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一愣,差点叫出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已经捏住它的鸟喙,凌渊的声音从它身后传来,低声道:“安静,那凡人离我们太近,小心暴露。”
仙鹤忙一甩鸟头,回头看去,见凌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满脸疲态的靠在墙边,缓慢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仙鹤忙道:“你怎么样?怎么样?”
凌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叫花子:“我没事,不用担心。”
仙鹤瞪大鸟眼,刚要来一句“你没事那昏过去的难道是我吗”,就见凌渊艰难的吐出一口气,问道:“小天呢?”
仙鹤:“……”
凌渊环顾四周,确认没看到观天,转回视线盯着仙鹤,眼神有些瘆人,“小天呢?”
仙鹤:“……”
为了你杀魔修去了。
仙鹤莫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以它对凌渊的了解,没看到观天,这有严重分离焦虑症的混蛋肯定要去找,但以凌渊现在的身体状况,去了就是找死,指望他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等观天回来,又不可能。
仙鹤只能在心里飞速祈祷观天回来,闭着眼睛胡扯道:“天儿去找新的洞府,新的洞府了,才离开一个时辰,没事的,没事的。”
凌渊一声不吭的看着它。
仙鹤让凌渊盯得如芒在背,大概是它的样子实在太心虚了,凌渊突然偏过头去,支撑起身子就要站起来。
仙鹤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心下哀嚎“我的祖宗!”,连忙张开翅膀要拦,破庙里却传来“啪嚓”一声巨响。
众人被响声惊动,抬头看去,只见那叫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从神台上拿了个破烂的瓷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瓷碗崩裂了一地,叫花子艰难的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渗出的一瞬间,那叫花子狠狠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怎的,紧接着他便将带血的手指按在神像上,开始磕磕绊绊的画起来。
仙鹤的目光落在叫花子手下的血痕上,脸色突然一变,立刻变回原型,托起凌渊道:“这是传唤术,有人要来了,有人要来了,快,我们先躲起来。”
凌渊没见过这么邪性的传唤术,被仙鹤不由分说带到了屋顶上,随着叫花子最后一笔落下,一道诡异的血光从神像上亮起,那神像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身上的油彩变得干净清晰,断掉的臂膀也重新长了出来。
神像睁开眼睛,漆黑眼珠环顾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战战兢兢的叫花子身上,竟然口吐人言道:“来者有何冤屈?为何唤我斩仙司?”
这声音简直比凌渊的眼神还要瘆人,叫花子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哆嗦着要说什么,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啊啊声。
凌渊眉头皱起来,他看的清清楚楚,这神像眼神冷冰,对跪在地上的老人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周身还散发着浓浓的血气,一看就是个邪物。
到底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但凌渊不打算旁观这场闹剧,他刚清醒,浑身上下都像被烧着了一样,每一根骨头缝里都泛着酸水,头痛欲裂之下,睁开眼却不见观天,凌渊简直要疯!
自己只不过昏过去片刻,师弟就不见了,观天第一次下山,什么都不懂,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要是遇到歹人了怎么办?要是被追踪的修士发现了怎么办?!
要是只剩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个世界上,又要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凌渊的冷汗刷一下便下来了,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上涌出,他魔障了似的,不顾仙鹤的劝阻,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去寻观天。
庙里的鬼东西并不知道屋顶上有人在发疯,还挺有耐心,听这老叫花胡言乱语了一通,也不着急,微微一点头,似乎还听明白了。
“原来如此。”
神像闭上眼,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吊丧似的道:“凡是我道中人,必要经此一难,你既可以寻到本司门下,便是我斩仙司的人,我们定会为你做主。”
叫花子眼睛瞬间睁大了,被“做主”两个词唬的涕泪齐下,连忙又跪下来哐哐磕头。
神像不易察觉的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只是转瞬即逝,又接着道:“凡人在修者的眼中如同蝼蚁,修士们呼风唤雨,一点也不在乎我们的生死,斩仙司的存在就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你的遭遇我们既已知晓,必不会袖手旁观,但以凡人之力对抗修士,谈何容易,老人家,你既向我斩仙司求愿,可愿意为了本司做事?”
叫花子磕昏了头,那神像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场发了个“只要能杀了那些人,老身愿意死无葬身之地”的毒咒。
神像见目的达成了一半,不动声色地开始添火加柴,给叫花子画了个举世无双的大饼,一顿忽悠道:“好,既如此,你便算我斩仙司门人了,将来我们大业成功,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必让你留名青史。”
对岁数漫长的修者而言,名垂青史并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东西,但对朝生暮死的凡人来说,绝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觉得有尊严的,尽管这老叫花已经疯癫的连话都说不清了,邪像也根本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但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辈子被人嫌弃遭人践踏的老叫花闻言,激动的留下一行混浊的老泪,忙不迭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神像白捡一个免费劳动力,道貌岸然道:“谅你年老体衰,不便做粗重之活,只需散布在人群里,帮我司打探消息便是——你可知道凌霄派?”
屋顶上,凌渊好不容易挣脱了仙鹤的束缚,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屋檐,“凌霄派”三个字却兜头泼了他一盆冰水,瞬间把他冻在了原地。
凌霄派?!
为什么是凌霄派?!
凌霄派封山百年,凡人都投了不知道几次胎了,自然不会知道这个门派,叫花子闻言茫然的摇了摇头。
神像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大义凛然道:“凌霄派乃是修者和凡人共同的敌人,所有的不幸都源自那里,修士恨不得将它吞吃入腹,凡人只能迫于其淫威苟延残喘,千百年来,死伤无数,凌霄派之于四大门派,还要更加可恶,你记住了,我们斩仙司的第一任务,便是覆灭凌霄,还万世太平。”
不幸?淫威?覆灭凌霄?
凌渊的脸色瞬间冷若冰霜,手中牵丝线已经甩出,恨不得一剑砍了这信口雌黄的破石头!
神像还在叨逼叨:“如今凌霄派再次现世,各大门派虎视眈眈,本司也决不能作壁上观,个人的苦楚确实令人锥心,但只有从根源上破除威胁,才会真正的天下太平,你懂吗?”
叫花子不懂,本就不聪明的脑子里又被灌了一耳朵文邹邹的成语,简直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但求人办事自然要有所偿还,他一生被人欺辱怕了,生怕斩仙司回头反悔,赶忙应下了这份差事。
凌渊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仙鹤生怕他要一剑砍了那神像,时刻准备拦住他,凌渊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牵丝线在他手里崩得死紧,凌渊的手心都被丝线割出了血来,但直到斩仙司从神像上离开,他也没有真的出手。
仙鹤松了口气,见凌渊定定的看着那已经变回原样的神像,小心翼翼道:“小渊,那破石头都是胡说的,胡说的,你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凌渊转过头看着仙鹤,看的仙鹤嗓子一噎,那青年的目光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晦暗,仿佛一夜间就从一个欢快跳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心如死灰的老人,明明华发未生,容颜依旧,整个人却已经显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沧桑来。
这是噩梦已过,人已经从生离死别中清醒过来,眼泪都在梦里流干,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再哭不出来了。
面对这样的眼神,仙鹤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却见凌渊转过头,盯着庙里的叫花子,突然冷冷道:“绑了那个老叫花。”
仙鹤一愣,随即眼前一花,两道圆滚滚的身体已经从屋檐上跳下,直冲那疯疯癫癫的老人去了。
仙鹤目瞪口呆,黄白耗子精狗腿的措不及防,非常默契的一鼠打晕叫花子,一鼠把他五花大绑,仙鹤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周身一紧,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它震惊的回过头,屋顶上却已经不见了凌渊的身影,而它自己的身上缠着一截牵丝线,线的主人趁它不备,已经头也不回的跑了。
仙鹤:“……”
造孽哟!
造孽的凌渊顺着观天的灵气,一路寻了过去。
观天行事小心谨慎,自然是不会留下痕迹的,只是凌渊疯癫太过,刚踏出凌霄山地界没多久,他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芥子里掏出了一张追踪符,贴在了观天的身上。
那时候他理智全无,神志不清,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满腔的毁灭和痛苦,天地在他眼里都融化成一团,意识模糊之下,唯独这件事他下意识做了,好像他早就预料到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但也可能只是他的恐惧在作祟,凌渊发现自己必须时时刻刻感受到观天的气息,感受到师弟心脏的跳动,不然他简直要如鲠在喉,夙夜难安。
失去了师父,凌渊再接受不了任何人从他身边离开了。
越寻着踪迹走,凌渊的身体便越差,观天给他渡的那点灵力本来是给他保命用的,结果他又是牵丝线又是追踪符,算是白瞎了观天的灵力,路程刚走了一半,凌渊便有些打颤,知道自己到极限了。
但这根棒槌是万万不可能在此停下的,凌渊刚要咬牙继续走,手中的追踪符却闪出一道火光,被点着了似的从上到下燃烧起来,瞬间在他手里化成了一片灰飞。
凌渊的心狠狠地漏跳了一拍,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当场倒地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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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