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曾无数次幻想过他和观天再见时的场景。
观天闭关的洞府前还屹立着那棵老树,他今天还在上面凹了一天的造型,在树影斑驳中思索哪个角度最好看,最能“不经意”间狠狠惊艳师弟一把。
他本来是那样打算的。
可当他眼中映入观天的那张脸,先魂飞魄散的却是他。
凌观天出剑干脆利落,一招一式丝毫不拖泥带水,所到之处邪祟纷纷退散,方才还虎视眈眈的恶鬼群没一会便溃不成群,尖叫着四散奔逃。
他一剑刺向最后一个恶鬼,凌霄剑法的气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恶鬼惨叫一声,就地化成了飞灰。
仙鹤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张大嘴感叹道:“天!不过才十二年,先天灵体果然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啊。”
凌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满眼都是面前这个人,脑子里轰鸣阵阵,心跳的快要死掉了。
观天拔剑收鞘,剑尾甩出一道雪亮的剑光,映照出他一双漆黑的眼,如水的月色洒在他身上,仿佛仙人下凡,从凌渊的视角,只能看到师弟一张精雕玉琢的侧颜。
眉目如画,皓腕胜雪,记忆中可爱的的婴儿肥再无痕迹,他整个人站在月光下,就像一把温润又锋利的宝剑。
凌渊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的小师弟,十二年前还是个孩子的观天,就这样用一张误闯入他梦境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观天呼出一口气,对付恶鬼群并不像看起来这么轻松,仙鹤大咧咧的扑腾着翅膀跳过去,拍了拍观天的肩,叽叽喳喳道:“真是长大了,长大了,越来越厉害了,比你师兄强太多了……”
观天朝仙鹤点头,算是简短的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要去寻师兄,看清凌渊的那一刻却瞳孔一缩,张口忘言。
仙鹤自说自话了一会,后知后觉发现没人鸟它,它有些疑惑的顺着观天的视线看去,也跟着瞪大了鸟眼。
只见方才还狼狈不堪的凌渊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潇潇洒洒于月下而立,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表情管理无一丝不完美,甚至神奇的找了个角度,将自认为最帅气的一面展现在一人一鹤面前,整个人端的是一派的清冷高贵,干净整洁,瞬间从滚满了泥的叫花子变成了花前月下的俊俏公子。
仙鹤:“……”
不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复读鸡着实被凌渊的梳妆打扮速度给震惊到了,观天却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到这么神经的一幕,他竟然没觉得一点不对,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凌渊,问道:“小渊,你有没有事?”
观天如今的身量高了不少,只比凌渊稍稍矮一点,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小渊”二字一出口,凌渊眼皮一跳,表情差点没绷住。
凌渊极限凹造型,此时其实非常的心慌,不说面前的师弟长的太过惊艳,他凌霄派第一英俊潇洒的名号恐要不保,就光是师弟那张与几年前出现在他梦境里一模一样的脸,都足够让他自戳双眼。
该死!他不是都忘了那件事了吗?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又想起来了啊啊啊啊!
凌渊艰难的拾起他的体面,努力想装的自然一点,但开口却非常没出息的打了个磕绊:“我咳咳,不是,我没事,你什么时候出关的?”
这一声咳嗽一出,临时凹的造型顿时有些捉襟见肘,凌渊连忙要继续凹,眼前却落下一道人影,观天径直走了过来,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凌渊一愣,他这些年一个人惯了,不习惯肢体接触,本能要躲,却被师弟温和又不容置疑的控制住了,观天低下头,看着师兄手腕上的擦伤,面无表情道:“我一出关就碰上仙鹤在寻你,一路跟着它来的……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脉象,不然我不放心。”
凌渊许久未见师弟,没想到一见面师弟的画风是这样的,一时有些震惊,任由观天把他的手捉了去。
观天当年跟无拘真人学过探脉,拜先天灵体所赐,这门手艺一点没忘,趁凌渊呆愣的须臾,便将师兄这些年的身体状况摸了个底朝天。
凌渊这十二年来好吃好喝,观天闭关后封印更是风平浪静,内里虽然有些亏空,但师父投喂的天材地宝也卓有成效,让他的体质勉强维持在不好也不坏的平衡上,观天只稍微一探,便确认凌渊只是有点被吓着了,除了神魂不稳,识海有些动荡外,其他都没什么大问题。
他一颗心终于重重的放回肚子,感觉手中腕骨一动,见好就收,放开师兄的手腕道:“幸好,并无大碍,只要修养片刻便可以了,小渊,两个时辰内你最好不要使用灵力,免得伤及经脉。”
凌渊:“……”
这对待陶瓷娃娃一样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凌渊收回手,用右手捏着左手腕骨,来回摩挲了几下,腕骨上还残留着观天的体温,十二个春秋过去,小师弟虽然抽条似的长大了,但整体还是个少年模样,抓住他手腕的手,也比他的要纤细的多。
但就是这双手,方才持剑的时候,却稳如泰山,而手的主人,曾经那个连剑都拿不稳,只到他大腿根高的跟屁虫,如今却能凭一人一剑,将群鬼杀的片甲不留了。
不过十二年余载……
先天灵体,恐怖如斯!
凌渊默默的把自己的实力和观天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他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观天的话,转头看向一旁梳毛的复读鸡,胡乱一点头道:“嗯。”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都被凌渊这个怂货化在这一声“嗯”里了。
复读鸡见这师兄弟俩人终于絮完了,连忙开口道:“先走,有别的话,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观天闻言把自己的视线从凌渊身上撕下来,用神识扫了周围一圈,感觉黑暗中有某种障碍阻挡了他的灵力,虚心向仙鹤请教道:“仙鹤,你可知这是哪里?”
仙鹤刚要鸟叫,凌渊已经先开口堵住了复读鸡的嘴:“得了小天,等它说完天都要亮了,让一只复读鸡交代前因后果,听着还不够累的。”
“小天”二字凌渊喊的非常顺嘴,观天却愣了一秒,十几年没听到的亲切称呼再次落入耳中,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的心尖,顿时让他有点找不着北。
仙鹤也被气的找不着北,朝凌渊扇了一膀子,被他熟练的躲开了。
凌渊朝仙鹤做了个鬼脸,也不管复读鸡在原地气成了一只河豚,自顾自蹲下身,用指腹捻了一把地上带血的泥土。
泥土上的血迹沾在凌渊指尖,凌渊凑近了仔细看去,一道血雾突然从中窜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凌渊,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凌渊眯细了眼:“果然,我在幻境里的时候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总是想不通,原来如此。”
观天艰难的从“小天”二字中回过味来,晕头转向的找回了北,凑过来问道:“如何?小渊明白什么了吗?”
凌渊微乎其微的往旁边偏了偏身,把手展开给观天,示意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观天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凌渊指腹的血迹上,面无表情道:“怨气。”
凌渊:“没错,这红雾就是你刚才一剑荡平的怨鬼残留的怨气,而普通怨鬼的怨气都是黑色的,只有恶鬼才是血红的,但这个还要有所不同。”
观天拽住凌渊的手,不由凌渊抗议,用衣袖把他指尖上的血迹擦干,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凌渊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让观天擦,“我一进入这个树林,就被拖入了一个幻境,一开始我以为是夺舍,或者是别的什么邪术,根本没把它往轮回之境想,毕竟普通怨鬼是没有能力幻化这么逼真的轮回之境的。”
观天安静听着,凌渊继续道:“除了恶鬼能做到如此逼真外,据我所知,就只有一种情况能实现。”
观天:“什么?”
凌渊不动声色的扫了仙鹤一眼:“聚阴之地。”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活物都安静了。
仙鹤不说话了,观天手顿了一下,片刻后又接着不急不缓的擦,直到师兄手上一点脏污都没有了,他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凌渊,平静道:“那有点麻烦,聚阴之地可进而不可出,方才我的神识无法外放,看来也是这个原因。”
所谓“聚阴之地”,其实是一种鬼道话术,鬼修终日和尸体亡魂打交道,对这方面的研究不少,凌霄派不忌各家学说,凌渊在藏经阁里曾见过一本鬼道学书,里面便介绍了“聚阴之地”这种东西。
能“聚阴”的地方,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一般来说,战争,自然灾害,刑场,乱葬岗,就是产生“聚阴之地”的主要场所,当一个地方死的人太多,怨气浓厚不见天日,怨鬼就会群聚,在加上有心人刻意布阵,让怨鬼无□□回转世,久而久之怨气冲天,便会形成聚阴之地。
聚阴之地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冤魂,都可以借场地里的怨气幻化出强大的力量,将误入者拖入幻境,折磨致死。
这种地方可谓是鬼修的最爱,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会专门去亡魂多的地方布阵,将那里炼化成聚阴之地,像养蛊一样的养着这个阵法,然后挑选最厉害的做自己的傀儡,在鬼道里,聚阴之地甚至有聚宝盆之意,可谓是将伤天害理贯穿到底,是一种人人喊打的阴邪之术。
而凌霄派是一个修仙门派,应当算是正道中的正道,为什么门派里会有这种丧心病狂的鬼地方,又为什么掌门从来都没有说过,五百年前,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渊第一次这么迫切的想知道过去的事,仙鹤跟着掌门的时间最久,肯定知道什么,他看向默不作声的复读鸡,却见仙鹤把头一扭,望向了重新变得黑暗的夜空,岔开话题道:“等等,你们听,好像有声音,有声音。”
凌渊眉头一皱,知道仙鹤这是在逃避问题,刚要追问,耳边却传来一道呜呜的风声,这风凉飕飕的,擦着凌渊的耳朵吹过,吹的他一激灵,一股熟悉的潮湿的味道向他们蔓延过来。
凌渊:“……”
这复读鸡竟然没有在胡扯。
凌渊下意识拉过观天,把他护在身后,观天一愣,想说不用护我,却听头顶上轰隆一声,一声巨响在天上炸开,一道如银蛇般的闪电当空劈下,堪堪落在凌渊他们身前几寸的树干上,当场便把那棵不详的黑树炸了个四分五裂!
三个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凌渊对雷电最熟悉,当场便认出来这是引雷符,脸色瞬间变了。
这一道雷电划破天空,划破树林,划破血雾,也炸出了新的夜色,仙鹤眼尖,一眼便看到聚阴之地被炸出了一道缺口,扑闪着翅膀道:“快走快走!”
观天已经拉着凌渊飞身而起,两人一鹤玩了命的往前冲,堪堪在月色消失的前一秒,冲出了这片不祥之地。
月亮高悬于夜空之上,用惨白的月光迎接他们的新生,雷电落下,掀起了一场不详的飓风。
暴雨要来了。
坐高铁,晚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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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