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晦夜的时候是不出门的,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曾误入过封山大阵,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无拘真人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晦夜时封山大阵动荡,一是春草园不可去,二是不可在山里闲逛。
要不是他预感小师弟这几天可能就要出关,凌渊也不会作死在今天跑到观天闭关的洞府,还因为怕错过观天出关,一直在门口等到黄昏了才回去,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怪谁。
怪谁确实不好说,但很明显站在原地毫无意义,凌渊干脆眼一闭心一狠,凭感觉选了个模糊的方向,朝来时路摸了过去。
一踏入这片飘渺的雾气,一股浓重的寒意便席卷而来,凌渊被冰的打了个哆嗦,初春的夜晚确实是冷的,但这股寒意并不是那种冷,而是人走在夜路上时,被什么东西冷不丁吓了一跳,从尾巴骨攀上来的那种寒冷。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回头,凌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他越走周遭灰白的雾气便越浓,温度也越低,凌渊放出去的灵力接连不断的被挡了回来,他只好靠着原生部件,艰难的用肉眼寻找出口。
但到最后肉眼也没用了,雾气已经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凌渊小心翼翼的避开树枝,在浓雾中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天色越来越黑,四周越来越暗,凌渊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直觉天彻底黑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寂静的夜里只有凌渊自己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走夜路都会这样,凌渊总感觉浓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黑暗中似乎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紧紧的跟着他,但每当凌渊停下步子,四周又会归于一片死寂,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凌渊:“……”
凌渊猛地刹住脚步,试探性的抬起一只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脚下发出咔嚓的声响,四周也传来如影随形的咔嚓声,凌渊另一只脚不动,四周也没动静,他再走,那脚步声又出现,他再停,脚步声也停,凌渊额头冷汗都下来了,开始飞速走,身后似乎也飞速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身后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凌渊一咬牙,猛地刹车定在原地,身后似乎没反应过来,终于让凌渊听到了,另一个没刹住车的脚步声。
咔嚓一声,仿佛踩的不是落叶,而是凌渊的心肝。
凌渊感觉自己要完。
空气陷入一片死寂,不管人还是鬼都没有动静,片刻后,凌渊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张火符,毫不犹豫的朝身后打了过去!
……却什么都没打着,火符闪着炽热的光,势如破竹的穿透凌渊身后的浓雾,然后啪叽一声落了地,在地上宁死不屈的闪了几下,熄灭了。
凌渊:“……”
完蛋,是个高级鬼。
凌渊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刚才的火符是他所有符咒中攻击力最强的,却连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看来硬碰硬毫无胜算,这是天要亡他。
事已至此,只能启动方案二了。
凌渊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第二张火符,然后蹲下来摸了一把落叶,开始手动搓起来,他把一堆树叶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棉线缠在一起,搓成了一根细条状,然后恭恭敬敬的举起来用火符点燃了,开始举着“现做破烂香”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各位鬼兄,弟子不是故意要扰你们清净的,只是被邪术欺骗误入此地,绝对没有要害鬼的意思,请各位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放弟子一条生路,这次闯入实在非我本心,弟子手里也没有准备香火,只能以叶代心意,望各位海涵,下次弟子一定带真正的香火来供奉各位,放我出去吧,我师父还等着我吃饭呢。”
这招“先兵后礼”实属无耻,连方才已经熄灭的火符都看不下去了,又死灰复燃的亮了起来,被凌渊面不改色的踩灭了。
凌渊把粗制滥造香往地上一插,火苗映照出一点脚下的路,但也不知道是树叶做的假香不经烧,还是这香实在太烂了鬼兄不认可,凌渊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吹过,火焰立刻便熄灭了。
凌渊心里狠狠一跳,火苗似乎汇聚了所有的光,它一熄灭,四下里瞬间黑到极致,凌渊保持着伏地的姿势没动,冷汗却顺着额头滴到了落叶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朝凌渊扑了过去,凌渊一个鲤鱼打挺滚过这一击,身后又传来一阵阴风,他一把甩出一道牵丝线,狠狠地缠在那阵阴风上,牵丝线立刻拉紧,这一下凌渊使了十成十的力气,一阵凄厉的惨叫从牵丝线那端响起,几乎要划破凌渊的耳膜,随即线的那端猛地一沉,凌渊暗道不好,立刻收手后退,但还是晚了,一道血雾从线的那端喷射而出,朝凌渊飞速袭来,凌渊立刻掩住口鼻后撤,但很明显血雾速度更快,一瞬间便把他吞没在其中。
惨叫声渐弱,血雾散去,人与鬼皆消失在其中。
被凌渊一脚踩灭的火苗又悄无声息的亮了起来,火红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却变成了幽幽的绿光。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凌渊是在一阵窃窃私语中醒来的。
周围仿佛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游魂一样围在他旁边叽叽喳喳,似乎在说些什么,凌渊被吵的头疼,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个感觉非常熟悉,跟当年他被无拘真人一把**草放倒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凌渊这次没有被困在梦境里,他的意识虽然没有很清醒,但对外界依然有知觉。
但这次没有耗子精帮他扎针了,凌渊只能自己挣扎,他努力攒了些力气,打算先给自己的舌头来一口再说,结果他还没咬下去,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疯狂摇晃起来。
凌渊差点被这股怪力摇吐了,紧接着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师兄?师兄!别睡了,今天是观天瀑试炼的日子,你还去不去了?!”
凌渊:“……”
什么玩意??
凌渊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额头直接撞到了另一个人的脑门,一道鹅黄的身影“哎哟”一声,直接被凌渊坚硬的脑门掀翻在地,叽里咕噜的滚到了脚踏上,抱怨道:“你做什么?好心叫你你就这样对我?!我下次再也不叫你了!你就睡吧!睡吧睡吧,干脆也不要去试炼了!”
凌渊一脸懵逼,坐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脚踏上陌生的少女,少女长相十分清秀,眉眼间阳光明媚,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但她的一举一动却一点也不小家碧玉,反而刚见面就给凌渊留下了一个手劲贼大嗓门更大的美好印象。
少女见“师兄”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于是皱眉道:“你看我干啥?我知道我很好看,你看呆了也很正常,但现在不是欣赏本姑娘美貌的时候,你赶紧的起床去,快去洗漱啊?!”
得,这姑娘不仅手劲大嗓门大,连脸皮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连凌渊那堪比城墙厚的脸皮,在这句话面前,也有些自愧不如。
“师兄”终于被姑娘自恋回了神,只见这磨磨唧唧的男人顶着一脑门的乱发,有些有些手足无措道:“额,姑娘……你是……”
姑娘本来已经哎呦哎呦的爬起来了,被这一句话又吓跌了,安详的躺回了脚踏,她一双杏眼瞪的溜圆,用一种“我听到了什么你是我师兄吗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的眼神看着凌渊,大惊小怪道:“你是不是有病?昨天夜里兴奋的没睡好吗在这里说梦话,别一大早的发神经,赶紧起来!”
凌渊:“……”
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强势的姑娘。
凌渊活到这么大,根本没见过小姑娘,眼前的少女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哦狐狸精不算,没想到闲书里温柔似水的少女们现实中是这样的,着实颠覆了他的想象。
姑娘不跟没用的男人一般见识,见“师兄”不知道急,终于自己先沉不住气上手了,她一把掀开“师兄”的被子,把他娇弱的“师兄”吓的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才“啧”了一声道:“这不是能走能动的吗?别在这里废话了,快去洗漱准备,马上师兄师姐们都要动身了,要是走的时候还没搞好,我可不等你。”
凌渊:“……准备什么?”
少女大概觉得这句话有病到极致了,用白眼回答了“师兄”的问话,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出了屋子,嘭一声关上了门。
凌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渊在屋子里抓狂,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做梦,女孩一走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没留手,凌渊痛的差点叫出来,他困兽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然后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昏迷前发生的事。
牵丝线,浓雾,阴风,粗制滥造香,还有血雾!
对,就是血雾!他被一道血雾包围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现在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对,这里是哪里?
凌渊终于冷静下来,他环视了一圈屋内,感觉似乎有点眼熟,但又没有很熟悉,于是干脆又走到了屋外,一推开门,一道刺眼的日光便照射过来,凌渊抬手挡了一下太阳,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道日光,睁开眼睛一看,却傻眼了,屋外竟然有数十人之多!
凌渊目瞪口呆的站在院门口。
他从上山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下脚,凌渊甚至有点恐慌,大概他开门开的太突兀,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年龄看起来都不大,但每个看过来的眼神都不一样,凌渊被看的心里一咯噔,这才回过神,他连忙转身回屋,嘭一声关上了院门。
这个世界玄幻了。
凌渊坐在屋内的圆凳上,手捧着一面铜镜,生无可恋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
这是一个少年人,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眉眼很普通,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大概唯一能和旁人区别开来的就是这少年嘴角有一颗痣,长的位置十分的刁钻,属于再往上一点就丑了但再往下一点也不美的那种。
凌渊笑镜子里的人就笑,拉着脸镜子里的人就拉着脸,来来回回试了几次,他确定自己现在是上了这少年的身。
这对臭美的凌少爷而言无疑是十分不幸的,但退一万步来说他没上那姑娘的身已经很好了,这少年虽然样貌普通但好歹是个男的,除此之外,凌渊也在屋子里翻到了一堆东西,有刻着凌霄派标志的玉牌,证明自己至少是上的凌霄派弟子的身,玉牌上还有这少年的身份,包括他的名字和所属修系等等,凌渊打量了一下少年的屋子陈设,又回想起刚才推开门屋外的院子布局,少年需要和一堆师弟师妹们比邻而居,可见身份地位不高,应该就是凌霄派一个普通的低阶修士。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来了,他到底是魂穿了还是陷入了幻境,以及现在又是凌霄派的哪一年哪一月?
没等凌渊想出个所以然来,屋门又被敲响了,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姑娘,不对,应该是这身体的师妹开始了新的咆哮,“快出来!快出来!洗漱好了我们就出发了,掌门已经列好队伍了!”
凌渊坐在屋内没动,鬼知道那血雾把他送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他是疯了才会跟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在凌霄山里乱窜。
师妹很明显不是个脾气好的小姑娘,敲了没一会门便打算直接暴力开门,却突然听见那个一大早就神经兮兮的师兄在屋里问道:“小师妹,你可知道当今掌门是谁?”
小师妹觉得他有病。
她不想回答这么智障的问题,于是一把推开门,没好气的走进屋内道:“你是修炼剑法修炼傻了吗?别在这里说疯话了,快点我们走了,我还要去看暮师兄呢!再慢就见不到他了!”
凌渊一愣,问道:“木师兄?”
小师妹用一种神奇的眼神看他,那表情仿佛是“你在说什么屁话”,但因为太过不雅而没有出口,她一把拉起凌渊的衣服,不由分说的拽着他往门口走,“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还说以后要成为暮师兄那样的人吗?还问这么智障的问题,快走快走,别磨叽了!”
这姑娘操着一口听不懂的口音,听的凌渊稀里糊涂的,他还在脑子里疯狂翻阅《凌霄史记》,思索“木师兄”是谁,人却已经一时不察,被力气贼大的小师妹踉踉跄跄的拽出了屋。
凌渊心里一紧,这种时候要是反抗太激烈好像也不行,但就这么跟着走了感觉也是陷阱,他还在犹豫不决,小师妹却已经脚下生风,瞬间便捞着凌渊混进了一个陌生的队伍里,凌渊还没犹豫出结果,人却已经身在局中了。
女人的行动力简直强的可怕。
凌渊有些欲哭无泪,周围有几个人和他打招呼,都被凌渊敷衍了过去,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以身试局,看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凌渊被小师妹带到了一片大场地,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对这里毫无印象,那很有可能他现在是在一个小次峰,反正离主峰肯定很远,方才这小姑娘嘴里嚷嚷着什么“木师兄”,言语间隐有崇拜之意,既然是只能在观天瀑试炼时才能见上一面的师兄,地位应该不低,很有可能是凌霄派大师兄,或者是掌门的首徒,但凌渊没记错的话,凌霄派历史上留过名的木姓师兄大概只有五个,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确定这位“木师兄”到底是谁。
凌渊这边还在思索,肩膀突然被一个人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少年,少年朝他咧开一嘴白牙,露出一个熟络的笑容,自然道:“龚兄,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我方才一直在寻你们呢,对了,怎么没见玉儿,她人在哪呢?”
凌渊:“!”
不好,是熟人!
凌渊这次没办法敷衍了,虽然他既不是“龚兄”也不知道玉儿是哪位,但依然摆出一张自然的表情,随口瞎掰道:“睡过头了,玉儿,额,她刚才还在呢,我也在找她,好像是挤到前面去了……”
凌渊话音刚落,一道女声便传来,“师兄!吴师兄!我在这!”
凌渊一愣,那圆头圆脑的少年已经先他一步看向声音来源处,招手道:“玉儿!”
凌渊一回头,就和玉儿来了个四目相对。
果然,“玉儿”就是那个力气贼大嗓门更大的小师妹,此时小师妹正满脸兴奋的朝他们两人跑来,凌渊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她走散的,玉儿已经一个猛子扎到他们俩中间,兴奋道:“我刚才挤过层层障碍冲到最前面去了,你们不知道,我见到暮师兄了!啊啊啊啊,他还是这么帅!”
凌渊:“……”
什么玩意?!
身为天下第一美男子(自封的),凌渊对玉儿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十分不满,虽然他现在的身体主人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但也不妨碍凌少爷平等的厌恶一切威胁他美男子地位的存在,于是没等圆脑袋少年回话,凌渊已经先开口道:“木师兄走了吗?现在过去还能见到他吗?”
玉儿不知道自己老实忠厚的师兄芯子已经换了,虽然她凭着女人的第六感莫名觉得今天的师兄很神经,但师兄平时也一直嚷嚷着想见暮师兄,所以问这个倒也正常,于是道:“肯定走了啊,暮师兄很忙的,观天瀑试炼他每一个队伍都要来看一眼,除了我们峰后面还有十几个峰呢!我刚才叫你你不搭理我,我就自己去了,他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凌渊:“……行吧。”
圆脑袋少年终于能插上话了,调侃道:“你们俩还是这么喜欢暮师兄,玉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暮师兄到底是因为他的人品还是样貌?”
玉儿翻了个白眼:“我不能二者皆要吗?”
凌渊:“……小丫头还挺贪心。”
贪心的小丫头又跟炮弹似的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废话,内容无非是暮师兄怎么怎么好看,修为怎么怎么高强,听的凌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直到远处突然传来钟声,玉儿才结束了她的絮叨。
这一声钟声落下,杂乱的人群仿佛是被集体戳了尾巴骨,立刻自发排好阵队,眨眼之间,凌渊已经被小师妹带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不知道从哪里仙气飘渺的飞了过来,手持浮沉落于众人面前。
所有弟子集体弯腰行礼,恭恭敬敬道:“师尊。”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凌渊混在人群里,迫不得已跟着一群半大孩子叫师尊,心里有些震惊。
不是,这老头一个人有这么多徒弟?!
老头点点头,示意众人平身,然后才拖着嗓子开始训话,“今天是你们第一次下山,观天瀑试炼的规矩为师之前已经……”
凌渊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天,感觉这老头叮嘱的十分敷衍,说话的腔调跟复读鸡传话似的,对自己的一堆徒弟既不亲切,也不关心,很明显就是走一个过场。
一个走过场不关心徒弟的师尊,和一群屁都不懂就要下山试炼的半大小子,凌渊抬起脑袋仰望天空,有些悲从中来,自己不会是上了一个外门弟子的身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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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