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百禽山的备战阶段,斗部最无所事事的就是钟青阳。
坐在放置历代陨落灵官玉碟的文静堂,凝望窗外一片翠竹,清风吹过,绿漪微漾,光凭吃土就长到百来斤的白胖窝在他脚底睡着,时不时梦到点什么,每节鼓鼓的肉都跟着梦呓抖动。
钟青阳很想与怜州渡再见一面,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是助程玉炼杀敌,还是帮怜州渡逃生。
这几年他在三界明察暗访,把修为高强的妖、魔都摸过底,也旁敲侧击问过不少天界神仙,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支撑起七星的宏大。茫茫无边的天地,操控着偌大阴谋的小小法坛究竟设在哪里,又岂能让他轻易找到。
宇风道君在大殿上竭力要罢免他斗部第一护法的身份,目的让他在这次行动里不左右为难,也好抽出空闲修习玄火阵。
直肠子程玉炼和热血青年云摩焰更是添堵,一个自认为在替师弟铲除麻烦,一个要在师兄面前立功,悄悄跑来保证:“师兄,我不会让你失望。”
失望个头啊!
隔壁全是整理兵器的声音,钟青阳坐立难安,终于抱起缩小体型的白胖走过去。
免职后他就脱掉坚硬的战服,这会就穿件柔软宽松的衣衣袍,面容淡然,在秣马厉兵的部下当中走来走去,看似闲散慵懒,把自己置身事外,内里早就想出一百个主意,有九十九个都是打算帮凡间的妖孽逃亡。
很好,时隔九年,斗部第二次倾巢出动,个个斗意十足,兵器、法器、十八般武艺准备妥妥当当,杀伏辰你们就这么兴奋。
钟青阳慢吞吞巡视过九十五人,在最末突然看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热血青年,正低头认真擦灯。
走过去俯视着他。
云摩焰感受到冰冷的压迫,抬头微微一笑:“师兄。”
李寒和赵功听见声音立即转头,刚还逗弄过这小子,怎么转眼身份就跃到和青冥真君一样辈分了?
“什么师兄?”钟青阳摸着怀里的一团肉,口气冷硬:“大战在即,擦什么灯?”
钟青阳很少关注他,在赤炎仙府碰见也不过点头而已,他发现这位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有种适合被打的气质,过分热情很少换来相同的对待,钟青阳越是看他不明就里的热情,越不想正眼相待。
“这不是普通的灯,是我的法器。”
“嗯?”
云摩焰开始喋喋不休:“我小时候家穷点不起灯,母亲临终在晚上,我连她最后模样都没看清,自那之后我对火对光有种特别的期待,我想每个角落都没有阴暗,我想光明长存,所以后来……”
“嗯。”钟青阳没听完就点头准备走开,云摩焰继续道:“我就炼了把可长明的灯,无论到哪里都有光,滴出一滴油,可烧一座山。”
钟青阳驻足转身,问:“你想用此灯去烧山?”
“若有必要。”
赵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真君,此次攻打百禽山若没你的金煌相助,伏辰变出真身撕咬怎么办?”
“听程玉炼调遣,他敢揽下这摊烂活就一定有办法。”钟青阳藏好腕上的金煌,不让它过分张扬。
但程玉炼还是开口了。
不是程玉炼对这次围剿不自信,他非常明白凰魂和龙族之间的相克之法。
既然有天生的敌人,又何必大费周章、耗时耗力抓人。
开口前程玉炼仔细酝酿过,金煌毕竟是师父留给师弟的东西,哪怕是借来用用也有点“觊觎”的意思。
眼睛直直地盯着钟青阳手腕,抓耳挠腮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钟青阳不敢耽误师兄的捉妖大业,天界给的差事既担责又有压力,一边笑着一边褪下金煌:“你对我还不能直接开口?不过此物得开个腥让它认主。”
程玉炼接过被师弟焐到温润的镯子,抽出飞鸿朝掌心狠狠割下一刀,鲜血在掌心浅浅汪了一层,金煌彻底浸在其中,很快把血吸净,顺利完成认主。
钟青阳想:此镯我是拿不回来了。
两日后,斗部九十六人和热血青年突然兵临百禽山上空。
消息一向闭塞连个得力助手都没有的怜州渡直到黑压压一群人踩上头顶才知晓,原来天界的行动快的惊人。
李灿一路飞奔至怜州渡跟前禀报天界大批武将逼近,怜州渡眸光闪动,情不自禁翘起嘴角,没有任何危机感,反而因为要见到那个人充满几分期待。
怜州渡掠至大阵之上,与众灵官对阵。
他飞快把身着精铠的灵官一一扫过,这些人个个器宇轩昂,高大威猛,但没一个能赛得过此刻急需要见的人,这才把略急切的视线落在程玉炼身上,“钟青阳何在?让他出来。”
程玉炼手扶剑柄,跨前一步,冷笑道:“青冥真君事务繁忙,没时间见你?”
怜州渡一眼瞥到他手腕上的金煌,失色道:“为何在你手上?青冥在哪?”
程玉炼攒紧飞鸿的剑柄,骨节发白,眼光阴沉,切齿地问:“你敢叫的这么亲切,你也配?”
“他在哪?”怜州渡不落下风当即掣出五雷剑,朽旧的长剑充满浓浓灵气,嗡鸣不断,激荡出无形的灵压,除去程玉炼,其余人都受不住这道雄浑的法力,个个皱眉捂耳。
程玉炼暗暗吃惊:五年不见,此人修为精进到这种地步?
“我再问一遍,青冥真君在哪?”
程玉炼有意激怒对方:“他被罢免职务,在露华宫闭关。”
怜州渡一下怔住,“他犯了什么错?”
“天界的事你管不着,今日我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
“就凭你?”
怜州渡不愿跟他废话,气场大开,捻着剑诀飞出五雷,破剑膨胀一圈,迅如深海蛟龙,化成几道白光,在百位灵官当中穿梭疾行,所经之处,割筋卸骨,眨眼功夫就把他眼中的一群废物掀翻在地,乱七八糟倒成一片。
程玉炼当即祭出飞鸿与五雷剑相抗。
两把神剑的剑气横扫整个百禽山,顷刻间地动山摇,东海之水翻涌沸腾。
二人对立两端并没有大动作,恶狠狠对视着,默默操控雷霆之势的剑上下穿梭,众人耳鸣心滞,凉气在齿间来回进出。
几个还能扛得住这波剑气的灵官,也都掣出兵器朝怜州渡削去。
怜州渡没有分身术,又无暇和小喽啰耗时间,双掌凝出紫电惊雷,猛地朝那群人丢出去,瞬时,灵官脚下炸出一片白光,浓烟蔓延,白光之后就是排山倒海的爆裂声。
众灵官纷纷捂住脑壳静躺在地,以防脑浆乱成一碗粥。
在怜州渡快把这帮废物打成渣时,脚下突然开始猛烈震荡,碎光阵出现坍塌的势头。
怜州渡脸色一变,竟然有人能破他用血符稳固住的大阵。
迅速环视过眼前狼烟遍地的战场,见一个脸色红润的小子盘腿坐在大阵边缘,闭眼念咒,一副与世无争的淡定模样,咕咕哝哝不知念的什么。
碎光阵就是从他屁股下面开始动摇。
怜州渡收回破剑,丢下被打到无力反抗的程玉炼,闪落在这小子面前,举剑就劈。
云摩焰放在腿前面的“油灯”突然暴起一道坚硬的壁障,弹开怜州渡这一剑,急急地念最后一句咒语,“开——”
刹那,碎光阵轰轰隆隆垮塌下去,像有重量的清气,朝整个百禽山下坠。
“你居然能破我的阵!”
碎光阵塌的气势磅礴,万顷梨树在猛烈的强风下东摇西摆,梨花纷纷扬扬飘在空中不落。
战场开始转移到地面,刚踩到坚硬的土地,刚才被凌虐成一滩粥的灵官们迅速爬起来。
程玉炼挑出二十名助手,飞快下令:“设八方网困住他。”
八方网是钟青阳在凡间除妖时特地弄出来捉满山头妖怪用的,能把所有妖邪一网打尽。
此刻抓怜州渡就有点小材大用。但程玉炼想试试。
二十灵官还没拉开阵角,怜州渡就飞剑去他们跟前闲逛一圈。五雷这把老剑在他出关后蓬勃的法力下也锋芒起来,见人就割,见衣服也割,不但把众灵官的衣裳割的稀烂,没成型的八方网也给穿的七零八落。
五雷剑嚣张一遍,稳稳飞回来插在怜州渡脚边。
程玉炼盯着怜州渡,有点力不从心。
斗剑斗不过他,法力更无法与之抗衡,几次抚过腕上金煌,不能上来就祭出王炸吧?
正思忖间,怜州渡提剑闪了过来,速度之快,程玉炼没一点反应时间,臂膀被他斩个猝手不及。
程玉炼捂住左臂向后一腾拉开距离,鲜血滴滴答答滑过手腕和金镯,金煌胀大一圈,皮肤有明显的烧灼感。
怜州渡眯起眼紧盯金煌,暴殄天物,真不该戴在这只结实微黑的粗腕上。
越想越气,在清河县时没偷它,是因为镯子的主人有只漂亮的手腕,戴上它相得益彰。怜州渡再次闪身至程玉炼跟前,开始近身劈斩。
程玉炼不擅长近身战,被怜州渡突然的逼近吓一跳,浑身大汗淋漓。
怜州渡的剑法强横有力,飞鸿被揍的毫无章法。
两把神器相撞,无可避免碰出撼天动地的剑气,大地战栗,海水暴涨。
程玉炼打的束手束脚,一时间忘了斗法。
怜州渡只有这刀刀见肉的劈、斩、撩才解心疼之怒,“你把金煌给我还回去!”
“管的真多。”
“你们天界找死,敢罢免青冥的职。”
“回头我就表奏帝尊让他官复原位,亲自捉你。”
“原来你也知道捉不住我。”
近身搏斗确实解恨。
怜州渡动作迅捷,本就是敏捷的龙,程玉炼根本不是他对手。切在姓程的身上的一刀一刀让怜州渡杀意浓浓,不把程玉炼逼入绝境不罢休。
两人打的如火如荼,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程玉炼身上刀伤越多,就越着急无措,虽然答应师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金煌,此刻不动更待何时。
回头扫过战场,众灵官正与百禽山的二三百精怪斗成一窝,使术法的,甩兵器的,肉搏的,万般姿势动作,声声鬼哭狼嚎,百禽山被弄的一片狼藉混乱。
连此山精怪都这么难打。
五雷剑又接连撩了几招,剑影森寒,怜州渡把程玉炼逼退八步,嘲笑道:“倒是打开金煌啊?”
话音将落,百禽山一座名曰斗南的山峰突然烧起大火,火焰映天,南边天空被烧的通红。红色火焰比寻常的火更猛烈,摧枯拉朽般把整个斗南山烧成火海。
娇弱洁白的梨花在烈焰里瞬间卷成焦黄,烧成枯枝。
大风狂怒不止,火借风势,这火竟越过山涧河流往北山烧去。
怜州渡怒不可遏,急喊一声:“蛟龙。”
清波池动荡一声,蛟龙出水,衔着一口水朝天腾飞。
可斗南山的大火根本灭不掉,蛟龙来回运了十来趟水,竟不能灭它分毫。
怜州渡朝程玉炼肩头又插一剑,问:“是什么火?”
身后有人回答:“玄火。”
拔剑回头,怒目而视,原来是破了碎光阵的小子,正捧着一盏古朴的油灯小心翼翼走来,“这火只有我师父和我能灭。”
“你师父是谁?”
“宇风道君。”
“疯女人。”
怜州渡丢下程玉炼,隔空朝云摩焰狠狠打了一掌,雄浑的法力迅速把他炸翻在丈外,原来除了玩火,一无是处。
云摩焰慢慢爬起来,擦掉嘴里鲜血,冷笑一声,目光向下。
怜州渡垂眼去看,一道极红的火焰顺着刚才他打出一掌留下的轨迹迅速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