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慕晞将孽龙残躯带回交差,受各种封赏自不必多说,且将时间倒回数日前,这江世初刚刚入城之时。
原来这小道士与那孽龙自岭南便结下了仇怨。
那孽龙原是条修行了数百年的毒蛟,眼看道行到了瓶颈,却因功德浅薄,迟迟摸不到化龙的门槛,便动了邪念,想走杀生炼丹的捷径。
它也非蠢物,知道此举有违天道,早早给自己备下了两条后路。
一是赌,赌自己能侥幸渡过天劫,得化龙身。到那时,再花个千百年重修功德,弥补过往,从此做一条安分守己的龙。
二是逃,若是天道不容,便索性舍了这身皮囊,以尸入魔,化作尸魔龙逃入魔界,从此在魔道上一条道走到黑。
它想的倒美,自以为能有百十来年的空子可钻,哪知才炼化了数十条人命,江世初就跟催命似的找上了门。
只交手三次,毒蛟便确定自己绝不是江世初的对手。
第一次它有些轻敌,被打了个遍体鳞伤,依靠洞穴中多名傀儡作为人质,这才侥幸逃走。
第二次它万分谨慎,布下重重迷阵,却还是被江世初一剑破了所有术法,妖力倒灌,险些撑爆了内丹。
第三次它可谓是全力以赴,结果败得最惨。
江世初不是用了何等法术,竟招来了货真价实的天雷,追着它从岭南一路劈到京畿地界。
万般无奈之下,毒蛟只得行那金蝉脱壳之计,生生呕出内丹,化作假身引开雷光,真身则潜入京郊山林,苟延残喘。
而江世初先是将毒蛟的内丹追到了手,随后,也来到了京城。
重阳节前几天,初入京城的江世初原本只打算在城内饱餐一顿,然后便安心进山诛妖,却不想,一头误撞进了花楼之中。
时值佳节,街上车马如龙,灯影憧憧。各色菊花与茱萸盆栽摆了一路,女儿家手里提的花灯绘着精巧的图样,将整条长街映得亮如白昼。
大雍国富民丰,这些日子由于佳节将近,特别取消了宵禁,各大酒楼茶馆卯足了劲揽客。
其中,尤以那座“如意坊”最为惹眼。
楼外早就放出风声,说重金从西域请来了金发碧眼的胡璇舞姬,更有一手神乎其神的西域秘术。若有哪位贵客能当场瞧出其中关窍,当晚酒水钱全免不说,还能任选一位舞姬入雅间,单独献舞!
这彩头一出,满城都炸开了锅。
“西域秘术?哼,我对那些扭捏作态的蛮夷女子没兴趣,不过这秘术倒是可以一观。”
“兄台此言差矣!什么秘术,左不过是些障眼法!听我的,到时候他让你往东看,你偏要盯着西边,保管能瞧出破绽!”
消息传来传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张嘴,到了江世初耳朵里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听说了吗?如意坊来了个西域妖姬,要当众施展****!”
“****?”江世初走向街边包子小摊的脚步顿住,饶有兴味的看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酒楼,“若真有妖术,我为这许多人破障,应该抵得过一顿餐费吧?”
正思索间,他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咕噜”一声。
稍用术法改换了一副寻常模样后,江世初也不管旁人看他这一身褪色道袍的古怪眼神,大步走进酒楼:“走走走,吃饭最重要。”
…………
不多时,月上中天,酒至半酣。
只听“当”的一声铜锣响,漫天花瓣飘下,如意坊四大头牌身着薄纱,头戴面纱,顺着屋顶垂下的长绸翩然落在圆台之上!
四大头牌轻纱遮面,身姿曼妙,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她们在台上旋转,衣袂飘飘,随着舞动,酒楼的灯光忽明忽暗,墙壁上开始出现变幻莫测的光影。
“好!”
楼内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江世初却抽了抽鼻子,眸色一沉。
台上这四人既是头牌,除却花容月貌,精气神理应远胜常人。
可如今面纱下个个面色惨白,双眸无神,空气中混杂在脂粉香气里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精血腥气。
他心里清楚,这四个可怜女子,已是妖物掌中的傀儡。
看来,这酒楼中的“秘术”,绝非“****”这么简单。
他的掌心下意识摸向怀中符咒,腰间却忽然一紧,随后,一道娇媚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道长,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江世初余光瞥见腰间抵着的匕首,随后顺着对方白皙的手臂,缓缓上移到那副眉目含情的脸上:“你便是操控她们之人?”
女子轻笑一声:“道长好眼力。不过,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这几位姑娘的精血虽被我取走一些,但并无性命之忧。可你若是坏了我的好事,我便让这满楼的人都为你陪葬。”
不等江世初回话,女子又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我有的是办法让官府认定,是你这方外之士在青楼屠戮寻欢客。想来道长的法术再高,也不想沾上朝廷的麻烦吧?”
江世初对女子的威胁不以为意,笑道:“你若不伤他们性命,我自然可以不出手。”
此话一出,腰间骤然一松,再看去时,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江世初眼眸微眯,轻搓指尖,决定耐心等等,看这妖物究竟作何名堂。
随着丝竹之声在楼内流淌开来,原本只是映在墙上的光影竟像活了似得跃出墙面,在众人眼前编织出种种奇妙画面——
起初是灼灼桃花,粉红花瓣飘落碧波,仙鹤凌空,一派仙境气象。
转眼间,景象又变成酒池肉林,金樽玉盏,珍馐佳肴堆积如山,引得人食指大动。
最后,酒池中纠缠的男女化作青烟,楼内所有光亮都汇于池心……
楼内一片寂静,众人皆屏息宁气等着。
忽然,一声高亢的兽鸣之后,伴着女子婉转妩媚的吟哦,一位薄纱披肩、身着齐胸红裙、带着半张狐面的仙子,缓缓从白汽蒸腾的水池中坐起。
众人刚要惊呼,仙子一头如瀑长发披散而下,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惊心动魄的春光。
江世初指尖碾转微滞,什么仙子,分明,是个狐妖!
眼见邻座的富商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无奈轻轻摇头。
如今楼内众人血脉贲张,阳气鼎盛,而那幻境中的妖气也在此刻暴涨,显然是要脱境而出,将所有人的精气一吸而尽!
果然,那幻境中的仙子骤然飞出,一个旋身落在了酒楼中央的圆台上。
她将身上薄纱褪下,向空中轻轻一抛,那纱衣竟凭空燃烧,化作千百只火蝶四散纷飞!
楼中又是一阵惊呼。
江世初看准时机,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上舞台,正要趁众人被火蝶分神的刹那,一举破了这妖物的幻术。
谁知对方更快,竟不闪不避,探手握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扯,一扭,再往怀里一带!
江世初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她结结实实地搂在怀中!
台下众人以为这是表演的一环,兴奋得嗷嗷直叫,叫好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道长灵力如此充沛,若真有心杀我,不出三招便可让我丧命,为何处处留手?”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莫非……也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你以全楼人生命为质,我怎敢轻举妄动?”江世初同样以心声回应,只是尾调微微上扬,似乎只是调侃,而并不真的忌讳对方是否真会大开杀戒。
“更何况,我见你术法使得着实奇怪。”
“虽是采人精气,却如此大费周章,还挑挑拣拣……这可不像是要大开杀戒,倒像是生怕这些人死了。”
那边妖物沉默片刻,叹道:“道长猜的不错。不知我若将原委和盘托出,今日可否放我一马?”
江世初不语,只听对方娓娓道来。
原来这狐妖原本修习的也是正道术法,只是前些日子遭到强敌暗算,才不得不使用旁门左道尽快提升修为,以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道长且放心,这楼中人数众多,我如今采取他们一二分精气便已足够,绝不会贪多。”
听那狐妖语气凄婉,不似作伪,江世初略一思索,又道:“既然你说采了这一二分精气已经足够,我便放你一马,你若识相就尽快离去,否则——”
“多谢道长成全。”狐妖立刻回道,“我愿即刻抽身,再不行此邪道术法。”
“另外,若道长还不信我,我愿与道长击掌为誓,并为我所说之事留下线索,方便道长查明真相。”
“若道长查实后发现我所言有半句虚假,我甘愿死于道长剑下。”
这狐妖倒是机敏。江世初心道,知道自己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干脆反客为主,给自己追踪的机会。
只不过,搭上自己的妖,真的能有好结局吗?
一曲将终,江世初看着她,忽然笑了。他抬手与那妖怪的手掌重重一击。
“啪!”
这一记击掌声清脆响亮,竟像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楼内每个痴迷看客的脸上。
众人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眼前的幻境早已消失,台上哪有什么仙子美人,只有层层叠叠的残落花瓣,一件被随手丢弃的红裙,还有一个穿着褪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短暂的死寂后,酒楼老板和一众食客勃然大怒!
“哪来的野道士,敢来搅老子的生意!”
“打他!把他给我丢出去!”
江世初也是机灵,广袖一抖,刹那间,漫天金灿灿的铜钱如雨点般落下,在灯火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我的钱!”
“别抢!是我的!”
趁着众人低头疯抢之际,江世初脚底抹油,早已溜之大吉。
酒楼老板见他出手如此阔绰,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公子哥,骂骂咧咧几句,倒也没真派人去追。
直到深夜打烊,他美滋滋地去开钱柜,准备清点今日的进账时,才发现那原本该满箱满谷的钱柜,此刻竟然一枚铜钱也没有了!
他瞬间明白过来,那道士分明是使用了挪移之术,用他的铜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啊——!!”
老板凄厉的惨叫响彻长街,对着那空空如也的钱匣子赌咒发誓,必将那无名道士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
出了如意坊,江世初不敢在城中多待。那老板的钱柜被他搬空,天亮之后必是一场大闹。
他掐指算了算,今夜不宜出城,便捏了个诀,循着城中一处清净气脉,摸到了一间清净的城隍小庙。
天色已晚,这间城隍小庙内也还算干净,于是江世初没什么计较,从行囊中扯出张草席向地上铺开,又一挥手燃起庙内几根香烛。
刚要躺下,余光忽然看到角落处似乎堆放着什么东西。
“去!”
他一声轻叱,烛火上便分出几豆火光,悠悠飘向角落。
火光映照下,那东西的轮廓清晰起来。竟是一条巨蛇,鳞片有铜钱大小,腰身比他大腿还粗,盘在那里足有半人高。
“咕噜……”
江世初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在如意坊里光顾着跟狐妖斗法,就吃了些瓜果点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下意识摸出三张火符,盯着那大蛇冰冷的竖瞳,脑子里已经滚过了一百种吃法。蛇羹?太素。火烤?浪费了这一身好皮。不如……
“不行不行。”江世初猛地晃了晃脑袋,把那锅香气四溢的龙凤汤从脑子里甩出去,“这么大一条,草草果腹太过暴殄天物。等明日天亮,寻个大酒楼的后厨,让他们好好炮制一番,方不负此等美味!”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他又担心那蛇半夜偷偷跑了,于是将蛇半拖半抱到席子上,双手双腿都在蛇身上搂紧,这才睡了过去。
是夜,几个回庙里过夜的乞丐借着月光往里一瞧,只见一个道士怀里抱着一条水桶粗的巨蛇睡得正香。
“啊——有妖怪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几个乞丐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
“唔……”
月光朗朗,异类的尖叫声和恐惧的气息唤醒了沉睡的大蛇,它吐了两下芯子,敏锐捕捉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那是……纯净而深厚的灵力的味道。
可惜他才从无间魔域脱离不久,神魂都还混混沌沌的,识海中也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因此暂时无心捕猎,很快又睡了过去。
待到天边一线清明,江世初怀中巨蛇再度睁开眼,金色的竖瞳里已是一片清明。
它盯着江世初熟睡的脸看了半晌,悄无声息地化作一个身着青黑衣衫的俊美青年,小心翼翼地将江世初的身体从自己身上挪开,放在草席上。
此人灵力深不可测,昨夜自己昏沉间没有贸然动手,实在是万幸。
青年暗自庆幸。只一夜功夫,他不但内外伤势尽愈,连妖丹运转都比受伤前更加凝练。再看此人面相,虽非大富大贵,却灵气冲霄,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奇才。
若是能与他结下契约,长伴左右,莫说重归巅峰,便是那千年未曾松动的化龙门槛,说不定也能一举勘破!
只不过——
青年眸中多了几分算计。
都说人心叵测,而且,眼下此人还阴差阳错的与他有了几分救命之恩。
若直言自己希望与他结契,未免会被对方猜中心思,若是一朝被拿捏,就算来日化龙,也难得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了。
最好还是先用点计谋手段,让对方心生恐惧,他再徐徐图之。
计议已定,青年在江世初身边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准备先调理一番气息,再行后续之事。
他刚一入定,一张黄纸符“啪”的一声,不偏不倚地贴在了他的后心。
符纸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一道青烟。
青年浑身一僵,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江世初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由惊愕转为震怒。
“若被你这样笨的妖怪算计到,我也算白活这些年了。”
“蛇妖,你恐怕没猜到,我有心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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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逐孽龙蹭饭逢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