讨几朵小白花回去给他备着,能不能通融一下。”
“青冥真君?要挨揍?是因为放走伏辰七宿的原因?”
“我就知道他会臭名远扬,连你这足不出户的小花匠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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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