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更声未绝,吕荷便早早起了。
她但凡心中存了事,就不容易睡着。
又想着今日第一回寄卖,也不知效果如何,再加上梦中总感觉耳边隐约有水声飞溅,始终睡得不怎么踏实。
吕荷干脆起床,顺便看看煨了一夜的茶叶蛋和钵钵鸡。
楼梯是竹制的架子,人站上去稍微动下就吱呀吱呀地响。这几日小虞忙里忙外,吕荷有心让他睡个好觉,下楼时特意放轻了脚步。
入目便是一片围起来的淡青色竹制屏风。
吕荷暗忖,这屏风真是买对了,竹制轻省,方便挪动。
开店时可以用来分隔大堂和后厨,打烊时又可以用来给身为男子的小虞的床当隔断。
男女共住一屋多有不便。
像是日常换衣洗漱,甚至出恭,总有避人的时候,她随独自住在阁楼上,但洗漱用水,总不好将水搬上运下,少不得得下来取用。
有了这屏风,的确方便不少。
吕荷侧身绕过屏风,被迎头的风糊了一脸。
她看向灶旁大开的窗户,心里一咯噔,顾不得细想是不是昨夜忘记关好,先一步揭开锅,风一吹火就容易大,可别把她精心煨着的汤汁给烧干了。
揭盖后吕荷松了一口气,还好,汤汁在锅沿那一圈棕褐色焦渍下约半寸的地方,并未少上多少。
她又蹲下查看灶火,心下奇怪,这么大的风居然没让火旺上几分。
吕荷摇摇头,将窗轻轻合上。
两个锅的汤汁都微微的咕嘟响着,吕荷轻手轻脚地盛了一个茶叶蛋和两串钵钵鸡出来略尝了尝味道。
不错,正常水准——只是钵钵鸡毕竟少了肉味,不如加过卤牛肉汤汁的那回好吃。
吕荷正琢磨着再盛几个,待会儿可以给小虞当朝食,背后吱呀一声响,惊得她一怔。
吕荷迅疾回头,只见小虞一脸懵逼的骑在窗栏上正欲往内跨。
吕荷看看屏风又看看小虞:?
人鱼也很震惊,他往日回来时阿荷往往还在熟睡,怎么今日起得这么早?
“你去哪了?怎么头发这么湿?”
“我在湖里啊。”人鱼理所当然道。
“湖里?!”
吕荷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是不是听错了。这简简单单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你说的湖是有水的那个湖?就咱边上的那个湖?”吕荷还双手往外比划了一下拨水的姿势。
人鱼点点头,十分自然的将另一只腿跨进来,带着潮气走到吕荷边上,蹲下身撩过头发烤火。
吕荷:……
好半天吕荷才找回自己声音,她状似不经意道,“去湖里干嘛,沐浴啊?”
人鱼想了一下,鱼本来就是要待着水里的,沐浴?也算吧。
“嗯嗯。”
你还挺爱干净嘞。
吕荷说不上来为什么,松了口气。
想到屋子太小,连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虞不得不在湖里沐浴,吕荷又有点心虚。
她细看去,小虞衣服倒是干的,只有头发往下滴水,连带着背后的衣裳有点濡湿。
吕荷干巴巴道:“下次记得擦干头发啊,别冻病了。”
还行,知道烤火,也不会耽误了今日寄卖时的走动。
回应吕荷的,是人鱼一个甜甜的笑。
两人收拾半晌加上洗漱吃饭,以及应付日常供应用水、柴碳等人,不知不觉就到了辰时。
正想着罗秀怎么还没来,一抬眼,就看到远处一个身着红衣,头上束冠的人影走近。
吕荷与罗秀认识时间不长,但一眼便认出这是她。
吕荷也没见过其他巫女,不知是不是巫女行业都这样,罗秀这人走路十分有特点。
常人走路就是眼看前方,双臂下垂,缓步徐行;罗秀走时,能不跳起来都算不错。
更兼双手揣在袖子里,走路一步三晃,还时不时左看右看。
还没想完,罗秀就扬着嗓子大喊,“寄卖的吃食好了没?”
吕荷在她跨进门槛后才指着桌上的两锅吃食,“早好了,就等着你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瞄罗秀头上的神冠,“今日怎么穿戴这么隆重?我差点认不出来。”
罗秀咧嘴,”姐妹今日寄卖,我当然要捧个场。这可是我行法事时的专用法衣,便宜你了。”
吕荷有点感动,推她到桌边,“吃朝食了没?先垫垫肚子。”
罗秀没料到还有这等好事,当下也不客气,取了茶叶蛋,一磕一压,将蛋在桌上滚了一圈,双手一挤,不到一个呼吸,一枚光滑完整的茶叶蛋便丝滑地脱壳而出。
吕荷感叹,“每回你来时,手上总是这里扣扣那里摸摸,原先以为你只是手闲不下来,没想到还如此灵巧。”
罗秀得意挑眉,“这才哪到哪,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说罢,她一口啃在蛋上。
吕荷看着罗秀沉默着吃完。
……
半晌,她忍不住道,“怎么样?”按理说她的手艺,但凡吃过没有不说好的,像这种一句话不说、没什么反应的,她还没见过。
吕荷有些忐忑,又舀了一个在手上闻闻,味道没错,不应该啊。
罗秀见吕荷动作,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逗你玩~”
吕荷作势欲打,罗秀左右闪躲,嘴里还不住嚷道,“欸,打不着~就是打不着~”
一旁的小虞看着看着,叹了口气,跑去水缸旁对着鱼嘀咕。
在罗秀再三表示了对味道的肯定后,吕荷总算放下手来。
她与罗秀约定定价,每枚茶叶蛋十文,钵钵鸡每串也是十文,都是素的。
两人各抱一锅往摊上去,小虞跟在身后拿了叠包食物的油纸,之后再要寄卖,便是他送了。
而罗秀也真不堕她那卜算的名声,那条舌头硬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原本吕荷自己售卖的时候,一开始半天来不了一个人。
到罗秀这儿,不一会儿就聚了一大帮子人,几番下来,居然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全都卖光了。
罗秀趁着围观者交流的空档跑到吕荷家中,催她赶紧再做几锅,大家都排着队等呢。
吕荷也很高兴,但被人催促,让她这个店主人无端升起了一种还在替人打工的感觉。
像当初在丰乐楼时似的。
经过了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寄卖总算是走上正轨,吕荷也琢磨出每日大致售卖的份量。
每日辰时便备好四锅,午时再加两锅,卖完收摊。
随着买卖增多,周围商户也慢慢围拢过来。吕荷有回收锅时甚至撞见了之前吴山遇见的卖茶夫妇。
吕荷觉得巧,请二人吃了几串钵钵鸡和茶叶蛋,谁知卖茶人却说不是巧,就是听到消息过来的。
卖茶夫妇这回好像是扎根在了章家桥畔,运茶的茶车都搬了来。
这车看上去颇像一辆轿子,有顶有窗,里面空间也大,可以存放茶碗茶壶等。又因是竹制的,两人便可抬起,倒是方便。
这人和他婆娘都姓范,便打出名号叫双范茶坊,还做成了黄色布条挂在茶车的檐上。
吕荷好奇,“贵店茶坊在哪?”
范二叔搓着手笑,“还在路上呢。”
吕荷就懂了,和她那未来的宅子一样,都在路上呢。
另一个令吕荷印象颇深的商户则是卖菜蔬的李婆。
因吕荷每日买菜需求量颇大,这李婆也不知哪儿得到的消息,特特等在吕荷买菜的路上吆喝。
吕荷看她一把年纪,卖的菜成色新鲜,价格也公道,干脆定了下来。
李婆也随之在章家桥畔摆摊,离吕家食肆不过一二百步。
吕荷做的吃食紧俏,收摊早,罗秀也随了她的作息,往往卖完寄卖的食物,囫囵向周围告了声罪就溜到吕荷那蹭饭。
她虽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但能像这样不断有进账的生意还真让她着迷。
只是苦了小虞,这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吕荷庆幸,这期间幸亏有小虞在,里里外外干了不少活。她过意不去,每日收摊后铆足了劲做饭。
一顿餐食至少三菜一汤,还顿顿都有小虞喜欢的鱼货。
当初是她想的太天真,真上手才知道有多麻烦。要不是小虞,她还不知道有多手忙脚乱。
不过小虞精神还好,有吃万事足,一双眼亮得蜇人。两人每日晚上还抽出一个时辰含上鹅卵石练声。
眼见着小虞说话越来越融入寻常人家,吕荷还特意拉到罗秀前确认,“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罗秀点点头又摇摇头。
虽然小虞说话语音语调正常不少,但是比起酒楼的那些博士们的话术还是差上一些。
罗秀出主意,“不如送去酒楼,让他当个博士练上几天。”
吕荷有点为难,她这边离不开人,送去的话又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替补;不去的话,日后迎来送往又不方便。
她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拉过小虞来问。
谁知小虞好像是上回被送走有些阴影,一个劲地摇头拒绝。
再问就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吕荷,像小狗一样。
吕荷扛不住,只得作罢。
最后还是托了贺掌柜的关系,折中请了丰乐楼的一个博士,每日未时来家中教上一个时辰,教小虞说一些揽客的词。
不知是不是吕荷粮草投喂得充足,小虞说话的进度一日千里,现下不用鹅卵石也说得十分流畅地道。
再加上博士教得用心,不到短短几日,他便掌握了大部分的话术。
眨眼便到了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