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初的突然发难,和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彻底激怒了青年。
他周身经脉被符咒锁住,剧痛如跗骨之蛆,一双眸子瞬间化作冰冷的金色竖瞳:“你找死!”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五指成爪,直取江世初咽喉!
便是不能化形,以他妖躯之强悍,对付这么个瘦弱道士,也绰绰有余!
“砰!”
一声闷响,青年的利爪并未触及江世初分毫,反而被对方后发先至,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庙中神像上,震落一片灰尘。
这一脚力道不大,却阴损至极。
一股刁钻的灵力顺着他胸口冲入四肢百骸,与那符咒之力里应外合,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锥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
“吼——!”
青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脸上、手臂上,青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竟是要强行冲破体内的术法禁制!
“脾气还不小。”江世初晃了晃手腕,一步踏出,已然欺身至他面前,左手并作剑指,不偏不倚地点在了青年眉心,“跪下!”
一声暴喝之下,青年双膝一软,左膝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圈尘土。
可他右腿却死死撑着,牙关紧咬,脖颈青筋暴起,任凭那股威压如何沉重,就是不肯完全跪伏。
江世初看着他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反倒乐了:“哎,说你笨你还不听。你不就是想和我结契,让我助你化龙吗?我又没说不答应。”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方才不过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谁让你动歪心思,想先吓唬我,再徐徐图之?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省得你以后不知天高地厚。”
“不如这样,我这就撤了术法,你乖乖跪下磕个头,与我结契,这事就算翻篇了,如何?”
青年不语,只用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瞪着他,其中满是屈辱与杀意。
僵持片刻,江世初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真撤去了指尖的力道。
压力骤然一空,青年眼中杀机暴涨!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几乎在江世初撤力的瞬间,他如离弦之箭般扑出,一把扼住江世初的脖颈,将他狠狠按倒在地!
“咳咳……”哪怕被掐得脸色涨红,江世初脸上也不见半分慌乱,反而笑了起来,“好好好,连救命恩人也下此毒手,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功德浅薄,迟迟不能化龙了。”
感受到脖颈上的力道一分分收紧,江世初双眸凝视着对方,心念传音。
“要杀我,也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黄泉路上,我好知道是找谁报仇。”
青年冷哼一声,俯下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好,就让你死个明白——吾名,龙七。”
话音落下的刹那,江世初嘴角微微扬起。
龙七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浑身的力气便如潮水般退去,四肢百骸瞬间酥软,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十分狼狈地径直栽倒进江世初怀里。
又中计了!
以名结咒,言出法随!这小家伙竟有本事用的出这等上古法术?
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吗?
“喂,你很重啊。”江世初咕哝一句,将动弹不得的龙七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这才对嘛,”江世初将一丝精纯的灵力缓缓送入他体内,安抚着他体内狂乱的妖气,“都说了我有心通,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你想算计我,我也没想让你吃苦头啊。”
饶是龙七妖性再强,被这么三番四次地戏耍折腾,心气也彻底泄了,只能认栽。
江世初感觉到他的抗拒渐渐消失,声音也放轻了些:“龙七,我一贯对人对妖都很好的,往后你就知道了。”
“而且,我自小孤身一人长这么大,也是吃了不少苦的。没点本事的话,早就没命啦。”
“所以,与我结契,陪我走这一趟,好不好?”
龙七听到耳边江世初的声音里,没有了嘲讽时的不正经,也没有了斗法时的狠厉,而是一种很空灵、很让他心安的感觉。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他?
力量渐渐回归身体,他在江世初怀中缓缓化作原型。
水桶粗的巨蛇身躯在江世初身上盘绕几圈,最后将巨大的头颅与江世初的额头轻轻相抵。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破碎的记忆被唤醒,龙七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看到破碎的九霄龙椅,闻到刺鼻的血腥与雷电焦糊的气味,他看到自己……不,是另一个更强大的自己,浑身浴血,龙鳞崩碎,对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发出不甘的咆哮……
然而江世初温和的灵力如清泉般涌入,很快便将那些躁动不安的画面全都平复了下去。
混乱中,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古老而沙哑的嗓音立下誓言。
“好,我愿与江世初为契,天地为证、苍生可鉴、同生不离、归墟共赴!”
天际传来一声隐隐的雷鸣,仿佛在应和这誓言。
龙七感觉喉中一阵腥甜,耳边朦胧传来一个回响,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
“我……以千年修为并魂魄起誓……对世初……封神不忘、轮回不改!”
…………
重阳节前三天,京城内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江世初难得起了个大早。他掐指一算,隐约觉得今日能摸到那“孽龙”的线索。
一番推演后,他和隐去身形的龙七来到街上,赶在卖货小贩到来之前占了个好位置,又从旁边拖来一桌两凳,再将行囊里的道幡挂在墙上,满意的点点头。
幡布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配上江世初那张过分俊俏的脸,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江湖骗子的味道。
不多时,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江世初时不时摇摇手边的铜铃,叮铃作响,试图吸引路人注意。
投来目光的人不少,但有意坐下的却是一个也无。
江世初也不恼,百无聊赖地等了半个时辰,正琢磨着要不要先去吃碗馄饨,一声凄厉的惊呼自街角炸开:“妖,妖怪啊!”
整条街瞬间静了一瞬。
江世初立刻瞥了眼龙七隐身之处,见他并无异状,才循声望去。
街角处,两个乞丐正瘫在地上,满面惊恐,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城隍庙……蛇妖……我亲眼看到他被那条水桶粗的蛇给吞了,他怎么还在这儿?”
“定是那蛇妖披了他的皮,又出来害人了!”
江世初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原来早上出门太着急,忘记变换个容貌了!
看来之前他同龙七在城隍庙斗法时,不慎被这两个乞丐看到了。
“你,你看!他在摸自己的脸皮!”
江世初顿觉无奈,起身想要解释,那两个乞丐却“嗷”地一声,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眼见周围恐惧的视线越来越多,江世初赶忙解释:“各位误会了!小道并非蛇妖幻化,只是那日偶然宿在城隍庙,为防有贼人闯入,所以布了一点阵法,这才被乞丐大哥误会了!”
“幻术,都是幻术!”
周围人将信将疑,但仍是下意识避开了他的摊位。
“什么江湖骗子,在此妖言惑众!”一声呵斥传来,几个巡街的衙役迅速赶到,为首那人面色不善地站定在江世初面前,“你懂幻术?”
江世初听对方语气,似乎在探寻什么,于是谨慎道:“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那你可会易容之术?”衙役追问。
江世初登时明白过来,想起了此前在酒楼中的事情,赶忙否认:“不会,不会,小道虽然生得好,确实天生天赐的。”
“谁问你长得好不好看了!”衙役语调猛然拔高,“你这人来历不明,行迹古怪,跟我走一趟!”
“官爷莫怪,小道云游至此,正逢佳节,才多留了两日。”江世初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张符纸,装作要递给那衙役:“官爷若是不信,可让街坊拿着这符,去最近的寺庙道观一验真伪便知。”
一见这衙役,方才散开的众人反倒渐渐都围拢了过来。
原来这衙役姓刘,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多管闲事”,风评好坏参半。
“刘头儿,接过来看看!”
“就是,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围观者低声怂恿,刘衙役却满脸犹豫,连一根手指也不敢往外伸,
“我来!”人群中挤出个壮汉,身量比化作人形的龙七还高大几分,只穿着件短背心,露出虬结的肌肉。他一把将刘衙役挤开些,伸手便去抓江世初手里的符纸。
“哎!老耿!”刘衙役想拦,却慢了一步。
江世初眼疾手快,已将符纸塞进了那壮汉的手心!
就在此时,一声长长的马嘶伴随着人群的尖叫在众人身后响起!
“滚开!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蠢货,别挡本公子的路!”
“是雷王府的二少爷!他又在街上纵马了!”
人群四散奔逃,然而转瞬间那狂马已至近前,拳头大小的两个前蹄高高扬起,眼看便要落在被人群冲倒在地的一个小乞丐身上!
“啊啊啊啊!”
方才还在摊前的壮汉飞身而上扑在那小乞丐身上,刘衙役立刻要去拉他,可是哪里来得及!
“轰隆!”
一声惊雷凭空来,正劈在那狂马的天灵盖上,虽仍是撞翻了街边的水果摊,却终究没伤到人。
“哪个不长眼的惊了本公子的马!”
一个青衣公子从地上狼狈爬起,正是刑部尚书之子雷骁。他仗着有几分武功,只受了点皮外伤,见壮汉正扶起小乞丐,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这下贱胚子,想投胎想疯了?敢往本公子的马蹄子底下撞!”他打完人,又指着壮汉的鼻子骂道,“还有你,身上带了什么邪门东西,竟敢惊扰本公子的宝马?”
那小乞丐本就惊魂未定,又挨了这一下,白眼一翻,竟在壮汉怀里昏死过去。
那壮汉原是附近的一名屠户,颇有几分血性,此刻心中又怒又悲,正待发作,听到雷骁发问,这才反应过来——那道雷怎会来的恁巧?
他低头看向左手,掌心中只剩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焦黑的符纸残片。
“这是什么东西?”雷骁眼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好啊!你果然带着妖邪之物,意图谋害本公子!来人,给我拿下!”
“雷公子误会了!”刘衙役拦住雷府家丁,赔着笑站到屠户身边,“这不是什么妖邪之物,说来怕公子笑话,这是我和老耿从庙里求来的姻缘符!”
“姻缘符?你俩?”雷骁立刻松开了耿屠户的手,眼神怪异的看着刘衙役与耿屠户二人。
“对对对,啊不不不,公子误会了。这姻缘符不是‘我俩’的,是我俩一起去庙里求的,但一人一个,一人一个哈。”
“我管你们是一起求的还是怎么着,总之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你俩……你俩也……”
“我管你们怎么求的!”雷骁看看五大三粗的刘衙役,又看看肌肉虬结的耿屠户,脑中那挥之不去的诡异画面让他一阵反胃,连身上的伤也顾不得了,转身便要上家丁牵来的马车。
“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公子这匹马,乃是父皇御赐的大宛名马,限你们十日之内,找一匹一模一样的来还,否则,就准备在大牢里过下半辈子吧!”
话音落下,马车扬长而去。
好不容易送走了活阎王,可那“十日之期”却如一把钢刀悬在两人头顶。
“都怪我,竟连累了刘大哥。”耿屠户双眼发红,抱起小乞丐往自己铺子走,“不过刘大哥别担心,这十日之期一到,我自然到雷府自戕谢罪!”
“耿兄弟何必说这种话?”刘衙役看看他手中的残符,又看向江世初,语气已经信服不少,“我看今日之事,与这小道士脱不了干系。”
“走,咱们去问个清楚,兴许他有办法,能化了你这一劫!”
两人重回江世初的摊前,刘衙役一改之前的蛮横,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小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世初微微点头,收了摊,领着二人回了城隍庙。
今日之事众人看在眼中,不必多说,那刘衙役和耿屠户只将雷骁身份背景,与往日所行道与江世初。
江世初听完,神色似有些犹豫:“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我虽有几分微末道行,可对上这等权贵,怕也是无能为力。”
刘衙役闻言,心中已是凉了几分,只能叹气道:“小的自然明白道长的难处,只是眼下实在走投无路……”
江世初自然是没打算见死不救,他沉吟片刻,目光流转,缓缓开口:“但话又说回来,我既已入道门,便已将凡尘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为济世救人,此事虽难,但焉有放纵恶人、见死不救的道理?”
“只是,若要解此困局,由我亲自出手,恐怕不妥。”
“最最紧要的,是寻到一位不为这雷公子所压的贵人。”
江世初指尖微动,“这京城里的事,盘根错节,有时候解法,偏偏不在京中。”
“刘衙役,敢问这京城最近,近来可有什么官府都解决不了的怪事?”
刘衙役先是一愣,随即双眼放光,一拍大腿:“道长您真是神了!有!有有有!”
这一问像是打开了刘衙役的话匣子,他干脆坐到江世初旁边,将连日来京郊山上耸人听闻的“孽龙吃人”事件绘声绘色道来。
从最初的传闻,到官府几次围剿失利,说得是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三个月前总算让我们用计把它困在了后山深处,本以为能把它活活耗死,谁知道那畜生邪门得很!”
“这不,实在无法,府尹大人说了,明日就要再进山,提前了结这畜牲的性命!”
江世初听他讲述,眉头微微皱起:“京兆府府兵毕竟有限,为何不奏请圣上,调派巡防营相助?”
刘衙役一愣,看江世初的眼神都变了:“小道长,这您都知道?”
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满是抱怨:“道长您有所不知,并非府尹大人不向陛下求援,实在是往常我们府尹大人向皇上求援,最后基本调度巡防营的人过来;但他们又不是每次都能帮上忙、事情自然也不是次次都能解决,久而久之,这关系就……”
“哎,总而言之,这巡防营是决计指望不上了。”
说到这,刘衙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那位新封的燕亲王!三皇子殿下!听说他为人正直,颇有贤名,若是能请动他出面,雷骁那厮算个什么东西!”
“老刘,你醒醒吧。”一旁的耿屠户听两人越说越玄乎,忍不住泼了盆冷水,“咱们是什么身份?人家是天上的人物,金枝玉叶。咱们的命,在人家眼里,怕是跟路边的蚂蚁也没两样,怎么可能为了咱们去得罪刑部尚书?”
刘衙役被他一说,刚燃起的希望又熄了大半,脸上满是尴尬。
江世初却接话道:“事在人为。”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降蛇摆摊惹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