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隐约瞧见一个苍白的影子,正盘腿坐在对面大树的树冠上,听到他质问,那影子摇晃了几下,一道男声轻笑道:“你竟能看到我,这一届的外门弟子修为有这么高吗?”
凌渊一皱眉,还没说话,那人又自顾自道:“不对啊,你尚未筑基,甚至连气感都没有,不可能发现我才对,小子,你是谁座下的弟子?
凌渊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人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身份不简单的意味,依据当下情况判断,凌渊应该立刻摆出一副颤颤巍巍的姿态,低声下气的回答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玩意的话,身为久不受人待见的外门弟子,突然被人注意到了,肯定都会表现的又期待又惶恐,磕不磕个大的另说,但毕恭毕敬的回答肯定是要的。
但这人的语气实在太令人不爽了,凌渊这么多年当惯了独苗苗,后来有了观天,师弟又乖巧可爱,从未对他不敬过,唯一严厉一点的师父,这几年也体谅他身负病痛,对凌渊十分纵容。
总而言之,全门派上下几乎都把他当祖宗惯着,凌渊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么挑衅的语气评头论足,当下那颗桀骜不驯的自尊心便不平衡了,还回答,没翻白眼就不错了。
凌渊起身就走。
反正这只是一个破幻境,搭理这傻叉干嘛?
傻叉见凌渊不搭理他,似乎还来了干劲,他纵身一跃,身影一闪便降落在凌渊身前,故意堵在他要走的道路上。
这人风骚绝顶的展开一把扇子,“刷”的一声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珠看着凌渊,混不吝道:“唉,你怎么不回我的话,难不成是个哑巴?”
凌渊不打算和这家伙纠缠,直接绕了个道,这傻叉却不依不挠,一跨步,非常欠揍的又堵住了另一条路,歪头看着凌渊,“龚玄?你是青钰道人的弟子?”
凌渊一捂腰牌,知道这人是摆脱不了了,不耐烦道:“你又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弟子?”
腰牌上只有修士的姓名和凌霄派的标识,这人只凭名字便能知道原身属于谁的座下,看来来头不小。
骚包见凌渊终于说话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闪着不怀好意的光,他一收扇子,扇柄在手心里敲了两下,狡黠的盯着凌渊。
凌渊不自觉退后了两步,这人相貌是极好的,揭开被扇子挡住的下半张脸后,完全称得上是风华卓绝,玉树临风,但他身上若有若无透出一种压迫感,也明确的告知了凌渊,对面的人不是个酒囊饭袋。
除此之外,青年穿的戴的也都是顶级的,唯一朴素的只有腰间挂着的一串铜钱,别人都是挂玉佩,就他与众不同,也不知道在卖弄什么。
“原来你会说话呀,”年轻人脸上揣着不怀好意的笑,用扇子隔空指了指凌渊藏符咒的地方,一抬下巴,“那就好办了,这位龚小友,麻烦把你兜里藏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凌渊眼皮一跳,这修士果然看到他刻符咒了。
凌渊虽然问心无愧,但真掏出来符咒,也确实百口莫辩,更何况面前的男人修为不低,以现在原身这低微的修为和他打,百分之百是赢不了的,凌渊不打算起冲突。
凌渊还在迟疑,修士却没耐心和他耗,见凌渊不肯拿出来,他微微一笑:“小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凌渊暗道不好,修士手中扇子一动,一道杀伐之气直指凌渊。
凌渊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打符咒,毕恭毕敬的递过去道:“弟子龚玄,所携符咒尽数在此,请仙尊过目。”
杀伐之气呲溜一下熄灭了。
年轻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凌渊这么怂,怕他使诈,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怀疑道:“怎么?你又愿意给了?”
凌渊摆出标准版皮笑肉不笑脸,虚伪道:“仙尊既然想看,岂有不给的道理,您慢慢看吧,弟子要回去试炼了。”
凌渊抬腿就要走,却眼前一花,一道白光劈下,一把扇子冷漠无情的横在他的身前,离他的眼睛堪堪不过几厘!
年轻人回以同样的皮笑肉不笑,“别急着走呀小友,既不是个哑巴,干脆好好解释一下你方才在干什么,以及你带这么多符咒的原因吧。”
凌渊:“……”
第一次遇到这么烦人的人!
凌渊叹了口气,转过身,试图和这人讲道理,“这位额,这位仙尊,弟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第一次参加观天瀑试炼,有点紧张,所以带的东西多了些,方才也是因为紧张所以才在这里刻符,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这种符修,啊不是,外门弟子,缓解紧张的方式就是刻符咒,刻符咒对我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都有很大的帮助,比如如何和傻叉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凌渊既然不能保持沉默,干脆反其道而行,直接开启话痨模式,企图用一嘴神功把这人唠叨走。
无拘真人最怕的就是凌渊唠叨,尤其大徒弟唠叨的还非常三纸无驴,一句话里凑不出一个有用的信息,凌霄派里唯一一个不会被他唠叨走的活物只有观天。
果然,此废话一出,修士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了,凌渊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废话奏了效,正打算乘胜追击,却感觉嘴巴一紧,他难以置信的睁大眼,发现这天杀的修士竟然直接给他贴上了一张闭嘴符!
什么东西,不是他叫他说话的吗?!
修士揉了揉被废话折磨的耳朵,一挥手,凌渊的衣服无风自动,里面藏着的所有东西都稀里哗啦的飞了出来,一溜烟飞到了修士的手中,修士在凌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扫了一眼符咒,用扇尖弹了弹,发现还挺厚实,“果然,我就说我没看错,龚小友,请问你紧张的时候为什么要躲起来偷偷摸摸地刻破阵符呢?”
凌渊:“……”
年轻人甩了甩手里的符咒,一挥手解了凌渊的闭嘴符,笑眯眯看着他道:“现在你可以好好解释了,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要是再说方才那样的废话,我就把你丢到水潭里,让你和锦鲤拜把子。”
凌渊:“……”
这都什么鬼!
就在他们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凌渊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兄?师兄!龚玄!你怎么在这里?!我叫你好久你怎么不搭理我!”
凌渊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一道身影已经猛地扑到他的后背上,玉儿那个丫头没轻没重,这一扑差点没给凌渊砸吐血,她从“师兄”肩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抱怨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磨叽,快点,我抢到好位置了,吴师兄在帮我们看着呢!我们快走,啊?!”
玉儿的声音在看到凌渊面前的修士时戛然而止,随即发出了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尖叫:“凌凌凌……凌师兄!”
凌渊:“……”
什么鬼?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凌师兄?
还有师妹为什么你每个修士都认识?!
你是什么八卦小天使吗?!
玉儿顿时顾不上什么试炼了,一双眼睛仿佛冒出了火花,牢牢锁定在面前这个骚包的身上,“凌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和暮师兄一起走了吗?哦不对,师尊说过试炼时会有师兄师姐看护,难道就是凌师兄你们吗?那难道暮师兄也在这里?!”
骚包见被发现了,立刻收了他皮笑肉不笑的神功,一展扇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玉儿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容,“你是?”
玉儿立刻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了,当下闹了个大红脸,她僵硬着身子从凌渊背上爬下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行礼道:“弟子林溪玉,隶属于青钰道人座下,一直久仰凌师兄大名,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您,一时太激动,冒犯了凌师兄,希望师兄不要怪罪。”
凌师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林溪玉,是个好名字,”随即他转向一旁一脸绝望的凌渊,问道:“看来这位小师妹是来找你的,听她的意思,你们是在找位置?”
凌渊木着一张脸,敷衍道:“是。”
玉儿立刻接住话茬,喋喋不休道:“是啊,我和吴师兄刚找到位置,结果一不注意师兄就不见了!吴师兄要接着占位,就让我来找师兄了。”
玉儿说到这一拍脑门,“对了,现在不是叙,不对,说话的时候,师兄我们快走!再晚试炼都要结束了!”
这女中豪杰说着一把扯过凌渊,凌渊措不及防,被她扯了个趔趄,一旁风骚的凌师兄眼疾手快,一伸手扶住了凌渊的胳膊,假惺惺道:“小心点小师妹,仔细别摔着你师兄。”
凌渊眼皮一跳,本能的要甩开他的胳膊,却感觉手腕一紧,一道强势的灵力不由分说的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疼的一哆嗦,钳制住他胳膊的手却泄了力道,轻而易举的让凌渊挣脱了。
玉儿完全没感受到这边的暗潮汹涌,还在那里没心没肺,“放心吧凌师兄,师兄是剑修,剑修都很结实的,摔一跤也不会怎么样,我们要赶紧走了,凌师兄告辞。”
凌师兄这次没拦凌渊,摇着扇子轻飘飘的放他们走了,凌渊却冷汗都下来了,这狗东西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凌渊发现自己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了!
而且他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刻出来的符咒都被那个狗东西抢走了!完蛋玩意他方才的努力全白费了!
凌渊简直了,气的几乎要发疯,内火一阵一阵烧,烧的他眼冒金星,觉得自己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踩到狗屎了。
凌渊还在心里跳脚,玉儿走出不远,突然刹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凌渊道:“师兄!你怎么会和凌师兄在一起,方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凌师兄拿扇子抵着你,你犯什么事了?”
凌渊勉强稳住发狂的内心,强压火气道:“没怎么,你不用担心。”
玉儿不依不挠,“怎么可能,我都看见了,师尊说试炼时会有师兄师姐看护,凌师兄肯定是看护人员之一,你到底做什么了?怎么会被凌师兄针对?”
凌渊:“我……”
“咚——”
一阵钟声突然响起,玉儿和凌渊都是一怔,这钟声又快又急,带着某种不详的意味,张牙舞爪的钻进人的耳膜中,措不及防的打断了整个试炼进程。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这道钟声不知道是什么法宝发出的,听着让人心烦意乱,所有参禅的修士都被打断了,不满声此起彼伏。
来试炼的修士里既有龚玄这样的打杂弟子,也有内门的“少爷兵”,少爷们一直备受师父呵护,这种事情出现,第一反应都是先啐一口,不管三七二十一骂了再说。
凌渊这些年霉运当头,大大小小的劫难都经历过,比起不满他第一反应是心里一咯噔,下意识伸手挡在玉儿身前,警惕的看着周围。
这一看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修士对钟声的反应差异太大了,少爷们多以暴躁为主,外门弟子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但还有一些修士,表现的未免也太冷静了。
冷静的仿佛他们听不见这钟声似的。
凌渊不由分说的带着玉儿后退,玉儿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师兄?我们快去找吴……”
她的话还没说完,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修士队伍中,一个修士突然毫无征兆的抬起手,狠狠地砍向了另一个修士的脖子!
血雾顿时喷涌而出,密密麻麻的溅了旁边的人一身。
人群诡异的安静了一秒。
无头修士在原地站了一瞬,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死鱼一样抽搐,被喷了一脸血的修士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腿一软先跪了下去,紧接着下一秒被人一剑贯穿——
活活钉在了地上。
终于,人群爆发出肝肠寸断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