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空寂,看形势天界暂时不会派人来追。
他们又给怜州渡一个期限,钟青阳始终想不明白天界意欲为何,要他死,又不让他立即死,是不是有人品味恶劣就想看猫捉耗子的游戏,想看这只鼠在游戏里几次三番受辱担惊的模样。
“青冥真君,要去哪里?回百禽山?”蛟龙被钟青阳一路上的沉默弄得浑身拘谨,在百禽山附近徘徊五趟还没听到要在哪里落下的指示。
钟青阳轻声道:“嗯,去百禽山。”
“我没料到青冥真君能救他,和神龙去中极殿之前我们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能救出来固然很好,不能救就看他被处决,反正不吃亏。伏辰小子太背运,他常自责为何小小年纪闯下大祸,去罪山的罪仙尚有改正机会,他却不行,只能死,这天地生人的身份没给他带去任何好处。”
钟青阳忧心忡忡,只听见一句“他常自责”,又平静看向昏迷的小龙。
见没有回应,蛟龙继续问:“过去那么多年青冥真君没在几位道君跟前替伏辰大人求情?怎么闹到今日这田地?不过伏辰大人把你当唯一师长、朋友,危急关头也只有你才能帮他一把。”
钟青阳还是无心回答。
这雨声够大,蛟龙等不到回应就在心里暗暗骂几句:绝对耳背,要不是看伏辰面子我能给你甩下去。
钟青阳带着怜州渡义无反顾离开后,中极殿的广场先是陷入一片怪异的沉寂,直到善童爆发尖锐叫声打断众神的震惊。
“帝尊,不把他抓回来吗?为什么放他,现在是最好时机啊?还有钟青阳,他毁我一把剔骨刀,我拢共就那么几把,派上用场之前我还要想办法炼一把,他纯属给我找事,帝尊不罚他?”
宇风对着大殿的虚空位置稽首,慢声解释道:“帝尊,青冥真君今日的举动确实令人瞠目,但也情有可原,他练功走火入魔,心神崩溃,带伏辰走之前就双眼猩红分不清好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小孩子热血上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是不要与之计较吧帝尊。”
云摩焰也立即跟着求情:“帝尊,师兄被心魔缠身久矣,前几天他还拿头撞鼎,神识没平复就赶上今日的事,小神敢保证,清醒状态下师兄绝不会如此莽撞。”
“他都千年的神了有什么心魔?”善童不服,一瘸一拐走到云摩焰跟前仰头打量着他,冷哼一声:“你谁啊?今日你两次替他说话,师兄师兄的叫,人家真师兄都还没开口,轮得到你?”
程玉炼简直如梦初醒,见众人都商量着惩罚师弟,才慌乱地求情:“帝尊,师弟的举动确实大逆不道,他有好几年的头疼之疾,刚才一定是冲动行事,念在他过去从不懈怠抓伏辰的份上求帝尊给师弟一次改过机会。”
善童听糊涂了,“你们一直说他心魔缠身,他能有什么魔?”
宇风冷冷看向善童:“谁真能做到无欲无求,谁没个执着的,别在这种话题上纠结,你就说追不追究他打断你几根肋骨和损坏剔骨刀的事?想好了回答,没有钟青阳,你必须从现在开始调练好能打能杀的弟子下界除妖,反正我不会再出力。”
善童低头不语,咬着嘴唇闷闷不乐。
人群里走出一个老头,笑呵呵走向善童:“道君若实在生气,要不把青冥真君放我大玉山休息几年?但老道会给他打上罪印,至于何时回天界,是个未知数了。”
善童思忖一番,钟青阳执掌斗部七八百年,天界的秩序、安危离不开他,凡间的妖魔鬼怪也需一个响亮的名号压制,更兼这天界只有他才有捉伏辰七宿的能耐,一把刀、几个断骨头而已,“罢了,罢了,我不追究了,让他回来受个罚就完事。”
帝尊的玉音从容传来:“既然都商量好了,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相佑真君,青冥真君的错大到弥天,既然善童不再追究就揭过此事,平静几天你叫他回来认错,至于如何处罚就交给南影吧。伏辰七宿并非我有意包庇,而是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为七星引发的灾祸做补救,水、火猖獗之地这些年他也挽救数万生灵,与其‘公正’的处决他,不如让我承担起‘包庇’的坏名,让他再替凡尘百姓做点善事。你们以为如何?”
众仙纷纷拜服:“帝尊圣明,这是再好不过的决定,凡尘大火起的诡异,扑不灭,熄不掉,此起彼伏,也恐怕只有和七星有关的伏辰星君才能扼制。”
众人慢慢散去,帝尊突然又出声:“善童,派人把广场上的地板修好,有点漏风!”
程玉炼郁闷急躁地赶上南影,默默跟在身后,走到停在一棵柳树下的马车旁,“师伯,师弟的事,等我抓他回来若要惩罚,还望师伯手下留情。”
“帝尊让我罚他,目的正为此。只是你师弟这次太胡闹了些,当着众神的面对道君拔刀,与凡尘的弑君之人何异?”
“他是想摧毁剔骨刀,并没对善童道君下手。”
“你觉得有区别吗,善童满身骨头都被他那一击撞碎,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南影跳上骚气十足的马车,指指身边位置问:“上不上来?”
程玉炼吓得退后一步,觑了眼精致奢华的车厢,摆手道:“不了,不了。师伯,还有一事我很疑惑。”
“何事?”
“师弟常头疼,他那副气死人的性子又喜欢忍着不说,师伯见到他时给他诊断一下吧,我觉得这事不简单。”
南影“唔唔”答应着,开始整理马辔,轻轻来一句:“或许就是走火入魔。”
见南影驾马要走,程玉炼拦住又说:“我还有一事。”
“能不能一下子问完?”
程玉炼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提眉眨眼老半天才说:“师弟中了怜州渡的情毒,若此毒没有解药,师伯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情毒?”南影细想一下,恍然道:“伏辰得了五雷老鬼真传,他的毒千奇百怪五花八门,难道这就是青阳带他逃走的原因?刚才大殿上为何不说,情毒怎么个毒法?”
“此毒无解,对下毒人唯命是从,痴迷执着,我劝过几次,师伯也看见了,他对我动刀。”
“那就抓回来关着。”
“说得轻巧,我想问师伯的是,假如师弟深陷**不能自拔,对他和伏辰的事,你会怎么看?是阻止还是赞同?”
南影转过身认真看着程玉炼,心道:这是白蜺的弟子,就是我的弟子,他们迷惘时我就该指条明路,必是师兄弟二人遇到不能解决的磕绊才来寻求答案。
南影温声解答:“如果他真是因为情毒才喜欢伏辰,自然是抓回来给他解毒,但如果是由内心所发,情不自禁喜欢一个人,那就随他吧,谁也管不了他去喜欢一个人这件事。”
程玉炼喏喏道:“我知道,可他喜欢一个必死的人,难免不为其做些癫狂发疯的事,我是担心他。”
“万事都有定数,随他去吧。”
*
蛟龙能自由出入碎光阵,一进入百禽山大雨立即被隔绝在外,山风轻柔,漫山飘荡着梨花香气。蛟龙把两人从背上甩下来就潜回清波池,余下的事有青冥真君在就无需他操心。
钟青阳抱着血肉模糊快被打成一团烂泥的怜州渡去了初生潭,那是怜州渡降临凡世的地方,潭底有最强的灵气温养他。
剔骨刀的碎片还在体内,眼下怜州渡的体力应该无法支撑把碎片取出来,只得先放进深潭再说。
潭水依旧死寂,平静地反射高天的光。
钟青阳脱掉怜州渡染血的外袍,只剩下贴身的里衣。
该如何把他放到水里?钟青阳进不去潭底,总不能先把他放在水边再放河灯一样往水中央推一把吧,若距离不够还得用刀往水深处捅捅?又不能抱着他御风到潭水中央,钟青阳再倒立着放下他,更不能抛砖头一样给人丢进去。
钟青阳果断脱掉自己身上的长衫,双手托着奄奄一息的怜州渡,一脚踩进初生潭。
初生潭拒绝外物,疼是慢慢往身上蔓延的,像盐水浸泡伤口,丝丝的开始疼,每迈一步,双腿的腌味越重。
往水里才走十几步钟青阳就气喘吁吁,恨不得把沾水的腿给剁掉。
怜州渡感受到潭水的灵气,幽幽睁开眼,温和无力地笑一下,轻声道:“青冥,多谢。”忽想起自己正身处潭水中间,惊恐地挣扎:“放我下来,你快回去。”
“我给你疗伤,光凭潭水的灵气,在天界杀来之前你都好不了。”
怜州渡停止挣动定定地看着他,把废话问的小心翼翼:“你泡在水里,很疼吧?”
“受得住。告诉我,是不是潜的越深对你的伤势越有利?”
“是,”怜州渡沉沦在他关切的眼神里恍惚一阵,及时清醒:“不是,把我放在水面上,我自己下去。”
钟青阳突然收紧放在怜州渡后背和腿弯的手,深吸一口气,毅然沉入水底,带着怀里的人朝漆黑幽暗的潭底游去。
真特么的疼。
潭水又凉又辣,浑身刀削似的疼,钟青阳尽量不露出怪异表情,抿紧嘴巴,目光迥然,凝视快无法视物的幽深处。
“就放我到这里。”
“别引我说话。”钟青阳开口就吐出一串泡泡,声音也模糊亲和。
怜州渡勾住他的脖子,不放心地问:“到潭底需捻避水诀,你能撑多久?”
钟青阳低下头怒瞪他一眼,本来想忍着不说,但怜州渡欠揍地露出一种水生物种能在水里自由呼吸的高高在上的优越表情,开口告诫道:“你可能小瞧我的本领了。”
怜州渡披散的青丝在水底逆向摇摆飘散,像晕染开的墨汁,把他和钟青阳的脸与肩背圈起来,慢慢向水底沉沦。怜州渡一眨不眨盯着钟青阳漆黑的双眸和漂亮的下颌线条,突然邪邪地笑起来,从脖子上撤下双臂,主动环过钟青阳的腰,在幽暗的水底一个转身,两人位置来个急转,青丝的方向随着水流向后铺散,像一根根浮动的水草。
钟青阳觉得他此刻真的是只妖。
“你本领再大,这里也是我的地盘。我的伤好多了。”
怜州渡以压迫的姿势搂着钟青阳一路下沉,沉入深潭底,直到看不见光。
潭底黑魆魆的,浓郁的灵气逐渐缓解钟青阳身上密集的刺痛。
怜州渡虚弱地把小巧精致的琉璃龙召出来,吩咐道:“找两颗幽明珠来给青冥真君照亮。”
维持着最后的人形靠在钟青阳身上,有气无力道:“潭底幽寒早点上去,我自己会疗伤,若实在想留下就待在我身边别四处乱走,我,我——”
不及说完,怜州渡就滑软在地,身形一变,化作一条冰蓝纤细的长龙,泛着银银幽光,静静躺在水底。
长龙的腹部就是剔骨刀搅伤的位置,冒着血水和黑气,此时正靠潭底浓厚的灵气慢慢恢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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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你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