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第61章 家破

凌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发狂，白光依旧牢牢的困住他的身体，束缚住他的四肢，让他只能看着，只能嘶吼，只能狼狈不堪的在师父的保护下弃他而去，苟且偷生。

无拘真人的身体在他眼前一寸寸碎裂，那个总是步履沉重，絮絮叨叨，但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就这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留，最后看了他一眼，在风中化成了一把碎金，烟消云散了。

惨白的闪电狠狠劈下，凌渊双手抓的鲜血淋漓，痛呼被淹没在风里。

“师——”

瓢泼暴雨中，浓郁的黑气从凌霄山的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毫不留情的吞噬掉他熟悉的一切。

那些如同仙境一般的草木丰茂，阁楼庭院，绿树清池，竹林疏影，一个接一个分崩离析，黑气所过之处，生机断绝，万物凋零，枯骨遍野，曾经灵气盎然的世外桃源，眨眼之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千年基业，只一瞬间，便忽悠一下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凌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心口剧痛之下，竟硬生生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口血一出，便再没停过，鲜血源源不断从凌渊口中涌出，他眉间突然生出一道血痕，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上涌现，竟是有走火入魔之兆！

观天本来在想方设法破开白光，余光看到师兄的样子，当场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一伸手扶住凌渊，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灵力渡给了他。

凌霄山的黑气被凌渊吸引，朝他们师兄弟二人涌来，观天左支右拙，被迫停止破开白光的攻势，临时划了个剑阵，勉强将师兄护在其中。

眼看黑气要侵蚀过来，困住他们的白光却猛地一闪，一道温暖的灵力从白光中涌出，挡住了贪婪的黑气。

白光涌入凌渊的身体，凌渊身上的黑气似是被白光压制，眉心的血痕也缓缓消失不见了。

恍惚中，凌渊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那是师父的声音——

“渊儿，不要难过，为师不是死了，是解脱了。”

白光消散，掌门大概早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用自己最后的灵力稳住了大弟子的心魔，四面八方的黑气感应不到心魔的气息，不情不愿的退开了。

等凌渊踉跄着稳住脚步，再一抬头，人已经身在凌霄外了。

凌霄派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闭合，留给他的最后一眼，是满目疮痍。

而他，把师父丢在那个满目疮痍的地方，自己逃了。

瓢泼的暴雨落在凌渊的身上，像是天空在悲鸣，雨水混着血水落在白衫上，很快将凌渊浸透，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脚一片冰冷，一声也发不出。

直到两道声音响起，两个圆滚滚的黄白团子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滚出，吱哇乱叫的爬上了凌渊的肩膀，凌渊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黄白耗子精被掌门提前送出，一直在这里等他们，它俩似乎对仙鹤说了什么，凌渊没听，直到他的手腕被另一个人紧紧拉住，凌渊才机械的转过脑袋，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人。

凌渊眼前一阵发黑，所有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扭曲的，声音也像隔了一层膜，混乱不堪的闯进他的耳朵，一点也听不清。

观天全身都被雨水浸透了，落汤鸡一样站在他面前，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凌渊下意识伸手要为观天擦一擦脸，手却被一双同样冰冷的手握住了。

凌渊怔怔的，望进一双悲戚的眼睛，那双冰冷的手拉着他，跌跌撞撞带着他向着远处奔去。

没有时间让他们伤心，也没有时间给他们迷茫，身后是诡谲莫测的风云，在这偌大的世间，他们像两片在风雨中相互依偎的竹叶，而周围，却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只剩下腥风血雨。

一场天罚，杀了与世无争的人，却杀不死窥视之徒。

暴雨很快就停了，天蒙蒙亮，一滴雨水从叶片上滚落，滴在观天的额头上。

观天拽着凌渊，躲在一块巨石后面，雨后的树林雾蒙蒙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帮他们俩掩住了身形，一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修士匆匆而过，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等人走完了，观天才拽着师兄起身，仙鹤从树上飞下来，示意他们前方没人，观天刚要跟上，胳膊却没拽动，回头一看，见师兄正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远去的一众修士。

观天拍了拍凌渊的肩膀，“小渊？”

凌渊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他，这一眼却看的观天心里一惊。

但下一秒师兄的眼神又恢复正常，凌渊什么也没说，只安抚的拍了拍观天的手背，视线落在远处的仙鹤身上，突然开口道：“仙鹤，你都知道些什么，师父不让你说的可以不说，可以说的你现在就告诉我。”

凌渊的声音哑的几乎发不出来，每一个字都仿佛含着血一般，他的语气分明是平静的，但观天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和疯狂。

仙鹤静静的站在原地，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悲意。

凌渊面无表情的看着它，黄白耗子精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跟着一起噤若寒蝉。

凌渊再次开口：“师父什么都不让你说，对不对。”

仙鹤依旧一声不吭。

凌渊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原路折返回去，仙鹤瞳孔一下睁大，终于开口道：“小渊！你师父嘱咐过，绝对不能暴露你和天儿凌霄派弟子的身份，你现在回去，是要让他死不瞑目吗？！”

这一声“死不瞑目”犹如泰山一般狠狠地压在凌渊肩上，凌渊脚步一顿，却只有一瞬间，下一秒他的步子又重新迈了出去，仙鹤扑闪着翅膀要去拦，观天却已经先它一步，挡在了凌渊的身前。

“小渊，”观天拦住凌渊的路，直视师兄的眼睛道：“你要回去吗？”

凌渊一句话也不说，绕过观天接着走，观天一伸手拉住他，一字一句道：“你要回去的话，带我一起。”

凌渊一顿，终于给了师弟一点反应，他转过身定定的看着观天，眼神中是死寂般的毁灭。

观天紧紧的抓住凌渊的手，像怕被抛弃的幼童，低声恳求道：“小渊，带我一起吧。”

凌渊站在原地没动，感觉手腕那里在不停的颤抖，他垂眼看去，见是观天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也可能是他的手在抖。

凌渊突然有点恍惚，万事万物都模糊不清，唯独观天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清晰，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他能看到观天瞳孔里倒影出的自己，那么的狼狈，那么的心如死灰。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凌渊迷茫地想，一个时辰前，他和观天在做什么呢？

他好像今天出门前还去骚扰了一遍师父，被那老人不轻不重的拿浮尘打了一下，不痛不痒。

他好像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傻兮兮的乘了一天的凉，然后同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迎着火红的夕阳而归。

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恍若隔世呢？

凌渊突然挣开师弟的手，观天一惊，刚要去抓师兄，下一秒却肩膀一沉，凌渊已经低下头，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师弟的肩膀上。

直到这时，凌渊才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他浑身一抽一抽的疼起来，身体像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不住的颤抖。

观天一愣，僵在了原地，凌渊已经伸手环住观天的身体，把脸埋在师弟肩上，片刻后，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润湿了观天的衣服，留下无声却撕心裂肺的痛苦。

观天睁大眼，苍白的阳光穿过树荫照进他的眼睛，刺得他眼眶一湿，那些模糊又压抑的痛苦突然如有实质，仿佛被凌渊的眼泪重刷开了宣泄口，冰冷的液体从他眼眶滚落，滴在师兄的头发上，他抬起手臂抱住凌渊，一声带着哭腔的“小渊”从嘴里涌出，字不成句，泣不成声。

他们就这样被天地抛弃，又这样在短暂的相拥中找回活下去的意义。

生死之后，还有人可以相依相伴，是诅咒，也是大幸。

凌渊一行人走走停停，躲躲藏藏，一路上小心的避开搜寻的修士，在仙鹤和耗子精的探路下险而又险的掩藏身形，连滚带爬的摸了两个日夜，才一身泥泞的从山上滚下来。

他们气还没有喘匀，一只脚刚踏出凌霄山，身后就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声响。

凌渊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气冲天而起，仿佛是确认他们安全离开，轰然的怨气彻底笼罩住凌霄派，堪堪在离他们一行人几寸的地方停止扩散，将整座山脉包裹在了其中。

衰草连天，哀鸿遍野。

再没有什么世外桃源了。

存续了千年的凌霄派，在第四十代掌门凌无拘的庇佑下，苟延残喘了五百多年，于一场天雷中轰然坍塌，如今，只剩下漫山遍野的怨气，和两个流落人间，相依为命的弟子了。

天光大亮，而前路一片茫茫。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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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家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