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魏永诚管不了那么多,赶忙出声阻止了世初的动作。
然而,当他自己解开伪装后,再看那茅山道人的神色,才明白过来,自己大约是中了江世初的圈套。
江世初顺着他的视线,也向众人看了一眼,而后仍看着面前的魏尚书,道:“魏大人,我原本不想勉强大人,将所做种种不堪之事亲口言明的。”
“奈何众位同道执意要将一切干系撇清,那好,如今只能辛苦大人,将整件事的原委,彻底说明了。”
魏永诚无法推辞,定了定神后,也只得将一切从头说起。
只不过,这回他所说的内容,与世初已知的,又有了些差别。
“小道长,这府中大夫人,确实是狐妖。”魏永诚一开口,便先将此事定了性,“你也不必再纠结此事。但要说府中种种惨案都与她有关,我……我起初也不愿相信。可事到如今,这些事又如何能与她脱开干系?”
他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追忆,几分苦涩。
讲起与那狐妖相识的故事,并无几分新奇。不过是如众多话本中记载的那般,一个屡试不中、外出游学的游子,偶然救下了一只渡劫失败、奄奄一息的白狐。
而那白狐为报恩情,便一直明里暗里地跟着他。
终于,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化作了一个绝色女子,出现在了他身边。
“起初,我怎会没有怀疑?”魏永诚神情渐渐无奈,“但……那段时日,是我半生灰暗中唯一的光。”
“所以,即使一年后她向我坦诚身份,我也已经……离不开她。”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当时的决心。“是我,是我执意留下了她。”
从此,他的命运便天翻地覆。
“我本想,再考最后一次,若再不中,便带她回乡,做一对寻常夫妻。谁知,那一次竟时来运转,我不仅中了,还得了圣上青睐,成了新科状元。”
“突来的好运,我竟也没有怀疑。”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是不愿怀疑。我抱着侥幸,宁愿相信那是我苦读多年的结果。”
“直到三年前,我向她提出,想要纳妾生子,延续香火。”魏永诚的声音沉了下去,“她才告诉我,为了让我金榜题名,她……她竟以我的子嗣运作为交换,行了改命之术。”
厅中一片寂静,只余窗外雨声。那三个术士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深深吸了几次气候,魏永诚才再度声音艰涩的继续道:“我知道各位必定觉得我是个不识好歹、无情无义之徒,但各位可曾想过,那狐妖未得我同意便擅自改动我的命数,我又岂不是受害者之一?”
江世初冷冷一笑,却又并未多说什么。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魏永诚声音略提高了几分,“在官场中,我听闻了一种秘法。若能寻到命格尊贵、福运绵长的女子,或可为我破解此劫。于是,我遍寻天下,终于找到了如今的二夫人。”
“果然,她入府不久,便有了身孕。”
“可孩子还未出世,她……大夫人便几次三番地警告我,说这孩子是逆天而生,必会引来滔天祸端。”
“我们为此大吵数次,皆是不欢而散。我自此日夜心惊,只得告诫二夫人,离她越远越好。”
“我以为,只要孩子平安降生,一切都能回归正轨,我再也不必受她威胁。可谁想到,就在孩子出生后,府中便接连发生怪事……”
“魏大人。”江世初忽然开口,“你既然用了秘法求子,难道会不知道,这般得来的孩子,是无命无运之人么?你就没有做些别的准备?”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刺,精准地刺破了魏永诚精心编织的悲情故事。
他脸色一白,嘴唇翕动,正要辩解。
“不好了!不好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雨幕,一名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湿透,抖如筛糠。
“大人!小世子……小世子他……没了!”
“你说什么?!”魏永诚猛地站起,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会!”
“小的不知啊!”小厮哭着喊道,“嬷嬷方才去瞧,发现小世子……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等、等大夫赶到,已经……已经断气了!”
魏永诚如遭雷击,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
一行人再顾不上对质,冒着倾盆大雨,急匆匆地再次奔赴西苑。
雨水冰冷刺骨,廊下的灯笼在狂风中摇曳,光影幢幢,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晦暗不明。
刚一踏入西苑的拱门,江世初脸色骤变,脱口而出:“不好!”
他脚步一顿,闪电般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作势就要往魏永诚背心贴去。
可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三名术士投来的、饱含杀意的眼神,伸出的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江世初双眸眯起、微微攥拳,在识海中对龙七道:“西苑的维生法阵被人用粗暴的法子毁了!现下阵法逆转,反在抽取那孩子的生机,所以他才会暴毙!”
“不仅如此,我看这魏尚书的命数,八成也与阵法相连,只是他自己不知。”
“你想个法子,暗中护住他的神魂,若阵法反噬,还能有一线生机。”
“好。”龙七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站到了魏永诚身后半步的距离,看似护卫,实则将他纳入了自己的气机笼罩范围。
识海之外,魏永诚见江世初喊了一声便停住脚步,早已是六神无主,急忙问道:“小道长,怎么了?是什么情况?”
江世初暗自收回符纸,脸上神情莫测,向另外三位术士道:“大人何不问问这三位?他们道行高深,想必比我看得更清楚。”
见魏永诚的目光果然看来,天一道人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此地阵法被毁,小世子遭受反噬,因此殒命。”
他的说辞与江世初在识海中所言大同小异,只是隐去了阵法可能不止反噬一人的信息。
但魏永诚毕竟不是蠢人,一听“阵毁”二字,立刻意识到了更深层的危险:“道长可能看出是何人所为?会否对我有影响?”
此话一出,众人皆侧目。
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又道:“魏施主,若你与这阵法牵扯不深,老衲尚且有一护之力。”
而那茅山道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有嘲讽之意:“若不是你沉不住气揭下那命符,就算是黑白无常找过来,也是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魏永诚被两人说的脸色煞白,正欲开口,忽觉一阵恐惧用心底升起!
西苑之中,一股煞气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后,竟化作一个小小身影,向着魏永诚直扑而来!
与此同时,天边云层中黑色电光闪过,隆隆雷声如同战鼓,铺天盖地而来!
…………
煞雷?
天际乌云中,那一道蜿蜒的黑电,分明是引动地脉煞气而生的至阴之雷!
“煞雷动,妖魔出!”天一道人脸色骤然铁青,死死盯着那团在半空凝聚成形的黑气,“小世子魂魄不散,受阵法反噬,已化作孽婴!”
他猛地转头,双目赤红地怒视江世初:“都是你干的好事!若非你一再阻拦,我等早已除去狐妖,这阵法怎会失效,又怎会催生出如此凶物!”
江世初心知此人愚笨,已经懒得与他争辩。
他正再度识海传声:“等下看准机会,趁他们跟这小东西缠斗,你带上魏永诚,直接去荷园。”
和尚宣了声佛号,一如既往的和稀泥,劝道:“事已至此,争吵无益,先镇压此物要紧。”
话音未落,他手中禅杖已重重顿地!
“嗡——”
一声闷响,地面微颤,一张由无数金色“卍”字符文交织而成的大网凭空升起,兜头就朝那孽婴罩去!
孽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形在空中一滞,便被金光网缚个正着。
也亏得此刻天上雷声滚滚,才将这骇人的啸叫掩盖了过去。
见孽婴被制住,天一道人不甘其后,双手结印。
他身上那件雪白道袍发出“哗啦”一声脆响,衣摆如鱼鳞倒翻,自下而上,转瞬就变成了内里那套绣着血色骷髅与黄泉花的邪异样式。
身后两名弟子道行稍浅,衣袍大约还没有附上此等法术,但各自扯着衣角的绳索一扯,也立刻翻了过来。
“金光剑,敕!”
天一道人一声断喝,一柄金光璀璨的长剑在他印诀前凝聚成形。
剑随心动,化作流光,直刺网中孽婴。
两名弟子也立刻抽出佩剑,剑尖对准那柄金光剑,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另一边,那茅山道人却无声无息,只是双手掐诀,指尖一抹,逼出数滴殷红精血,凌空疾画。
一道血符瞬间成型。
“去!”
他口中只吐出一个字,那血符便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射向孽婴眉心。
三方合击,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孽婴在金光网中本就左冲右突,猛地被金光剑贯穿煞气,眉心又被血符死死钉入,顿时发出连声凄厉惨叫,哭声竟真的如婴孩一般,闻之令人心胆俱裂。
“不好!”和尚脸色一变。
只见那孽婴一时挣脱不得,竟将周身煞气化作千百缕黑丝,从金光网的缝隙中向外疯狂逃逸。
若真让煞气散开,不仅再难捕捉到这孽婴行踪,府中上下诸人的性命也将危在旦夕!
和尚赶忙喊来不远处的家丁小厮们,神情凝重道:“眼下孽婴煞气外泄,府中气场大乱,之前的符咒恐怕难以镇压!”
“你们赶快通知这阖府上下众人,速速躲进屋内、紧闭门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外出,方能保住性命!“”
“可是……老爷他……”小厮们看向魏永诚,心思也再明显不过——
万一他们没跟着,魏永诚出了什么状况,到时候这群术士可以脚底抹油溜了,他们可怎么应对京兆府的问话?
“便是你们跟着,难道出了情况,你们能说得清楚?”江世初点破他的心思,也厉声道,“生死有命,你们还是顾全自己,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
“否则,等这孽婴突破围困,我们全力保护魏大人自不必说,你们的命,恐怕就没那么值钱了。”
魏永诚本不愿身边没人,但江世初的话字字扎心,他只能白着脸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各自逃命去了。
无关之人终于全部退场,江世初暗暗松了口气,提醒龙七把握时机,将魏永诚带往荷园。
果然,那孽婴见煞气外泄之法也行不通,哭声一止,转为暴怒。
它猛地吸了一口气,天际的乌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下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直贯西苑!
“吼!”
孽婴的身形随之暴涨数倍,背后更是“噗噗噗”地生出四条手臂、两颗头颅,化作三头六臂的凶恶法相,一把抓住身上的金光网,双臂肌肉虬结,狠狠一撕!
“刺啦——”
佛光织就的金网,竟被它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就是现在!”
江世初手中黑剑发出一声渴望的嗡鸣,一张符纸“啪”地拍在剑身,剑气挥洒间,竟化作漫天赤色火蝶,铺天盖地扑向那刚刚脱困的孽婴。
火蝶所过之处,竟将那外泄的煞气尽数吞噬,逼得孽婴身形一滞,重回婴孩大小。
龙七应声而动,根本不给魏永诚反应的机会。
他身形一晃,便如铁钳般扣住了魏永诚的肩膀,提着他就往荷园方向疾冲而去。
“江世初,你!”天一道人最先发现,回首侧目、惊怒交加,险些维持不住空中与孽婴交战的金光剑。
“魏大人!”和尚也急忙喊道。
江世初却已转身跟上,只留下一句话在雨中飘散:“既然你们之中有人不想让他活,那现在能救他的,就只剩一个了!”
三名术士无法,只得急急追上,一边追赶一边尽力阻碍孽婴的前进。
一时间,雨夜下的尚书府内,符光、金芒、剑气交错,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在长廊与庭院间穿梭。
魏永诚被龙七半提半拖,耳边风声呼啸,身后是煞物的凄厉尖叫和术法碰撞的爆鸣,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荷园近在眼前。
雨水冲刷着满园的残荷,池水浑浊。
池边的亭台与假山石上,赫然又布满了新的符咒与法器,构成一个比之前更严密、更阴毒的困阵。
江世初眸中寒光一闪,左手腕一翻,黑剑入手,右手指尖夹着的数张符纸“啪”地一声贴在剑身。
霎时间,剑身燃起熊熊的金色烈焰!
“破!”
一声低喝,长剑嗡鸣,一道半月形的金色火焰剑气横扫而出!
剑气过处,摧枯拉朽。
无论是深埋土中的阵旗,还是贴在假山石壁上的符咒,霎时间被一扫而空,化为齑粉,满园术法荡然无存!
追至身后的三名术士瞳孔骤缩,生生停住了脚步。这一剑的威力,远超他们想象。
“西苑阵法已破!人我给你带过来了!”
江世初双眸赤金,声音在暴雨中如同雷霆,震的满池残荷败叶纷纷沉入水中。
“若要他死,你独自逃生去,若要他活,助我诛杀孽婴!”
魏永诚被龙七制住,动弹不得,听了这话更是面无人色。
他这是……被当成了诱饵?
就在此刻,一直勉力维持防线的茅山道人忽然闷哼一声。
他被江世初那一剑震慑心神,稍一分神,便被孽婴寻到了空隙!
黑影一闪,孽婴脱出包围,快若鬼魅,无声无息地扑向魏永诚的后心!
魏永诚只觉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自身后袭来,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多谢道长成全!”
一声清越娇喝响彻夜空,一道赤红如火的光影从水底冲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撞在那团黑气之上!
“轰!”
红光与黑气轰然对撞,气浪炸开、满院狼藉。
那小小的孽婴被红光撞得倒飞出去,而红光也黯淡了几分,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身影。
她一袭红衣,在暗夜风雨中烈烈飞扬,面容绝美,却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正是那狐妖。
她一现身,便死死盯着那煞物,眼中满是戒备与决绝。
而那孽婴在半空稳住身形后,鼻子耸动几下,竟真的改换了攻击目标,不再只死死瞪着魏永诚,而是将狐妖认作了新的攻击目标。
只片刻后,两道身影再次向彼此冲去,红黑两道身影宛如太极图的阴阳鱼,在空中纠缠起来。
地面上,那吃惊失手的茅山道人眯了眯眼睛,看向半空,神情莫测。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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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诈尚书阵破引煞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