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第64章 疯癫

追踪符的运转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在施术者能力范围内，只要贴在被追踪者身上的符咒没被损毁，追踪符就可以追到天涯海角，当然，能力越强的修士，追踪的范围也越广，距离也越远。

凌渊手里的这张符咒还要有所不同，凌渊少时顽劣，一颗心从来不用在正道上，没事就研究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此时贴在观天身上的追踪符便是他改良过的一种。

这张符除了可以追踪外，施术者手里还多了一个相应的符咒，专门用来监测被追踪者的状况。

只要凌渊手里的追踪符是完好的，那么观天的状态也就是完好的。

换言之，如果追踪符灰飞烟灭，那观天也极有可能遭遇到了不测，性命不保。

凌渊手脚冰冷，追踪符在他眼前灰飞烟灭，一时间和师父烟消云散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他脑子里那根弦啪嚓一声断了，全身的骨头都差点垮塌下去。

凌渊呆呆的站在原地，在初春的生机勃勃里，猛然尝到了一股万念俱灰的滋味——

几乎令人肝肠寸断。

却在这时，消散的追踪符上突然冒出一股血气，红色的雾气从追踪符上蜿蜒而出，朝远处飘了过去。

凌渊一愣，差点嘎嘣一下死掉的心劫后余生的剧烈跳动起来，下意识跟上了雾气。

与此同时，观天从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佩剑，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座洞府。

躺在地上的是个中年男人，五官还算整齐，长相普通，也看不出什么猥琐气，他此时睁着血红的双眼凝视着天空，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看起来有些可怖。

观天一路寻着魔气找过来的时候，这个男人正坐在洞府门口发呆。

魔修的修习功法令人不齿，审美很显然也不怎么样，这一片荒凉极了，人们畏惧憎恨魔修，自然躲他远远的，再加上魔气腐蚀，这附近甚至连根草都没有。

观天没东西遮掩身形，干脆就这样大大咧咧的闯入魔修的领地，一人一剑，招呼也不打就冲魔修要害而去。

几个回合下来，便分出了胜负。

魔修实力不及观天，被这铁石心肠的修士逼得退无可退，想要逃跑，却被观天一剑钉在了地上。

观天越过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在洞府中到处搜寻了一番，勉强找到几个还算有用的药瓶，天材地宝不多，但洞府里还算干净整洁，没看见什么太恶心的东西。

他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往另一个房间走去，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什么，疼的他眉头一皱。

仙鹤说的没错，魔修大多诡计多端，方才打斗中，这魔修死之前朝他射出了一道袖中剪，秉持着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原则，那袖中剪上不知道下了什么奇毒，观天一时不察，躲闪不及，被这毒箭伤到了左臂。

他低头打量了一眼血流不止的胳膊，觉得屁事没有，棒槌一样打算放那不管了，正准备接着走，却一愣，又回头定定的看着伤口。

那上面有一道血气，充斥着魔修功法中特有的腐蚀气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伤口上还有一个微弱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追踪符的气息。

观天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刚才面对魔修杀招都面色不改的棒槌，此时却明显的慌张起来，他伸手在残留的追踪符上轻轻捻了一下，确定了，这追踪符分明是凌渊的气息！

怎么会？

师兄追到这里来了？

仙鹤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无辜被迁怒的仙鹤愤愤不平的打了个喷嚏，觉得自己真是冤的六月都要飞雪了。

观天立刻调转方向，朝原路折返回去，刚走出去洞府，他又想起来什么，从魔修洞府中随便翻了一下，掏出个还算干净的布，糊上了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

观天面无表情的把伤口毁尸灭迹，仔细打量了一下，自认为天衣无缝，便抬起头准备走人——

就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观天：“……”

凌渊站在百米开外，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观天：“……”

莫名的，观天第一次有点发怵。

凌渊一句话没有，从头到尾把观天的英雄事迹旁观了遍，虽然没看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但看现在的情形，也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师弟在原地僵成了一根木头，凌渊脸色难看的走到师弟近前，观天刚要小心翼翼的喊一声“小渊”，凌渊已经一个眼刀飞了过去。

观天话音一噎，“渊”字不上不下的卡在了他的嗓子里，最后和气声混合在一起，微乎其微的从他的嘴里飘出，落到凌渊的耳朵里。

凌渊完全不搭理观天，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干脆利落的撕开了师弟包的狗啃布，瞬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混着魔气劈头盖脸的糊向凌渊，凌渊的眼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破布一起抖掉。

观天身为先天灵体，不仅百毒不侵，恢复力也是一等一的好，但这道伤口愈合的极慢，可见方才那场打斗有多么凶险。

凌渊几乎要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抖着手从自己随身带的芥子里掏出一瓶伤药，小心翼翼的抹在观天的伤口上。

凌渊脸色冷若冰霜，手下却仿佛在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轻的不得了，他本来打算用最疼的那款伤药给观天抹，让他长长记性，可看到观天血呼啦擦的伤口，心又不可抑制地疼起来，一肚子怒火几乎要把自己烧穿了，却硬是没舍得朝观天喷一点，只好把这口气咽在了肚子里。

凌渊气发不出去，心疼又抑制不住，只好把牙关咬的死紧，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仿佛一根拉紧的弓弦，只等观天轻轻一拨，就要射出一团气势磅礴的火焰。

观天看着凌渊的侧脸，老老实实的站在那，任凌渊给他包扎，大气也不敢出。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有眼色的时候了，师兄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观天就是知道他要气炸了，这时候谁先开口谁就是在凌渊的神经上蹦迪。

然后蹦迪的那位便来了。

仙鹤好不容易挣脱了牵丝线的束缚，留下两只见鹤不救的耗子精，气势汹汹的扇着翅膀飞了过来。

也不知道这复读鸡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可能动物都有一双狗鼻子吧，反正它一边把翅膀扇成了苍蝇，一边没眼色的冲进了凌渊的怒火中心，英勇就义的替观天抗下了这场腥风血雨。

仙鹤：“小渊，小渊！你怎么能……”

凌渊：“蠢货！”

仙鹤：“……”

它一句“你怎么能自己跑走”的质问卡在了嗓子里，被凌渊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凶的愣在了原地。

凌渊蛮不讲理的转向仙鹤，开始咆哮：“你，你竟然让观天一个人去找魔修，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他是第一次下山，什么都不懂吗？你怎么能同意？！”

仙鹤被凶的一愣一愣的，“我……”

凌渊：“有什么好我的！要是观天出事了怎么办？要是他被魔修的毒计害了怎么办？要是，要是他……你让我怎么面对师父？怎么？！九泉之下，我跪着去给他老人家谢罪吗？！”

“九泉”两个字闯进仙鹤的耳朵，它的神经突然抽搐似的跳了起来。

仙鹤第一次对凌渊露出锐利的神色，眼睛里竟然有泪光一闪而过，怒道：“凌渊！你在胡说什么？！”

凌渊一甩手，像一个真正的混账那样，竟然怒极反笑起来，他一路的精神都是紧绷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感觉自己随时要四分五裂了，但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压在他心上，让他仍旧痛苦的清醒着。

凌渊：“哈哈哈哈，胡说？我有什么好胡说的？难道师父死了不是事实，凌霄派覆灭不是事实？我们现在藏头露尾，人人喊打不是事实？！”

凌渊的手哆嗦的几乎出现了残影，他有些疯癫的指着仙鹤，哑声道：“你！师父走了，你什么都不说，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你就这样看着我被蒙在鼓里！哈哈，你甚至早早备好了下山的路，眼睁睁看着师父去赴死，你为什么要来聚阴之地找我？为什么不陪在师父身边？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不是人吗？我没有心吗？难道你觉得，师父在我眼前烟消云散，我就可以无动于衷吗？”

仙鹤全身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面如死灰，“你是在怪我？”

凌渊踉跄了一步，差点栽倒在地，观天连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了，他突然低声嘟囔起来，“怪你？……怪你？不对，你没错，观天，观天也没错！”

“错的是我！”

凌渊神经质似的，突然仰头看天，“不对！我有什么错？错的是这上天！我凌霄派有什么错！世人竟然说我们是乱世之始，灭我满门的逍遥法外，不曾相识的恨我入骨！哈哈，师父解脱了！他解脱了！他说他解脱了！”

仙鹤猛地朝凌渊打出一道安神咒，忍无可忍道：“够了！凌渊！”

这一声简直撕心裂肺，凌渊的身体猛地顿了一下，灵力融入他的体内，来自凌霄山的气息包裹住他，他突然僵硬着身子低下头，视线正好对上了地上的那具尸体。

仙鹤的胸脯剧烈起伏，从下山开始，它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掌门已逝，凌霄派千百年历史残存至今，如今只剩下两个弟子，它是门派神兽，死也要护着他们两个！

它要冷静，要稳重，要从一团乱麻里扯出一条线引导这两个孩子往前，要带着他们活下去。

要活下去！

活下去！

但凌渊很明显不想活了，他满腔的怒火逐渐在咆哮中变了味道，整个人状似疯癫，一双眼睛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安神咒很快奏效，凌渊低头凝视着地上的死尸，与那魔修猩红的双眼对视着，仿佛看懂了他临死前眼里的挣扎和怨恨。

但下一秒，他的眼睛却被一双手蒙住了。

观天揽着凌渊，低声道：“别看。”

他紧紧抓住凌渊的手腕，仿佛一松手师兄就会在他眼前烟消云散一样，声音中透着一股哀求，“别看，别看了小渊。”

凌渊就不动了，好像恢复了正常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仙鹤努力平复呼吸，心知让凌渊这么发泄一通其实是好的，情绪日积月累得不到释放，反而会郁结在心，抑郁难消，凌渊本就身心憔悴，说出来反而对他更好。

仙鹤放低声音，跳过之前的话题避而不答道：“小渊，你先冷静，你现在郁结攻心，不可大悲大恸，不然很容易走火入魔，你难道要背弃你师父的教诲，堕入魔道，和这些魔修同流合污吗？”

凌渊没搭理仙鹤，只是一偏头，把自己的双眼从观天的掌心里释放出来。

安神咒的作用下，凌渊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但依旧有些冷冷的，他转过头看着仙鹤，眼神漆黑而幽暗，一点光也无，突然开口道：“十七个。”

仙鹤一愣，“什么十七个？”

凌渊：“灭我凌霄者，以四大宗门为首，除此之外，其他服饰，包括常服和暗杀，修真门派总共有十三个。”

仙鹤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什么？”

凌渊淡淡的看着远处破庙的方向，语气随意道：“现在又多了一个，斩仙司，是十八个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的仿佛在数天上有几颗星星，而不是灭了他凌霄派的仇敌数量。

观天突然眼皮一跳，他猛然想起下山时，师兄盯着那些偶然遇到的修士的眼神——

那是怨恨与复仇的眼神。

凌渊回过头，淡淡的看着观天，突然道：“小天，解开封灵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