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8章 7.偷袭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个位于墙壁上的漩涡。

漩涡由不断旋转的暗色海水组成，如同一个黑黢黢的深渊。

来自海洋的咸腥味飘到鼻尖，浓郁得几乎像是呕吐物与腐烂鱼类混合的气味。

漩涡就这么突兀出现在了墙壁上，显然漩涡深处并不通往墙壁另一边的房屋，而是通往一处未知之地——或者，不通往任何地方，它的存在本身只是一种表现形式。

“哦呜——”

“吼——”

忽然间，漩涡的旋转加快了，这个巨大的洞穴般的凹陷开始在墙壁上扩大，与此同时，动物的鸣叫声从其中传出。

“这是海豹和海象的叫声。”柳易低声道。

海牙镇附近就有这两种动物生活，因此他熟悉这些动物的叫声，也因此，镇民们才会异变成海象人与海豹人。

在这些神奇的蹼足动物空灵而遥远的叫声中，他若有所觉地转过身。

“啪嗒、啪嗒。”

一道道身影，不知何时从他的背后逼近了。

“好痛苦，我好饿——！”

“吼！鱼！”

嘟哝、呻/吟、嚎叫从这些身影身上传出，他们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如同畸变的怪物般鼓起不规则的肿块，他们的皮肤正如海浪般涌动着。

第二次现象加深，出现未知的海潮漩涡，其中传出的疑似动物的呼唤声，导致这些本处于中度污染层次的镇民正在快速地迈入高度污染层次。

柳易心中做出了如此的判断。

这些正在快速异变的镇民刚出现，他们身后又传来沉重的碾压地面之声。

“吼！”

又一头海象污染物现身。

刚才这头污染物肯定是躲在了周围，借用漩涡的污染气息隐藏了自己，试图给来人一次出其不意的偷袭。

眼看它毫无顾忌地往前冲锋，那些还在痛苦的异变当中的镇民们即将被碾压成肉泥，柳易看到身旁的沈平澜动了。

这个男人的眼神像往常一样毫无起伏——甚至，他认为有点死气沉沉——显然，沈平澜早就发现了这头海象污染物的存在，并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刹那之间，他凌空一跃跳上一旁的墙壁，在垂直的墙上几步飞跃，直接越过身下那些蠕动变异的镇民，奔袭至污染物近前。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他的刀刃瞬间锁定了污染物肥厚的脖颈上最脆弱的部位。

锯齿落下，血液喷溅，肥厚的黄色脂肪与泛白的肉外翻出来，污染物发出吃痛的嘶吼，使劲甩起脑袋，试图把跃到自己身上的人影甩下去。

柳易发现这头污染物相比上一头体型要小不少，行动更为灵活，它那宽大的蹼掌竟然以一个扭曲的角度翻折起来，向着身上的沈平澜拍去。

然而一道白芒刺破了雨夜，血珠成串飞溅，这只蹼掌被沈平澜左手所持的短弯刀瞬间从中间划开。

他能看出来，这次的事件中出现的怪物，对于这位猎人而言不过大概就是普通小怪的水平？

沈平澜的每一次出击，都游刃有余。但另一方面，他又好似在躲避着什么……在战斗中，有一种微妙的束手束脚的感觉。

是因为要尽量避免污染吗？

猎人变强的方式会招致污染，他们天天猎杀怪物更会招致污染，他们是最容易积累污染度的人群，一旦污染度超出一定的阈值，他们就会堕入无法逆转的向怪物转变的深渊。

思及此，柳易大步走上前，一把拎起地上一个镇民的衣领。

“呜……鱼，鱼……”这个络腮胡镇民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涎水直流地看着他喃喃着。这人还没达到高度污染者的程度，所以攻击性还没那么强。

柳易对他说了声：“你的东西借我用下，谢谢。”

说罢，一手拎着衣领，一手探入此人腰间，拿出了一把手|枪！

现在可是灾变时代，哪怕海牙镇地处偏僻，一直以来没有遭遇过太大的危险，不少人还是私下里偷偷搞来了一些武器。

其中热武器是最好搞到手的。因为在灾变中，很多热武器都失去了效果，例如导|弹、地|雷等物的高热冲击波会被环境抵消，枪里的精密零件也很容易生锈发潮，没过多久就无法使用。

越简单的武器，在这个时代越好用，如果加上来自拥有铸造天赋的“工匠”的赐福，就更好了。

于是，旧时代的冷兵器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咸鱼翻身，成为了最好用的武器。

柳易将枪持在手中，用手感检查了一下子弹余量后打开保险，右手持枪很是随意地对准了正在不断扭动发狂的污染物。

此时沈平澜已经从污染物滑腻腻的背上被甩了下来，正在寻找机会。

此处地形狭小，柳易无法找到一个亲自接触污染物的机会，来达到足以使其产生停滞的镇压效果。

——那么，把镇压附加于子弹上，就成了最好的方案。

“一定要能用啊。”他扣动了扳机。

“砰！”

一枚子弹瞬间发射，在贯彻小巷的枪响中击中了污染物！

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子弹凭借其动能尚无法穿透污染物厚实的皮肤，但在接触的那一刹那，柳易附加其上的污染镇压已经生效。

在察觉到污染物停顿的瞬间，沈平澜默契地持刀上前。

乌黑暗沉的刀身似是将跳动微光的雨夜劈成了两半。

柳易放下枪眯起眼睛，正准备欣赏这一幕，却听到周围地上那些异变中的镇民发出了异动。

他们的目光都转向了右侧黑暗中的方向。

柳易才堪堪转头，一道漆黑的身影已然无声从右侧一条小巷中滑出。

急速扩大的漆黑瞳孔中映入了空中那道瞬间逼近的、扭曲狰狞的面孔。

——是面貌已经完全扭曲的镇长。

“吼——柳易，我要杀了你！”

在镇长夹杂着兽吼的咆哮声中，这个偷袭者用泛黄且参差不齐的牙齿狠狠咬中了柳易的肩膀，随即如野兽带着猎物往前冲撞，两者随着强大的动能，一同往左后方的房屋飞去！

肩膀被人齿咬穿的刹那，柳易咬牙眯起了眼睛，在扑面而来的腥风中，依稀看到第三、四、五……接连三头海象污染物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原本转身想来援助自己的沈平澜立即被缠住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轰！”

下一秒，剧痛袭上全身尤其是背部，在墙壁坍塌、房梁倾倒的稀里哗啦响声中，他不由痛哼出声。

——看起来并不庞大的镇长，以超乎想象的力量带着他直接撞穿了墙壁，两者的身影一同撞入一栋房屋内部！

灰尘四溅，视野变得朦胧不清。

躺倒在断裂木板下的柳易猛然睁开了双眼，伸手抓住倒在自己身上的木板往前横举——

“砰！”

下一刻，漆黑的身影狠狠咬中了木板，木板坚持了不到一秒，就在镇长可怖的力道下断开。

“啊！”

这时，一声短促的惊叫从柳易前方传来，他抬眼看到一个撑着拐杖努力站稳身体的矮胖男人，出现在了房屋的残骸之间。

这人应该是这栋房屋的邻居。

他感受着后背逐渐被鲜血濡湿，有点迷糊地想着。

正准备袭击他的镇长也因为此人的出现与惊叫，动作微顿。

“哒。”

就在此时，一个平静沉稳的马蹄声在木板间响起。

双腿黏连、拄拐前进的邻居还未对房屋被异变的镇长撞塌发表什么意见，就瞪大了双眼，抖动着嘴唇看向某个方位，颤抖着发出了破碎的声音：“异、异……”

“啊，哥哥。”与之同时响起的，是柳易费力从废墟间爬起身的窸窣响声，和平静中透露着一丝欣然的喊声。

“哒。”

马蹄声又近了一步。

镇长还未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面对近在咫尺的猎物——杀死了他儿子，“带来了灾变”，阻碍了他一家的道路的外来者柳易，他目露杀意，正准备动手——

时间好似在此刻静止，直到一个似是在哭泣、又似是在感叹，似是在吟诵、又似在陈述的怪异声响，在房屋废墟中回荡起来：

“死。”

镇长的身体在这个短促的音节中开始飞快萎缩，如同在短短片刻经历了上百年岁月，皮肤皱缩、血肉干枯，眨眼间就化为了一具枯尸。

“哒、哒。”

马蹄声绕过枯尸，走到了柳易面前。

不再是不起眼的灰马——而是拥有雪白的肌肤、白金色鬃毛，一对纯白羽翼生于马背上的，圣洁的、健壮的、天马般的生命。

展现出真实形态的哥哥伸出一侧翅膀，帮助柳易站起了身。

“哎，我就知道镇长不怀好意，但没想到他竟然成为了变异型的污染物。”柳易起身后，全然不在意后背的鲜血似地看着地上的枯尸感叹似地道。

即便成了枯尸，依旧能依稀看出镇长皮肤漆黑、身形相比一般海豹人稍偏瘦长，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还有隐匿身形的能力，同时具备较高的智力。

镇长也变成了污染物，并且和普通的海象污染物不同，是某种变异型。或许是他对柳易的恨意导致了变异？污染变化经常受到精神层面的影响。

“……”哥哥没有说话，因为旁边还有普通人。“声音”不止是卡迪摩拉山的媒介，也是哥哥的武器之一。

柳易用声音加强镇压的能力，就借用自哥哥。

“异、异……”这时，结结巴巴的矮胖邻居，终于在腿软地跪倒在地的同时，说出了一个词。

“——异类！”

异类，均为独立生命体，与怪异属于同一层级的怪物，阶层高于正常生命受污染而诞生的污染物。

“哒。”听到他的喊声，哥哥马蹄微抬，转过身去。

他的上半身隐没在废墟的阴影中，不甚清楚，但似是可以看到一些微微摇曳的结构。

柳易“诶”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在镇民面前暴露哥哥的身份：“不不不，我哥不是异类，他是，呃——”

身旁的纯白天马身体动了动，似是有无声的话语传达给了他，他接着道：“他真的是我哥，只不过早年间我哥就变成了污染物，他没有危险性的！”

显然，他想要努力传达的表示和平的意思，并没有传递给面前这个男人。

甚至在惊恐中，男人身上的异变愈发明显了。

“滚、滚开！”他的嘴巴几度抖动后终于挤出了一句色厉内荏的喊声。然后他缓缓站起身，面向柳易于柳哥，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

“发生什么了？”

这时，几道身影拿着简易的自制武器冲入了废墟内，从他们轻度污染的症状以及武器来看，他们应该是集中安置人员中，自告奋勇出来搜寻更多镇民的那部分人。

整个海牙镇都遭受异变，光靠沈平澜和戴晟两个猎人可是照顾不来的。

这些人在镇子上都是思想较为年轻、比较通情达理的那部分人，柳易眼熟他们几个，他们从未鄙视或欺负过作为外来者的自己。

但他们闯进来后，在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哥哥的刹那勃然色变，纷纷举起了武器对准了他和哥哥。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