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阵当年差点要了凌渊的性命,观天曾数次要求凌渊解开封印,都被师兄或糊弄或坚定的拒绝了,如今十几年已过,封印好不容易得到稳固,这时候却说要解开封印,无异于是在找死。
一旦封印解除,不仅他们二人多年辛苦毁于一旦,观天的先天灵体也将再也不能被压制,几道天劫落下,他就会成为仙门百家垂涎的对象,无数人都会闻着味来,将观天分而食之。
凌渊身为施阵者,比谁都清楚这其中利害,当年师父如此紧张观天的雷劫,除了心疼这个小弟子,更多的就是害怕观天的体质被人发现,沦为仙门百家的工具。
这个决定做的太不明智了,也太意气用事了。
观天当然知道师兄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只要封灵阵存在一天,凌渊就一天摆脱不了病秧子的体质,当一个人连活着都难,那还谈什么复仇,谈什么报仇雪恨,这对现在的师兄来说,实在太负累了。
凌渊这句话落下,观天下意识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师兄的眼神后,又张口忘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先前一直不接受封灵阵,只是尊重凌渊的意愿,不愿惹师兄生气罢了,如今凌渊改口,他应该是乐见其成的才对,但现在面对师兄漆黑的眼神,观天却有些害怕。
他总感觉一旦真的解开封印,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观天闭上嘴,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躲开凌渊的视线,偏头用沉默表达了他的态度。
在场第二个活物就没有观天这么委婉了,当场炸了毛,开始引吭鸟叫。
仙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凌渊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会同意,先不提观天会不会被发现,光是凌渊解开封灵阵是为了什么,它都不能允许。
古往今来,为了复仇活下去的修者,不管正道邪道,全部都无缘大道,能善终者,更是少之又少。
仇恨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会日日夜夜侵蚀人的心智,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思想,甚至灵魂,当一个人一直活在仇恨里,他会逐渐变得敏感多疑,焦躁易怒,一点点小事都可能会触犯到他的神经,长此以往,普通凡人尚且郁郁寡欢,怨念缠身,更何况是修士,还是一个修逍遥道的修士,凌渊这是要堕入魔道的前兆!
更别提凌渊的对手是整个修真界,要是放任他走下去,那将会是一条不归路。
仙鹤直接用观天压凌渊,斩钉截铁道:“不能解开封印,你是要让你师弟去死吗?”
凌渊眼珠转向仙鹤,眼神漆黑,“我自有别的办法,不会让观天出事。”
仙鹤不依不挠:“别的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你能保证解开封印后观天可以活下去?一旦封印消失,先天灵体的天劫必定会引来窥视,你师父曾经这么害怕观天暴露,为了制止天劫不惜牺牲自己的寿元,哪怕是这样,他也挡不住天劫,你有什么办法?!”
凌渊冷笑一声,“我问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说,现在我为什么要和你一一交代?”
仙鹤一噎,梗着脖子道:“这不一样,我是为你好!为你好!”
凌渊淡淡的看着仙鹤,由于安神咒的缘故,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冷静里,只淡漠道:“哦,那我也是为你好。”
仙鹤:“……”
兔崽子!
观天见他们是彻底说不通了,怕凌渊撑不住,先上前把自己搜罗到的丹药给了凌渊,事已至此,观天人也杀了,药也抢了,凌渊没什么好推脱的,他刚疯疯癫癫了一场,观天本来还怕师兄不接受这魔修的东西,见凌渊眼也不眨的吞下了丹药,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魔修已死,周遭的魔气逐渐散去,凌渊自顾自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丢下在原地跳脚的仙鹤,开始打坐调息。
凌渊这一入定就是七日,等他再次睁开眼,四周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魔气冲天的洞府焕然一新,魔修的尸体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消失不见,四周的魔气也彻底散去,凌渊在原地运转了一下灵力,感受到一股纯净的灵气,虽不及凌霄山,但也算得上相当适宜了。
看来这个洞府本来就是一个天然的聚灵之地,只是被魔修侵占才沦落至此,观天大概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杀人夺宝的。
凌渊站起身,估摸了一下自己现在体内的灵力,大概能支撑接下来要做的事,于是放轻脚步,走出了里间。
仙鹤守在凌渊打坐的门口,正在打瞌睡,此时正值子时,外籁俱静,外间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凌渊环视四周,发现整个洞府干干净净,很明显被人打扫过,只是打扫的人大概是个简约派,偌大的一片空地,只留一个圆桌立在中间,旁边放了两个不对称的石凳子,若是人多一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凌渊莫名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他走近圆桌,发现这桌上面铺开了一本经文,烛火微晃,书上的字迹被烛光映出一片斜影,落入凌渊眼里,却不见读书人。
整个外间只有仙鹤一只活物,安静极了。
凌渊微一皱眉,缓步行至洞外,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夜空晴朗,一点星光也无。
唯有月色,和一个如月色般的人。
观天站在洞府门口,背对着凌渊,抬头看着夜空。
以师弟的修为,肯定一早就发现自己醒了,凌渊也不打算隐瞒,反正也藏不住,干脆走到观天身旁站定,跟着一起抬头看天。
月色洒在他们俩身上,这对师兄弟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凌渊偏头看了一眼观天,见师弟的发丝被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光,他此刻眉目如画,长身玉立的站在他的身旁,比自己多年来预想的还要俊美的多。
但凌渊却没心情欣赏观天的美貌,他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突然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观天的眼睫微不可查的眨了一下,凌渊继续道:“这是外间圆桌上那本书里的话,这句话是你专门留给我的,对吗?”
观天安静了片刻,沉默着点了点头。
凌渊却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仙鹤,又道:“你既然给我留了这句话,又为什么把仙鹤药倒,小天,你在想什么呢?”
观天转过身,直视凌渊,见师兄嘴角虽噙着一抹笑意,但眼神却是空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观天直勾勾的盯着凌渊的眼睛,终于开口道:“小渊,不论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
凌渊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冷淡的看着观天。
观天:“如果你要复仇,我就做你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剑,为你斩平前路,如果你要安居乐业,我就陪你一起看日升日落,云卷云……”
“不会再有什么日升日落了!”
凌渊猛地打断观天,随即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好,又软下嗓音道:“小天,你,咳咳,你不用这样,这是师兄的事,我只希望你,你可以平平安安,对!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可以了……”
凌渊近乎哀求道:“你不用这样,不要说这样的话。”
凌渊话音刚落,观天的表情突然碎了,他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猛地握住凌渊的手,抬高音量道:“小渊!你看着我!”
凌渊的手腕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被观天紧紧的握着,几乎感到了疼痛。
“你看着我,小渊,”观天死死的攥着凌渊的手,仿佛急于得到什么似的,“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需要你护着,需要你时时刻刻照顾的幼童了,小渊,我已经快要成人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我要做什么,平平安安,你不要再说那种把我排除在外的话,也不要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好不好?”
观天死死的盯着凌渊,眼神几乎想把他吞吃入腹,低声道:“小渊,你抬头看看我,我不是,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冰冷的体温从皮肤的交握处传来,在初春的夜晚几乎让人想要落泪,凌渊在原地僵立良久,却只是抬手不容置疑的把观天的手掰开,他轻声道:“不要吵醒仙鹤,不然一会解开封印,它又要捣乱了。”
观天的神色黯了下去。
凌渊蹲下身,自顾自道:“当年我还年幼,除了封灵阵,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封印你的体质,这些年你闭关,我也一直在研究其他方法,小天,你知道一种灵物吗?”
凌渊的指尖划出一道灵力,他低垂目光,仔细的在地上画符,自问自答道:“传说北冥有鱼,可为鲲,也可为鹏,其变化形态自由自在,现世到底有没有尚未得知,而凌霄药堂里存了一个灵物,虽不及鲲鹏,也有类似的功能。”
观天一愣:“什么?”
凌渊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不过说话的功夫,地上已经铺开了一个阵法雏形,凌渊对着盒子注入一道灵力,木盒应声而开,月色映照下,里面竟躺着一片闪闪发光的鳞片。
这鳞片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通体雪白,反射着莹莹的光,凌渊伸手触摸鳞片,在观天没反应过来之前,突然用力把鳞片攥入手心,锋利的鳞片瞬间割破了他的血肉,鲜血顺势滑落,凌渊眼也不眨,将手心的鲜血混合着鳞片粉末,一同撒入脚下的阵法中。
那鲜血仿佛是活的,落入阵法的一瞬间,便自行将剩下的阵法补全了,凌渊踉跄了一步,观天连忙要去扶,却被师兄推开了。
凌渊:“我没事,这和封灵阵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观天皱了皱眉,凌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低声道:“阵法已成,小天,去吧。”
观天:“小渊,你又……”
话音未落,观天的瞳孔突然一缩,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一抹白发从凌渊的发间生出,针扎一般刺入了他的眼球。
观天一把拉住凌渊的胳膊,几乎有些惊慌道:“你又做了什么?小渊,这次你又干了什么?”
凌渊咳了一声,不咸不淡道:“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只是换个造型而已。”
这人都要站不住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观天几乎恨不得把凌渊打晕扛走,阵法却已经亮起光芒,直冲观天而去,不由分说侵入了他的识海。
凌渊的身体突然轻盈了不少,这些年观天虽然在闭关,但修为也一直在长进,为了师弟出关时仍能压制他的体质,这十二年来,凌渊从来没懈怠过修炼,只是修炼出的灵气全部运给了命魂,用来压制观天去了,算来他自己的身上根本没留多少。
如今新的阵法终于要取代旧的,凌渊的命魂好不容易可以从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逃脱,几乎在阵法替换的一瞬间,便带着积攒多年的灵气从观天的体内冲了出去,毫不犹豫的飞向了昔日的家园。
结果下一秒命魂却咔吧一声,直接被一道无形的阵法困在了半空中,这傻乎乎的魂魄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痛苦袭来,自己整个魂竟然瞬间被阵法吸走了一大半!
凌渊的头发随之全白了,满头的银丝随风飘荡,整个人瞬间沧桑了下去。
凌渊这个牲口,作为替换的阵法确实不需要他以命魂为代价,也不需要血肉做引子,新的这个更直接,因为只要献出寿元便可以了。
以灵物为引,再祭出数百年寿元,便可压制观天的体质,这就是他想出的新法子。
命魂身为寿数的载体,整个魂几乎要被抽干了,它在阵法里上蹿下跳,欲哭无泪,恨不得回到之前的身体里去,觉得凌渊简直是疯了!
凌渊确实是疯了,他就是在赌,赌原本的修为回归自己的身体后,他现在的境界能不能支撑起封印需要的寿数,至于赌输了怎么办,这混蛋完全不考虑,大不了眼一闭随师父而去,临死前能把观天的体质彻底封印,也不算白活一场。
凌渊这么混蛋的想着,感受到浩荡的灵气正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但另一样更模糊,却又更珍贵的东西也从他的体内不断涌出,他有些心悸,却又甘之如饴,痛苦几乎让他有点上瘾,仿佛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是活着的,那些他没有陪师父一起遭受的苦难,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回归了他的身体,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刺激他麻木的神经,几乎让他全身都兴奋的发起抖来。
他突然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挺好,在死亡拥抱过来的前一瞬,凌渊终于听到了内心深处挣扎的悲鸣——
他不要,不要就这样被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要面对风云诡谲的未来,不要面对前途未卜的道路,不要带着惨痛的记忆麻木的活下去,他不要就这样——不得解脱!
让我解脱吧。
凌渊闭上眼,在风里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下一秒,眼前却天光大亮,萦绕周身的阵法如万千星点般,忽悠一下碎了,在凌渊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烟消云散。
凌渊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片死寂里,一双手突然出现,牢牢的抓住他,从凌渊身后死死的环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熟悉的体温,一个声音咬牙切齿道:“百里驰驱,三更魂归!长夜锁目,望君重晖!破!”
凌渊浑身一震,再一睁眼,已是破晓时分。
注: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出自孙蕢的《朝云集句诗七律十首》。
最后一段:百里驰驱,三更魂归!长夜锁目,望君重晖!借用《罗甸曲贵州道中》中的句子,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去查一查。[比心]
这里献上迟到的祝福:祝大家中秋快乐[元宝][好运莲莲][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