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初匆匆赶到前院,果见龙七被一众服饰各异的术士们围在中央。
“各位道友,手下留情!”
众人抬眸,只见江世初手执一柄黑剑从天而降。
他稳稳落在龙七身前,尚未见如何作势,仅凭剑锋荡开的无形气浪,便将地面上十数人结成的围困之阵冲得七零八落。
阵法内侧,那些负责结阵的年轻弟子们如遭重击,纷纷闷哼着倒退,捂着胸口,脸上血色尽褪。
而在他们身后,那几个看上去年过半百,负责为阵法输送法力的术士,也是面色微沉,缓缓停下了掐诀的动作。
“一时情急,下手失了些分寸,还望各位见谅。”
江世初剑尖垂地,不急不缓地转了半圈,冲着众人拱了拱手。
众人依旧满脸戒备,无人应声。
片刻后,还是一袭灰衣的茅山道人开了口,声音沙哑:“好强的煞气。”
“这妖物与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深夜闯我等布下的阵法,又是为哪般?”艳色道衣的天一道人随后质问道,眸中尽是审视。
“我若说是偶然路过,信步至此,几位可信?”江世初脸上挂着三分笑意,周身气场却凌厉迫人,“若是不信,那也别问了。左右我不愿与各位动手,还请行个方便,我二人即刻便走。”
那灰衣道人同身边穿着僧袍的和尚对视一眼,竟是先收起了法器。
“阁下虽来路不明,但气息清正,这妖物身上也无血腥气……既然阁下说是误闯,我等,也不便强留。”
他说完,便示意弟子们收了阵仗,聚拢到一旁,竟真的让出一条通路。
江世初嘴上道了声谢,招呼龙七向外走,余光却始终未离那艳衣道人。
“此人从后院而来,又毁我金铃阵,定是那狐妖请来的帮手,不能放他走!”
话音刚落,三道符咒已化作三支利箭,直奔龙七后心!
龙七本能欲挡,却不料江世初动作更快。
只见他脚步在青石板上重重一踏,一道护身符咒自龙七背后凭空浮现,两人周身半米内,一道肉眼可见的圆形气浪轰然炸开!
“小心!”
灰衣道人与那和尚反应极快,一个拂尘卷动,一个禅杖顿地,各自护住了身后的弟子。
唯独那偷袭的艳衣道人,正欲再次出手,被这气浪迎面冲了个正着,只来得及护住自身。
他身边的弟子们可就没这么好运,实力稍弱的直接被掀飞出去,撞在廊柱上,口吐鲜血。
“就算我是狐妖请来的救兵,你又能奈我何?”
江世初这才缓缓回头,黑夜之中,他一双眼眸竟化作璀璨的金色,亮如灯火。
“你——”
众人心头一凛,还未看清,他已转回头去。
“我们走!”
龙七只觉一股浩瀚灵力自背后涌入体内,脑中那片混沌的迷雾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一瞬,他身形化作一团浓郁的黑雾,裹挟着江世初,瞬间消失在原地。
…………
当夜,城郊一座城隍庙内。
江世初为自己和龙七施了遮掩气息的术法,又用符纸小人给慕晞送了信,说自己要外出几日。
“先是孽龙,再是狐妖,江道长,你认识的妖怪还真是不少啊。”龙七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对那孽龙你倒是杀伐果断,怎么到了这狐妖面前,就懂得怜香惜玉了?”
“那孽龙已入邪途,杀生害命无数,如何能与这狐妖相提并论?”江世初正色道,“而且,我与她相遇,纯属偶然。”
“这我倒是信。”龙七扯了扯嘴角,“就像你我相遇,也是偶然。”
“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见着一次妖怪,江道长这偶遇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些。”
“寻常妖怪修炼近千年,连一次渡劫飞升的机会都摸不着的,我见的也不多。”江世初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指尖隐有光华流转。
龙七被戳到痛处,脸色一僵,牙关紧了紧,最终还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罢了,不与你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
“那狐妖的事,你可问清楚了?三日后,你打算怎么做?”
“不算清楚,但也猜到个大概。”
江世初示意龙七过来,掏出许管家给的那枚玉佩,指尖凝起一点灵光,注入其中。
与白日所见一般无二,一只赤色蝴蝶悄然浮现,停在玉佩之上。
“这是……”龙七察觉到那蝴蝶气息有异,抬手隔空一探,脸色微变,“魔界的气息!”
“不止。”江世初点头,声音沉了下去,“那狐妖身上,还有一颗,魔族朱丹。”
庙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之间燃烧的火堆发出噼啪轻响。
片刻后,江世初才继续道:“妖族百年结丹,修为灵力皆系于此。妖丹不毁,便有一线生机。”
“若心生邪念,甘愿堕魔,体内妖丹便会被魔气侵蚀,化为魔丹。其中,又以赤色为最上品,故称魔族朱丹。”
“她并未入魔,为何会有此物?”龙七皱眉,问出了关键。
这个问题,江世初此刻也无法回答。
“不管她是如何得来,这朱丹,绝不能落入那几个术士手中。”江世初眸色沉沉,“魔族肉身强悍远胜妖族,甚至能剖丹离体,封印自身保命。待时机一到,便能循着朱丹气息找回。”
“就算原主身陨,此物对修士、妖族,乃至凡人,都是致命的诱惑,只会成为混乱与灾难的源头。”
若这朱丹是他人所赠,那赠予之人,恐怕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狐妖会来京城。
其目的,就是要借此物,衰败京城气运,引发天下大乱!
师命在身,此事,他本无可躲。
…………
三日后,一人一妖如约来到魏府门前。
扣响门环,江世初整整衣冠,高声道:“开门!道士!”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拉开一道窄缝,一个家丁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江世初。见他衣着朴素,眉眼间甚至还有几分少年气,眼中的热络瞬间就冷了下去。
“这府里的还没送走呢,怎么又来……”
家丁的目光越过江世初,落在他身后的龙七身上。
那青年身量高挑,一身黑衣,面容看不真切,却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家丁心里顿时有了计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去去去,又是从哪听了风言风语跑来蒙事的?我们府上已有三位仙师坐镇,没你们的位置了!”
江世初也不恼,从袖中摸出那枚玉佩,在门房眼前一晃:“我不同你计较。三日前,你们府上许管家托我登门,有此为证。”
那门房斜睨一眼,看也不看玉佩,抬手就要关门。
“什么管家不管家的!谁家的毛头小子,也敢学人捉妖?随便带个下人就想来尚书府里混吃混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可不是谁的下人。”
龙七深黑双眸中一抹冷光划过,府门立刻大开,门房径直向后飞去,撞在路过的仆役身上。
厚重的府门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竟自己向内大开。
一股阴风卷出,那咋咋呼呼的门房“哎哟”一声,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身后的几个仆役也被这诡异的景象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同伴出丑,顿时怒上心头。
“哪来的乡野道士,竟敢在尚书府门前动手!”
“来人!快叫侍卫!”
“住手!”
一声急喝传来,一身蓝衣的许管家气喘吁吁地从院内跑出。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家丁,先是对着江世初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而后才转身,压低声音对府内众人呵斥道:“嚷什么!你们知道什么!这位,就是近日城中名声大噪的江道长!”
先前还叫嚣的仆役们顿时噤声,面面相觑。
那被掀翻的门房爬起来,小声嘀咕:“可是老爷不是说,除了那三位仙师,谁也不见……”
“请江道长来,是大夫人亲自下的令!”许管家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怎么,要不我领着你,现在就去跟大夫人对峙?”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仆役们慌忙告罪,见是场乌龙,也都松了口气,灰溜溜地散开了。
许管家连连赔罪,江世初扶住他的手,环视了一圈府内下人,轻声道:“贵府的气氛,比我想象中还要紧张。”
自踏入府中,无论是门房、仆役,还是闻声赶来的家丁,个个面上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这是精气神长期高度紧绷,元气过度消耗的征兆。
管家苦着脸叹了口气:“府中之事拖得太久,人心惶惶。最近老爷……老爷的性情也变得古怪,时而呆愣无神,时而暴躁易怒,下人们更是提心吊胆。”
江世初同龙七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下了然。这位尚书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对了,”许管家看向龙七,有些迟疑,“这位道长瞧着面生,不知是小道长的?”
“哦,我的一位道友。”江世初随口道,“他精通变幻之术,法力高强,对付妖邪最是擅长,我特地请他来一同为府上解忧。”
“原来如此,江道长有心了。”管家点头,不敢再多问。
上次夜探,只顾着直奔荷园,没来得及细看。今日跟在管家身后,穿过三进的院落,江世初才发现这府内当真是“热闹”非凡。
前后院落,门楣屋角,几乎所有关键方位都被层层叠叠的术法笼罩。
“啧啧,这阵仗,别说那狐妖,就算是只苍蝇妖也飞不出去啊。”
管家听不懂其中门道,还当是在称赞:“三位法师久居府上,确实费心了。只是府内妖邪太过狡猾,才迟迟未能落网。”
江世初嗤笑一声,没再接话。
龙七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沉声道:“这里的法阵,并非为了对付妖物。”
管家的脚步一顿。
“其真正的目的,是困住府内游离的魂魄,同时隔绝阴阳,让阴司鬼神也无法探知此地蹊跷。”
许管家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声音发颤:“道长的意思是……之前意外身亡的那些人,他们的魂魄……都还在府里?”
“管家莫怕。”江世初安抚道,“这些人既然敢设下这般大阵,自然有控制阵中魂魄的手段。否则,你这府里现在可就不是‘人心惶惶’这么简单了。”
管家连连应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这才继续向前带路。
“看来这位尚书大人,早已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江世初与龙七用心声交流。
“这三家术士彼此提防,相互制衡,布下的阵法也是各管一摊,乱七八糟,这才让那狐妖钻了空子,藏匿至今。”
两人跟着管家一路走到正厅,终于见到了那位礼部尚书,魏永诚。
“老爷。”管家躬身通报,“这位是近日云游到京的江道长。”
主位上端坐的男人面色青白,毫无血色,听到管家的话,眼珠子都未曾转动一下,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示意江世初入座。
江世初一眼便看出,座上之人虽然一息尚存,但神魂都已被人制住,此刻如同一具活傀儡而已。
他不动声色地落座,借着接茶和介绍的功夫又看了这位尚书大人几眼,心中已有八成判断。
这位尚书大人面容瘦长,眉目清秀,即便年纪上来了,眼角添了纹路,也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俊朗的美男子。
只是这般面相,本该清贵,却无甚官运福禄。
如今强行消耗运道,虽然挣到了个尚书之位,终究对心神损耗太过,天命难永。
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万幸之极。
恐怕他自己多少对此也有察觉,才不顾狐妖翻脸的风险,执意找了个二房夫人,要留下血脉子嗣。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当初狐妖之所以能够给他改命成功,这子嗣运道的消散,便是诸多代价之一。
“看来魏大人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连行走江湖的蓝道都请进了府。”
说话的正是那夜吃了暗亏的艳衣道士。此刻他换了一袭白衣,衣袂飘飘,比起前夜的气急败坏,倒是多了几分矜持。
江世初听过见过的术士门派不多,正好就有这一派——自称道门正统的天一一脉。
据说这一派凡内门弟子往上的级别,都会身着由高级绸缎制作、正反双绣的特殊道袍。
正面衣服为白色,通体绣有祥云牡丹纹样,具备驱邪避祸的防御作用;反面则是骷髅与黄泉花纹样,具有伏魔降妖、放**力的攻击作用。
但据江世初自己看来,这件衣服无论正反,大约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装模作样。
毕竟,就算是刚入门的术士也知道,寻常衣物无论材料再怎么昂贵,纹绣再怎么精致,依靠的也就是绣样中的符咒和法阵来发挥作用。
而这个能力,是和术士本身直接挂钩的。
若要强行提升自己的实力到非比寻常的程度,穿妖兽制品,哪怕再破烂,效果也好得多。
“无论出身如何,关键是有一颗济世救人的道心,再有配得上此心的修为实力。”江世初眼神淡淡看过去,“若是心术不正、学艺不精,便是再出身名门,终究做不出什么人事。”
“那也比你行事鬼祟、又带着一身妖气横行于市要正当。”
“我行事鬼祟?诸位做的勾当难道光明正大?至于这一身妖气……”
他冷笑一声,目光在那艳衣道士身上转了一圈。
“我倒是听说,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里,只有修为大成的前辈高人,才有资格役使妖物护法。怎么,我看阁下也是有了些年纪的,怎的本事还没练到家,来个妖物护法也没有?”
“你——!”
“勿要打口舌仗。”
一身灰袍的茅山道士甩了甩拂尘,打断了两人的争锋,“小道士既自诩有真本事,不如现在就为我等展示一番,你打算如何解决这府中妖邪?”
他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端坐在主位上的魏大人,忽然动了。
他那僵硬的脖颈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缓缓转向江世初,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唇开合,发出一种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木头般的声音。
“正是。小道长,既然你自诩……胜过这三位道长,不如,就将这府中妖物……收来一看?”
“这府上之事,我自然是要管的。”江世初道,“但什么‘妖邪’、‘妖物’,却不知从何说起啊。”
此话一出,屋中几人皆是不语,就连屋内的侍女,都屏息凝神,抬眼向他看来。
本章已修,可安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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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星夜斗法白日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