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州渡迅速跳开,但烈焰如炸空的闪电,伸出触须铺向四面八方,火舌舔上衣裾,蛇一样爬遍他周身,顷刻就陷入地狱火海。
云摩焰轻舒一口气,对程玉炼露出得胜的笑:“他会烧死。相佑真君,可以收兵了。”
程玉炼身上被利刃戳的千疮百孔,咬咬牙走过来,望着被大火吞噬的怜州渡,烈焰里的妖孽平静地闭起双目,发丝完好无损,随风、随火悠悠摆动。
妈的,被火烧都能这么淡定,是不是人啊?
从脚下开始,一层水蓝的寒冰迅速封住怜州渡全身,困在冰层下的红色大火狰狞狂烧,而后逐渐熄灭。
一声爆裂,寒冰迸射,怜州渡安然无恙从中跳出来,跃至高空,俯冲下来,没有一点犹豫,一剑捅进云摩焰腹部。
从古灯里引出的火焰是玄火,为何此人轻而易举就灭掉,云摩焰满脸惊讶,还没弄清眼前状况,黑影闪至,只来得及听见叮当的玉佩声,腹部猛的一痛,脑袋霎时空白。
好像有人把他从高空一下拖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什么猫狗都敢来挑衅。”
怜州渡回望斗南山冲天红焰,眼眸蒙上极致的杀气,拔出云摩焰体内利刃,把他一脚踢翻在地,高举剑柄对准其心窝。
这一剑下去,管你多少年修行全部给我消散在天地。
他捅人窟窿的恶习实在令人深恶痛绝,多少年了,杀人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一声怒喝:“住手——”
怜州渡蓄了力的剑生生停下,僵在半空。
慢慢转回头,杀红眼的脸一定很丑陋,怜州渡不知以哪种表情应对这道熟悉的声音,有点慌乱无措。
五年没见,钟灵官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越好听,就是怒气太甚,没印象中温和。
怜州渡的唇角开始上扬,眼睛化开寒冰,流转光彩,准备给钟青阳一个久违的微笑。
一道森寒的冷光从眼前迅速掠过,如白电,杀气腾腾,擦着眼角又切断鬓边一缕黑发,怜州渡听见空气撕裂的波动,那么微弱的声音,却震的他耳疼。
龙渊轻易把杀红眼的怜州渡钉在原地,嚣张肆意地插在身后梨树上,铮铮嗡叫。
钟青阳一身白衣出现在狼烟滚滚的百禽山,他的背后是烈火烧出的黑色浓烟,与天相接,几乎把天也拽下来,映着那张冰冷庄重的面容,莫名给人强烈的压制。
眼角下的刀口很烫,比刚才什么狗屁玄火烧起来疼多了,刀口也深,估计切到颧骨,鲜血肆意流淌,顺着脸颊蜿蜒滑至下巴。
怜州渡定定地望着他,双目黯然,里面全是难以置信。
“你我五年不见,见面就要杀我?”
质问声明明低的快听不见,但钟青阳还是深吸一口气准备对付他接下来的狂怒。
程玉炼左边看一下,右边看一下,眉头一皱,大声制止怜州渡:“别把你跟他说的像对苦鸳鸯。”
怜州渡跨过云摩焰差点变成尸体的身子,向前两步,愤恨到双眼赤红:“他们说你被免职,原来是方便你对我出其不意,是不是?”
钟青阳面沉似水,刚才该把白胖抱来,好安置无处安放的手。
“我以为你不忍杀我,拒绝出兵才被天界怪罪,原来是玩鬼呢。”
“刚才这一刀你想插在哪里,头?心脏?还是咽喉?你知道我有躲避任何危险的能力,既然那么想杀我你就不该出现在战场,为何不驾驶云车再接我一趟,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那么多,一定躲不过你的虚情假意!钟灵官看来你不懂利用。”
“伏辰七宿,跟我回天界吧!”钟青阳在他一句句自嘲里松开拳头,舒展五指递出手,并暗暗祈祷,只要你肯过来,我一定先擦掉你脸上的鲜血。
怜州渡笑了一下,满满嘲讽:“我为什么跟你去天界?你说过我是无辜的,这五年我闭关修炼可不是为了跟你去天界再次受辱。”
斗南山的大火已经烧到北山边缘。
怜州渡收回投放在北山的视线,狠狠瞥了钟青阳一眼,随即转身朝天一跃,化身龙形。先扎进初生潭夹带一身水汽,临至北山上空时将身一抖。
风云骤变,狂风过境,北山上空瞬间下起瓢泼大雨。
雨水冥冥,却浇不灭冲天山火,倒把从未经历劲风大雨的梨花摧残地四散凋零。
“宇风那疯女人还收着不少花招。”伏辰七宿仰天长吟一声,黑云里窜出风、雨、电三条小龙,不停盘旋在烈火逼近的北山上空待命。
雨龙建议道:“伏辰星君,此火是玄火,靠水根本灭不掉,不如让它烧去。烧到尽头无物可烧来年才会生机盎然,何劳你亲自动手?”
伏辰七宿盘旋高空,俯视被烈焰包围的北山,厉声下令:“继续灭,就是最后一口气也给我撑着,绝不能烧到北山。”
如果北山真的烧着,钟青阳看见漫山草木变成一片灰烬,他内心那么一点可怜的同情心会不会彻底消失。
程玉炼蹒跚走到钟青阳跟前,师弟的双眼还望着北山出神。
“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我怕你被他杀了。”
“你是不想看他被抓吧?”
钟青阳转过头淡漠地看向程玉炼:“师兄,可以先收手吗,等我炼成玄火阵,我来抓他。”
程玉炼只有两只手,身上窟窿多的捂不过来,刚才就挑了腹部和左肩两处大窟窿捂着,这会突然松开手掰过师弟的脸,满目震惊:“为何总对他心慈手软,刚才他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承诺过他什么,答应过他什么?”
钟青阳又开始头疼,视野模糊,五脏六腑烧灼的难受。体内似有灵气横冲直撞,像溢出来的水流一样,急需一个承载这股乱流的受体,他双手合掌凝聚法力,对准大地暴出一击。
浑厚的掌力经大地传开再散尽,他迷惘不解地盯着发红的掌心。
刚才的一掌,有股莫名的力量控制着他,要他暴在怜州渡身上。
没有回答程玉炼,钟青阳御风而起,径直向北山飞去。
钟青阳立在伏辰七宿正前方,背对着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巨龙说:“这是玄火,你搞不定的,让我来。”
伏辰七宿随即变回人形。
钟青阳竖起两指,目视不断攀爬的赤红烈焰,嘴里念念有声,跟刚才偷偷破阵的云摩焰一样招式。从他指端激荡出层层清气,像薄雾,像山岚,随风荡去三千里,密网一样笼罩在北山上空。
蒙蒙细雨悠然落下,凉风乍起,山上炽热的高温被清气深深压进地底。
云摩焰趴在地上,艰难地翘起头看向北山,疑惑地问程玉炼:“青冥真君在做什么,他为何把火灭了?”
程玉炼阴沉沉的:“他疯了。”
山火渐渐熄灭,钟青阳不敢转身。
怜州渡慢慢靠近他,短短的距离都能闻到钟灵官身上的气息,“这又是为何?”
“别过来——”钟青阳的声音低哑,有点暴躁急切。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怜州渡急切上前几步,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肩膀,最后一脚还没站稳,钟青阳猝然一个转身朝他胸口打下一掌。
掌力很跺实,凝聚着沉沉的法力,像座山扣在他掌下,如果攻击目标换个人,此时应该就死了吧。
怜州渡摊开四肢坠下云霄,冷风在耳畔尖锐狂啸,宽大的衣袍猎猎翻滚,把他沉重的身体包裹在内,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和其上涂过豆蔻一样鲜红的唇。
程玉炼远远看着他下坠,修长的身形几下就跃过去从半空接住怜州渡并利落把他捆住。
怜州渡被掼倒在雨水淹过的泥地里,程玉炼一脚踩上他如墨铺散开的发丝。
怜州渡如瀑长发,此刻跟他生命受到威胁一样失去光泽,凌乱散在地上,程玉炼用剑拍打他惨白的脸,“才一掌就要死了?不会是装的吧?”
程玉炼浑身都疼,就想极尽的嘲笑他,若不是亲眼看见,他都不知道嚣张跋扈的妖孽中掌时会露出刚才绝望的眼神。
怜州渡轻轻喘息,空洞的眼神盯着虚空。
他被钟青阳偷袭了,被一个五年来从未停止对他思念的人偷袭,他可真有种,够正直,够飒。
山洞里漫长孤寂的五年思念算什么,照样撑不住他凶狠毒辣的一掌。
怜州渡不敢动,五脏六腑可能搅合成一片,但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等着天界来剐。
越难生存,他就越要抗住磋磨。
怜州渡闭上眼,运转体内真元,迅速修复身体的伤残,他现在很强,强到几乎与死再也扯不上关系,不甘心轻易死在几个灵官手里。
程玉炼一察觉他在自行治愈,迅速掣剑要插进他的心脉。
忽听一声巨响,离程玉炼三四丈远的位置从天坠下一人,狠狠摔在地上。
百禽山被大雨光临过,那人砸出那么大一个坑,迸乱几点泥浆。程玉炼眉心乱跳,几步跑过去把钟青阳从烂泥里捞出来,擦掉他满嘴鲜血,急着问:“伤了哪?”
刚才并没看见怜州渡对他动手,这一嘴的血从何而来?
程玉炼探上钟青阳的脉搏,除了急乱一点都还正常。
钟青阳褪去刚才推掌时落在眼珠上的猩红,擦擦嘴站起来,歪歪斜斜走到怜州渡身边,最先看见的是被人踩在湿泥里的黑发,有点心疼可惜。
怜州渡说过,跟在五雷老鬼身边的几年一直穿兽皮披乱发,忽而有一天看见雍容华贵的金丸灵官降临百禽山,人本能的爱美意识刹那有了启蒙,他开始收拾自己,衣着必鲜亮精致,环佩必步步叮铃,身上要冷香沁鼻。
打交道的这百多年,钟青阳细细观察出他爱学人打扮的小动作,有时只为看一眼怜州渡对他衣饰的羡慕和震惊表情,钟青阳刻意穿得繁琐招摇,傲慢地在他眼前出现。
是个爱美干净的人,不会容忍头发变脏受人践踏。
钟青阳半跪在地把怜州渡抱在怀里,施法把他踩脏的黑发弄净,哑声问:“我明明叫你躲开,为什么不躲?”
怜州渡紧闭双眼四肢不动,还差一点就能愈合如初,姓钟的你最好再抱我片刻,否则就让你粉身碎骨。
环住他肩膀的手臂在颤抖,怜州渡恢复再战本领准备挣脱身上绳子,睁开眼的一瞬,钟青阳喷出一口鲜血。
像红色的雾,都是腥甜之气。
“为什么会吐血?我都还没开始揍他!”
怜州渡迅速挣开程玉炼用来捆妖的绳索,一个翻身,和钟青阳的位置对调过来,抱着眼神迷离不清的人,明明有一百个问题堵在喉咙,但刚才那一掌把它们都打回肚子里。
拇指摩挲钟青阳柔软的唇瓣,沾上滑腻的鲜血,眼下的境况明明都是仇,却又有点无所适从,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钟青阳凄凉一笑,还知道说冰冷的玩笑话:“我下界抓你真的是‘天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