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来了店小二,给孟川文喊了出去,心安勿梦在床上打盹,懒得去问他何事。他走后心安勿梦耳根一清净,觉得似乎没有刚才那样难受了。夜风凉快,心安勿梦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片刻后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孟川文进他房前会敲门,但他会在门外唤声主子,而不是像这位一言不发。心安勿梦身子没劲,微弱地问了句:“谁?”
门外寂了寂,许久后听见一声低沉的答:“是爹,开门。”
心安勿梦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那声音真是爹,错不了。
事不宜迟,心安勿梦方才的懒惰劲儿全都没了,此刻只能下床赶紧把屋里跟皮皮虾有关的东西收了。两房相连的廊道被孟川文来时锁上,心安勿梦又顺手拉上帘子,祈祷着皮皮虾别在这时候回来找自己。
他不敢耽搁太久,风卷残云地收拾一通之后就去开门。平充王进屋时先扫了他一眼,接着视线便挪到了饭桌上,那桌上正摆着三四盘不够塞牙缝的甜水果羹。
心安勿梦暗叫不妙,竟把这事忘了。
平充王面色平静,走近瞅了两眼,幽幽地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爹这一趟来得本就蹊跷,如今又发现自己吃不下饭,心安勿梦知道此事没得辩了,干脆不吭声。平充王扫了他一眼,去床边把掉地上半截的被褥捡起来,说:“回床上躺着去。吐得脸都白了。”
孟川文看来是让他爹给逮了,交代个干净。
心安勿梦挪回去了,没敢躺,只坐在床边。那床大的够两人睡,平充王却没坐,自己去挪了把椅子来。他对着心安勿梦的枕侧空塌瞅了一会,话像是从牙根里咬出来的:“人呢?”
“隔,隔壁房......”心安勿梦心虚得不敢再撒谎。
“孟昭,过去稳着他。”平充王换了个姿势靠在椅上,等孟昭出了房间,柔下语气缓缓开口:“你看着爹回答,跟爹说实话。”
心安勿梦眨巴着眼,有些心虚地瞅着平充王。平充王像是比他更心虚,问得小心谨慎:“这小子,是孩子他爹吗。”
心安勿梦小声说:“是。”
他感觉平充王松了口气。过了片刻,他又问:“你,能确定吗?”
“我就找了......他一个。”心安勿梦声音小得像蚊子,但平充王能听清。心安勿梦脸颊有点烫,说:“爹,他不会走漏风声。”
“又犯糊涂。一时情爱能做什么保靠?若想长久□□他只能以利相抵,人心难测。”平充王说,“不说长久,起码要稳他一年。这一年里你的脉经不起验,显怀后更是不能见人,他若中途倒戈,闹大此事,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别忘了你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叔叔!”
心安勿梦点点头,一想那几个叔叔便心烦,又觉得身子难受。家中大多事情由爹管着,可祖父虚职太高,爹也放不下孝名,只能等祖父去后再大开杀戒。
但祖父的身子依旧康健,有精神陪着长到他膝头高的从孙辈整天玩乐,自己和爹却见不上他几面。
人若是老来生倔,打起什么主意都难说。自打心安勿梦记事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体会到这样剑悬颈上的感觉。
“明日你别去了,我去。”平充王说得果断,“怕你中途犯恶心,让人疑心。”
心安勿梦正好不情愿去。说:“那我明日先回家去。”
“带那小子一块回去,说是你的主意,别说我让的。”平充王说,“孟昭会跟着,不让他离开视线。等我回家后我去会会他。”
“会,会......”心安勿梦结巴地瞥了一眼身侧空塌:“他啊?”
“你怕什么?我又不能给他吃了!”平充王微微皱眉,“他一是知情,二是有功,得赶紧给他安顿妥了。”
皮皮虾对平充国并无大用,但知情内细这把刀一旦递给别人就会变成刺向平充国的利剑。
心安勿梦颔首道:“儿子明白了。”
“半路上他若缠着你问,不许多嘴。”平充王目视他,面色肃穆:“孟昭跟我提过他,说他总赖着你。”
心安勿梦愣了一跳,“啊?”
“先前孟老三病了,孟昭代为管事。”平充王顿了顿,“他对照过排班,说是......每回轮到那小子饲马的班,你回府时身上都有马粪味。”
“不是吧?他——”心安勿梦被气服了,一时语塞:“那时候秋收的粮账那么多,他不去对账,专门盯着谁喂马时我身上有马粪味?他别当管家了,当密探去吧!”
平充王瞥了他一眼,乐道:“人家账又没查错。”
心安勿梦心里琢磨,还是没想通。自己成天往马厩跑,这不是自己赖着他吗?哪里看出他赖着自己了?
兴许是孟昭和他的小狗腿子还看见了别的。
心安勿梦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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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7缓步进殿,榻上只有皇上一人独坐,并不见太后身影。此番太后虽没现身,但自己是从他的宅院里被车驾接出来,面圣一事太后肯定知晓。
立于旁侧的侍卫在他跪拜起身后就给摆了垫子。487借余光扫了眼殿内下人,虽无熟悉面孔,但里头免不了藏着太后的眼线。
“坐近些,让朕瞧瞧。”皇上自己也往前凑了凑,笑道:“出宫时还那么大点,一转眼竟也到了做父母的年纪。”
487恭敬地服身:“儿臣愚钝,不比父皇能于诸子言传身教。”
“朕听闻你教养甚好,虽养在宫外也不疏礼节。”皇上笑了笑,说:“将来由你亲手抚养皇孙长大,朕很放心。”
“一切皆听从父皇安排。”487垂着头,没人能看见他脸上神色:“儿臣定会悉心教导皇孙。”
皇上顿了顿,和声说:“朕还听闻了皇婿的事。”
487听闻这话,心里头有点火气。
太后膝下无子,只能借别人家的皇子皇孙,可皇上用不着。因此他允许自己抚养儿子的诚心487愿意信,487也是正因此才斗胆在藏了太后眼线的殿里顺着皇上说皇孙。如今他一身两命在太后手里,如何留下孩子的话他不敢说,只能由皇上来说。
可他没料到眼前这位穿着龙袍的人是个懦夫,亲自夸下海口的事情却又不敢多言,三言两语把话头转到了果冻那里去,皇孙一事就此便草草了结了。既不敢多言,皇上却还是要蜻蜓点水似的将这事情带过一笔,似乎他觉得如此毫无诚心的几句话就能被自己感激涕零地视作恩惠。
自己是被囚了身,又不是被囚了脑子。
太后欲借皇孙为日后栽培己势,皇上欲阻拦外戚专权,两人既然都在果冻刚出了事时主动召见自己,那么为果冻平冤便只能是召见他的门槛,算不上过多诚意。只是他有一处想不通,皇孙一辈虽是只有三个公主,但落生之前也没见他们的娘亲被这样盯紧。
太后难道不怕他再添个公主,让众人白忙一场。
皇上清嗓,慢条斯理:“他因偷贩官盐被弹劾,朕让人去探查,发现疑点并不止盐事一案。事关重大,明日朝会朕要听众臣的意见,欲将此案挪去诏狱审理。”
487在暗处蹙眉。没等太久,他回:“家中账本由儿臣管着,可取来校对,便知有无差错。”
皇上并没看他:“事发时你二人还未成亲,取家账无用。”
“账上虽没有,但儿臣兴许有所耳闻。”487说:“他任期不过几年,将期间往事同儿臣讲过一些。若是能为查案出些主意,也算给大人们分忧。”
“既如此,”皇上顿了顿,抬眼道:“西北岱县前些日子查办了一窝持兵器的土匪,将兵器解送京师,却发现这几件兵器与三年前为平定西疆突厥时制造的兵器为同一批。此事你可听闻?”
倒卖军器,487知道给果冻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487感觉有些上不来气,强撑神智,缓了会才答:“未曾听闻。此事间隔太久,兵器又是自京中运到西疆,路途遥远,中途是否出过差错也难彻查。那时战事连绵,兴许他自己都已忙于统兵忘了此事,更没法讲给儿臣听了。”
言毕,487见皇上面上带笑不减反增,心里生出一阵寒意。
“诏狱已审过那群土匪,不过几轮问讯便交代了。”皇上目不转睛:“说是兵器买自西部突厥国的黑市。”
“罪人之言......”487眼前发黑,虽察觉到言辞已经不着讲究,但不敢就此作罢:"父皇,罪人之言怎可当作证词?谁知其中有无旁人指使?"
“朕自然知道这道理。”皇上笑意不退,似乎是自己越颤抖他便越平静:“正因此,朕才要彻查。朕若是信了这群劫匪一面之词,岂不是早该给他行刑了?”
487声音渐弱,“父皇决断公正......乃万民之福。”
“此事重大,你腹中有他骨肉,朕也是忧心你才不愿让你知悉过多。”皇上缓声说道,“那黑市的突厥贩子是兵营中人,跟当年勾结吴王偷贩军器的突厥部将是一伙。其中关联尚不可知,岂是你管账一年能摸清的。你先安心养胎,不必分神忧心此案。”
心是不可能安了,487得撑住神智,别让自己晕在这殿里。若是让皇上抓了把柄说太后给自己照顾得不妥,借此挪走自己,太后到手的皇孙失了掌锢,到头来还得从自己身上出血。
案子已乱成一锅粥,盐事和兵器案都成了开胃小菜,如今还让果冻跟吴王扯上了说不清的关联。此言一出,487怀疑皇上根本没想给自己留回旋余地,而是要泄愤一般地把这盘吃不到嘴的菜给砸了。
这话就如同在告诉他,吴王的案子他能造一个,就能造百个。
这下是真要命了。
虽说当年扳倒吴王是由太后主使,可他会系死结未必会解,纵然知道其中全部手段也可能无从搭救。解救不成,他转而求其次的意图就是不能让皇上吃到这盘羹。
一旦局面从分羹变成掀了桌,自己和果冻连同这孩子,一抹骨灰都不会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