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阳清醒过来发了会愣,才嘶哑地喊一声:“师兄——”
程玉炼跑过来扶起他,“醒了?”
“别胡乱骂人,是我求着宇风道君教我玄火阵,也是我没用,心思不静反被强大的功法反噬,歇几天,我还要去炼。”
“你连神兽都懒得调练一只,这么积极炼玄火干嘛,你想干嘛?”
钟青阳艰难地爬起来坐好,身上还穿着被噩梦惊吓后打湿的衣服,面色苍白,额头肿胀,眼睛受牵连也青了一只。
看上去非常落魄狼狈。
程玉炼见他不答,又说:“师弟,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钟青阳正脱下湿衣服,闻言悚然一惊,莫非梦里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问:“哪里不对劲?”
“自从跟着宇风道君修炼,你就变的很惨。说句自吹的话,成仙之人不可能走火入魔,那疯女人要没在你身上动手脚我就不姓程。我的意思是,你把练功暂停一段时间,别用她教你的任何一种法术,若还不能保持心境平稳再另行决定。”
钟青阳笑道:“确实是我急功近利,和宇风道君没有任何关系。”
“你为何急着炼成玄火阵?”
“杀伏辰七宿。”
这句回答有强烈的自证意味,杀伏辰,就一定能证明他道心稳固,也一定能摆脱心魔和头疼的纠缠,更能做回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行得正坐得端的青冥真君。
“你真要杀他?”
钟青阳往身上套件干净衣裳,系带的手顿一下,疑惑地反问:“为何不杀?杀伏辰的谕旨领了快两百年,到现在都没完成任务,实在有愧帝尊!”
“如果你真这么想,师兄我很欣慰。”
“嘁——”钟青阳拍拍他肩膀,露出个轻松的笑,“你欣慰个屁。”
“我早把伏辰抓了,无需你动手,以后也别去赤炎仙府修炼。妖孽被抓后你不知我们斗部多轻松,李寒和……”
程玉炼突然住嘴没敢继续说,他从没见过师弟这种表情。
眼珠子很亮,装着森寒的光和汹涌澎湃快要溢出的怒,抑而不发的怒意把苍白的脸烧得扭曲,他在伪装平静,像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直直地盯着程玉炼,要他重复一遍。
程玉炼有点毛骨悚然,“关在雷部。”
“什么时候的事?”
“你去修炼的第二天。”
“帝尊见过他了?”
“还没,我让雷霆先束缚住他的野性。”
钟青阳迅速脱掉刚换上的便服,铠甲一穿,拎着龙渊就去了雷部。
雷霆真君近来挺烦,时不时得像个交际花一样应酬来探望伏辰的几位道君,一个个的都把雷部当花园呢?
两腿翘在办公的红木案上,抱臂仰望天花板,右食指百无聊赖的一下一下点击左臂,他在思考一件事,三日后帝尊就要提人问话,该用什么办法在最短时间内驯服一条野龙,看伏辰的模样不像是肯服罪的,有剔骨刀镇住他的法力,早就胜过雷部一大半的酷刑,若继续对他上刑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用雷击怕把剔骨刀下的身体劈碎,火烧又怕给他冰住的经脉解冻,油炸太粗鲁,水淹不管用,正胡思乱想,忽一个小仙使匆匆跑来禀告:“老大,青冥真君气势汹汹而来。”
“气势汹汹?”雷霆疑惑地确认一遍。
他这汹的有点不对劲,若是冲伏辰“汹”,伏辰这段时间竭力央求要见他一面,难道就念着他来对他“汹”?
若是冲雷部“汹”,他也没“汹”的理由,雷部按流程正经办事,又没有公报私仇滥用权利。
雷霆忙走出大堂迎接,看见一个与往常完全不一样的钟灵官。怎么说呢,眼前的钟灵官有种随时暴走的迹象,和平常谦恭温和模样大相径庭,雷霆知道他“汹”什么了,这是走火入魔没看住给人放出来了啊。
不等钟青阳靠近,雷霆就在掌上滋滋续满法力,他敢闹事他就敢劈。
钟青阳走到雷霆跟前,闭上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睁眼时立即换上温和有礼的态度,揖礼道:“雷霆真君,多日不见。”
眼底还有红血丝,难为他还能维持清明。
雷霆问:“莫非又冲伏辰七宿而来?”
“正是,关在哪里,烦请真君叫人带我去见他。”
“算了,我带你去。”青冥真君能自己找上门,雷霆好歹卸下一个重担。
穿过七拐八绕的监牢,又打开偏僻小院厚重的铁门,走进阴暗的地底,才露出镇压在黑井上的黑铁石。
钟青阳攥紧刀柄,尽量克制胸腔的翻腾气息。
“伏辰七宿早就要见你,但青冥真君你看起来情况不对劲,我们也不敢给你知晓。”
钟青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镇压的黑石与井沿摩擦出火星,低沉轰鸣的摩擦传到井底,怜州渡往角落缩了点,不知这次来看他笑话的人又是谁。
井底又静又黑,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大,怜州渡敏锐地捕捉来人的声音,有脚步,有呼吸,也有铠甲碰撞的咔嗒脆响,怜州渡精神一凝,是不是帝尊来提人!
“把灯点上。”钟青阳冷声吩咐从人。
怜州渡明明是醒着的,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又重新醒来一遍,不顾浑身骨节疼痛,在他们点灯之际扯动粗链困难地坐起来,靠在石壁上轻微舒口气。
要尽量把自己装得体面一点,他才亲过干净漂亮的钟青阳,绝不能给他看见现在的凄惨模样,要若无其事,要桀骜一点。
可这浑身来不及收拾的脏污和落魄,就像一把刀切割着他的脸。
他甚至希望钟青阳不要来。
鲸油灯把湿暗阴冷的洞底和被折磨的面容憔悴的犯人呈现在众人眼前。
钟青阳看见靠在石壁上喘息的怜州渡,二人两相对望,谁都没有动作。
钟青阳咬着后牙槽,肿胀的右眼突突跳,目光阴沉平静,拼命藏住体内涌动的暗流,他告诉自己:我来是杀他的,不能心疼,不必怜悯,他该死。
怜州渡深深地看了他片刻,侧过头闭上眼睛。
神与妖之间的天堑鸿沟太深,如何都跨不过去,自己是阶下囚,而钟青阳,就算肿着额头青了一只眼形象不佳,立在人群里依然如此晃眼炫目,铠甲折射冰冷的光,龙渊气场爆棚,衬得此人既英朗又浑身正气。
“再点一盏。”
第二盏鲸油灯刚点燃,钟青阳烦躁地再吩咐:“多点,不够,再点。”
黑井这么黑,怜州渡怎么能忍受得了?
一排共十盏灯亮起,井底被清澈的光芒挤满,不远处的隧道里传来悲恸的兽嚎。
钟青阳走进煌煌灯火下,冷冷俯视近乎苟延残喘的怜州渡,逼自己想:他困顿的模样真可怜,若不是几盏灯映出棱角分明的脸,还真像只人人唾弃的老鼠。
钟青阳气势十足蹲下来,勾起怜州渡下巴,看见他干裂的唇和失去光泽的黑发,心忽然滞痛一下,此人是龙,在水中生存,好沐浴泡澡、喜潜灵养性,爱清洁干净,如今,囚困在没有一滴水的黑井里三十多天,连口水都没喝上。
目光下移,钟青阳一眼看见怜州渡用袖子掩盖的剔骨刀,大惊失色,猛地站起来退后两步。
他在天界千年,怎会不知这剔骨刀的厉害。
还真以为黑井的几根粗链和刻了符咒的黑石能就镇住他,原来狠的法器在他身上插着呢。
钟青阳有点失控,拇指把龙渊推开半寸,右手紧握刀柄准备拔出利刃。
雷霆真君立即察觉他的躁动,迅速跃开一丈蓄势待发。
钟无惧急忙从刀身钻出来制止钟青阳:“糊涂,这是你该管的吗?”
刀刃继续出鞘,寒光迸射,法力向四周激荡,隧道里的北海神兽变得狂躁不安。
雷霆紧盯钟青阳的手,只要他再敢把刀掣出一寸,手掌的雷击就盖上他的天灵。
“隔壁是什么兽鸣?”
雷霆沉声回答:“破魂兽。”
钟青阳平静地站了片刻,把刀□□回去,转身就去隧道。
怜州渡不明白他刚才拔刀是要做什么,斩断他脚上的粗链还是脖子,看那副阴郁不痛快的表情,可能后者居多。
他是真的要动真格了?
可能被关久的缘故,脑子混沌,怜州渡对钟青阳拔刀动作一点都不怕,也不再恨的头疼,倒希望他真能给个痛快,原来在低贱困苦的地牢里连他活着唯一的意义——感情,都要靠后站。
钟青阳顺着黑魆魆的隧道走很长一段距离,腐烂和粪便交合的腌臜气味越来越重。
听见破魂这名字时,钟青阳立即想起此兽险些害死师尊。
他在刀首点燃一簇火苗,隔着栅栏戏弄监牢里已千年不见光明的破魂兽。
困兽先是被火光逼退在角落呜呜哀鸣,逼急了就突然猛冲过来,扑上牢栏疯狂咆哮。
破魂兽的眼睛没有退化,铜铃似的眼珠里映着火苗,龇牙咧嘴对牢外的人喷口水。
钟青阳看清它的面目,青面獠牙,头部既像雄师又似猛虎,纯黑坚硬的鳞片覆满整个脊背,它是北海神兽就长着水里的部分特征,双肋下又多余的长了两片鳍,大千世界,什么怪异玩意都有。
破魂兽被囚禁在黑井时钟青阳还小,又忙着照顾受伤的师尊,从来没与它照过面。他听师尊说过,此兽专门在海上吃人,吃活物,又有个喜好,喜欢收集被吃之人的拇指作为战利品,看来和东海蛟龙留下张枢的灵骨是一样品味。
白蜺当时说了什么?
钟青阳直直盯着破魂兽凶狠的双眼,他记得师尊说过关于此兽的一些罪孽,这很重要,他记得师尊绝对说过一点现在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信息。
钟青阳突然头疼,一把扶住牢栏,破魂兽趁此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手,钟青阳反手一握,生生折断它一颗犬齿,扣压住它硕大的头颅,冷声威胁:“我乃白蜺道君的弟子,钟青阳。”
破魂兽在他掌下簌簌发抖。
对了,师尊曾评价过此兽:“它水陆皆栖,喜吃人肉,在我捉到它之前已吃掉五千五百人,伤人太多,所以我叫它破魂。降伏破魂那日是它亲自提供充足的杀人证据,把五千多根拇指丢在我面前炫耀,因而被关黑井永不见天日以示惩罚。”
伤人五千五百?被关黑井。
为什么会这样?
钟青阳一把薅住破魂脑袋上的毛,厉声正气地训斥:“破魂,你受千年的惩罚该有个期限,今后你就做我的坐骑如何?”
破魂兽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喉咙却说不出话,说话的本领早就退化,此刻承蒙大赦,哪怕出去一天,在北海浪上一圈,就是即刻死都行,区区坐骑算什么。
破魂流下两行清澈悔过的泪,匍匐于地,呜呜低鸣。
钟青阳步伐带风要离开这里,他不明白,为何伤人五千五百才被判关黑井,而造成两千人死亡的怜州渡就一定要死。
路过怜州渡身旁,钟青阳驻足停了一下,对雷霆道:“定罪之前,他是半个犯人,但也是条龙,给他水喝。”
国庆节,祝大家玩得开心![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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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