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6章 5.现象加深

柳易的回答令见多识广的猎人也不由顿了一下，随即沈平澜谨慎地打量着灰马道：“它是你的哥哥？”

“是。”柳易回答道。

“它是一匹马。”

“他也是我哥。”

“他的头套可以摘下来吗？”

“可以。”

柳易伸出手，轻易地就把灰马头上的麻布袋拿了下来。

露出的是普通的马脖子和马脑袋，灰色的皮肤，深灰色的鬃毛，安静的黑色眼睛。

沈平澜垂眼看向手中的指针，那复杂的指针系统没有一根指向面前的灰马，但正如在屋子里他能凭直觉感知到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此刻他也以直觉认为，灰马并不简单。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刀刃只会面向对人类有威胁的目标——至少协会给予猎人的教条是如此。

“戴晟。”他喊了一声话痨青年的名字，然后侧头对柳易道，“我们需要把镇民按照污染程度分类，分别集中看管于污染尽可能轻的地方。”

这是在大部分怪异事件中安置普通人的通用策略，猎人拥有可以设立隔绝污染的领域的道具。

“好的，我想我的能力可以劝说他们。”本着“猎人助理”精神，柳易轻快地回答道。

——但很快他发现，在异象事件里安置镇民这件事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滚……滚开！”

海牙镇的主路上，鱼腥味在雨水中翻腾不息，一个匍匐在地的肥胖身影用已经大面积突出的嘴部咬住地上的一条鲜鱼，然后一边往后缩，一边对接近的柳易发出低吼。

圆滚滚的海豹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但当海豹的头部特点被强加在人类头上时，就和可爱沾不上边了。

这个镇民的鼻子和嘴巴都向前伸，嘴巴无法并拢，人齿排列在凌乱的胡须下，一对人眼保持原样，与突出类似海豹的嘴部搭配，就好像给人类脑袋的下半部分强行嵌合了海豹的头，极不协调。

柳易小心翼翼地向他走近了一步，同时口中说道：“我是来帮你的——只要你和我来，你会和你熟悉的同伴们一同受到救助。”

“哼……哼……”海豹人的肚腹剧烈起伏，发出沉闷的哼声，他忽而仰起头，一下子把嘴中叼着的鱼直接吞入腹中。

接着他垂下头，一双狠厉的人眼在光滑膨胀的头颅上，死死盯着柳易：“你……我记得……你是那个奇怪的外来人……你只是想抢我的鱼！”

柳易无奈地抿抿嘴，努力加大自己能力的输出。

有些人类会拥有天生的【天赋】，例如格外强大的力量、强悍的抗污染体质、对灾变的灵敏感知。

这类天赋不像小说里所写的可以操控自然元素或者心灵那般强大，只不过是让人们稍微有了一点异于普通人的特征。

此外，抗污染体质也是成为猎人的要求之一。

猎人利用特殊的猎人装备，收集并汲取被自己杀死的怪物的力量，才是这个时代正统的变强之道。

柳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当猎人的天赋，反正他也不想当，当猎人肯定会很累，他只想做份普普通通的工作，换个环境更好的城市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当他开始使用他的天赋时，海豹化的男人身上，那还在不断黏连的手脚立即减缓了异变的速度。

他的话语也令海豹人产生了瞬间的恍惚。但此人污染程度极高，他的污染镇压天赋也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是的，虽然沈平澜以及戴晟，都把他的天赋认成了较为常见的污染治愈天赋，但实际上他并不能祛除、逆转、治愈污染，他只能镇压它们。

听起来很强势，但实则因为不能祛除污染，有时效果还不如污染治愈天赋。

面对不断往巷子里退去，同时烦躁地甩着脑袋四处寻觅食物的海豹人镇民，他也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污染镇压能力，配合语言或者近距离身体接触效果会更好。

这一迈步，他忽觉自己踩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

低头一看，巷子那被雨水打湿的光滑的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块黑褐色的岩石。

他的目光一路顺着踩到的岩石往前看去。

一块又一块的岩石，如雨后突生的鼻涕虫，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了小巷的地面上，伴随着填塞缝隙的黄褐色沙粒，向前不断延伸，如一条小道引诱着人们的深入。

“沙沙。”

他侧过头，看到一条鱼，一条还活着的鱼，像是被海浪掀飞到岸上的鱼，在一块岩石上用力地翻腾着身躯。

活鱼银色的鳞片，反射出小巷墙壁上突然亮起的光。

柳易身旁，一扇玻璃窗后的窗帘忽而被拉开了一条缝，室内的昏黄光芒透出些许，一双苍老的眼睛出现在了光芒中，以赤.裸裸的不信任打量屋外的柳易。

低沉的嘟哝声响起：“没用的，小子，没人会相信你的屁话的。”

正在观察地上莫名出现的海滩岩石的柳易侧过头，叹着气道：“老人家，现在整个镇子都处在异象事件中，集中管理才能控制污染的进度，猎人有减缓污染的道具，我们——”

“你是猎人吗？”老人的询问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皱纹遍布的眼目眯起，“你不是，你只是镇上那个脑子有病的小子，还带着一匹马——那两个男人呢，谁能确定他们就是真的猎人，而不是骗子？不是怪物？”

柳易顿感无奈，他知晓镇上有些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整个世界仿佛被困在了这里，故而十分固执，不愿意相信任何外来者。

他也是外来者。

还没等他劝说一下老者，“哗啦”一声，窗帘再度被拉上了。

“柳易！”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喊声。

有点奇怪的脚步声响起，之前那个跑出来求救的女孩一手拽着一人趔趔趄趄地走了过来。

女孩脚腕上原本黏连的皮肤被她自己为了行动而强行剪开，伤口在她身后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血迹，但很快又被突生的岩石所覆盖了。

柳易注意到了地面上的变化，神色微凝。

异常的环境覆盖，这是怪异正在发展的表现。

镇民正在变成生活在海边的海象人与海豹人，就好像那些生活在海牙镇北面的真正的动物一样吼叫、争斗、觅食，而环境，也正在变成对应的海岸环境。

女孩跑到他面前，昏暗的雨夜里，她的眼神很亮，她左右的男孩与女孩则有点不自然又带着点希冀地望向柳易。

“我带来了我的两个朋友。”女孩说道，“哎，我们真的是吃腻鱼了，所以每天想尽办法寻找其他的吃的，结果竟然因为这种原因，我们受到的污染很轻微。”

她也带着期待看向柳易：“我们的污染还可以治愈的对吗？爸爸妈妈他们的也可以？”

柳易看到她的脖子也开始了膨胀，一些脂肪肿块在皮下游走。

其实按照他所学到的灾变知识，大部分的污染异变都是不可逆的，很多人在污染中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后，都不得不依靠医学整容手段以尽量恢复原本的模样，并在污染并发症中度过下半生。

但他笑了笑，最终说道：“可以的。”

然后他边往巷子外走边道：“像你们这样的轻度污染者，要集中到那栋小屋……”

话音陡然变弱，脖子附近的寒毛乍立！

“滋滋——”他听到一旁那栋刚刚将窗帘打开了一条缝的屋子里，传出了一阵嘈杂的杂音。

那是……电视的声音。

不止一台电视，忽然之间，像是整座海牙镇里，所有的电视，所有的收音机，所有一切可以发出声音的设备，都自行打开了！

“滋滋滋——”

“啪沙——”

信号不良的杂音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穷无尽的海沙将他，以及三个不知所措的海牙镇年轻人淹没。

“咔，嗡——”

突然间，一部分的设备像是终于找到了信号般，在短暂的嗡鸣后，传出了一段有规律的音频。

“哗啦，哗啦啦……”

那是海浪扑打海岸的声响。

听着那声音，仿佛可以想象出潮水一波又一波，有规律地撞击在覆盖满沙粒与岩石的陆地上，水花碰撞，发出悠长的、宁静的声响。

起，伏，起，伏……

在这样舒缓的声音中，柳易却咬住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地蹙起眉。

“声音媒介，现象加深……”

“哗啦啦……”

海浪声愈发悠长而响亮，他忽而往身后退了一大步——

就在他面前，一块硕大的礁石平地升起，隔绝了他看向巷子外的视线。

鞋底踩上了如虫豸般填充满地面的碎石与沙粒。

“啪嗒啪嗒。”第二条活鱼突兀出现在了地上，跳动着、挣扎着，硕大无神的鱼眼嘲讽似地映出了柳易的身影。

海浪仍在撞击海岸。

起，伏，起，伏。

“小心，怪异的表现开始变化了！”柳易高声对被礁石挡在了另一边的三个年轻人喊道。

女孩的声音从石头另一边传来：“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都准备好武器了——啊！”

声音转变为短促的惊叫，随即是一个粗野的、属于动物的吼叫声。

“吼——！”

“咚！”

柳易面前的礁石狠狠一颤，一道硕大的、肥胖的灰色身影重重撞击在石块上，然后扭动着转身再度对准三个年轻人的方位。

“吼！嗬……鱼……鱼——！”

在几如兽吼的嚎叫声中，一个外貌已然与一头巨型海豹无异的高度污染镇民，再度向女孩和她的同伴冲了过去！

在舒缓的潮水翻涌声中，高度污染者开始将人类看做“鱼”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刹那，柳易的身后倏地翻涌来一阵狂风。

“吼！”

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嘶吼之时，他猛然旋身，外套衣摆飞旋着与一个直直撞过来的庞然大物擦过。

“咚”地一声，刚才那个拒绝他的海豹人从小巷里冲出，也一头撞上了那块礁石。

他身体一摆，就调转方向重新对准了柳易，合不拢的嘴巴里，属于人类的牙齿之间流下了涎水，人眼变得漆黑一片，不见眼白，就和海豹一样。

他肥胖的身躯行动起来是多么滑稽，又是多么的庞大可怖。

视柳易为“鱼”的海豹人再度发起冲击的刹那，柳易后退了一步，眯起了双眼，视线的余光里看到了一道身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巷口处。

下一刻，海豹人的身影距离自己已不过半米的距离，小巷的逼仄使他没有多少闪躲的空间。

他可以闻到这个高度污染者身上极其浓郁的鱼腥味。

他靠住墙壁，微微仰起头，像是无法承受被海豹人碾碎并吞吃入腹的命运，但污染镇压天赋却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极限运转起来。

他说出了一个字：

“镇！”

海豹人的身体在这声低语中，竟猛地僵在了原地。

一柄沉重、黯淡且沾染上了点点血迹的锯齿刀刃，出现在了海豹人身后的空中，抓住了这个短暂的时机。

“唰——”

柳易感觉几滴血液飞溅到了面颊上，他侧过头，看到沈平澜漆黑的身影像是劈裂了雨夜，出现在了巷口。

那把大刀如凶兽用锯齿咬住了海豹人的身体，将其死死压制在地。

他对大步走来的沈平澜露出了轻松的笑：“谢啦，你又救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