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5章 4.灰马

镇长吭哧吭哧吃酸汤鱼片的过程中，他的样貌还在迅速发生变化。

愈来愈多的脂肪出现在了他那光滑发灰的皮肤下，整体的身形愈发臃肿，渐渐地就看不见脖子，也看不到腿部与躯干的分界线了。

柳易站在他旁边，他现在已经不考虑被镇长污染的酸汤鱼了，只想着怎么拯救他家的锅。

他注意到镇长搭在锅边的手，那手指间长出了薄薄的灰色膜状物质。

他观察的功夫，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平澜右手持刀，左手向前一伸，用力揪住了镇长身上残存的衣物，把不愿离开的镇长生生从那锅鱼旁边扯开了。

“咚”地一声，镇长被他放到一边，一下子就躺到了地上，与他儿子并排待着。

“啪嗒啪嗒。”他用力用长出手蹼且愈发粗短的手臂拍了下地面，像某种动物般表示自己的不满。

然后他嘴里发出了包含挤压声的嘟哝：“鱼……我要吃鱼……我、我受不了了……！”

他忽而抬起前半身，笨拙地再度向那锅鱼再度扑去！

因为此时柳易已经弯腰拿起了锅，他相当于扑向了他。

可他的动作到了半路，就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颈部的皮肤，停在了原地。

“呜呃！”镇长发出一声痛哼，只见他后颈那层层堆叠的厚实灰色皮肤，被一把带有独特弧度的小刀死死勾住，刀子的弯钩处刺入了皮肤之内，卡在了脂肪间。

沈平澜左手不知何时握住了这把小巧的弯刀，举重若轻地一挑，就把体型是原本两倍的镇长甩到了一边。

镇长摔到地上，动物般呜呜低声叫着，看向沈平澜的目光中出现了敬畏之色——显然，他还保留了部分人类的理智。

随即他将凶悍的目光，投向了柳易。

“杀我……儿子……抢……没有……鱼吃……”他含糊不清地嘀咕道。

柳易微微蹙眉，与他对视。

这个逐渐被污染的中年男人，这个没有多少亲情的只爱权财的镇长并不知道，在沈平澜勾住他的时候，柳易的身侧正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那身影至少有两米高，穿着围兜、戴着手套，好似一位屠夫。

头上那粗糙滑稽的橡胶马头套，正在灯泡光彩的直射下，直直地朝向镇长的方位。

“镇长，你现在很想吃鱼吗？”这时，话痨青年走到镇长身边认真询问道。

“吃……”镇长趴在地上，猛地点头。

“只想吃鱼？还有，你能站起来么？”

镇长先点头，旋即扭动着肥大的身躯摇头。

就在问话的片刻功夫里，他身上的衣服完全被撕裂，露出光滑、肥胖的灰色身躯，他的头部也开始往前突出，大量的褶皱堆叠垂落。

“海象。”

站在稍远处观察的沈平澜突然出声说道。

“和我们之前杀死的那些污染物是类似的，海象，海豹……它们都是生活在海边的蹼足动物，也是——”他顿了下，道，“‘食鱼者’。”

“走吧。”说着，他迈步就向屋外走去。

从天空号角响起，镇长发生污染异变到现在，一共只过去了不过一分多钟，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

柳易看向猎人雷厉风行的背影，想到自己还要通过猎人助理的职位搬到大城市，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一直静静站立的马头套男道：“老爸，你就在屋里待着，我和哥哥跟他们去外面看看。”

父亲本就是不爱外出的性格，他也不愿意外人知道他的存在。

因此柳易从未向海牙镇那些不待见自己的镇民提起家人的事，只是今天做出了搬家的重大决定，父亲也同意了，又遇到了两个外来的猎人，他不免有些兴奋，才说了几句家人的情况。

他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和人类是不同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并不担心会因此出什么意外——父亲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重“保护”。

马头套上下晃动了一下，父亲转身走入阴影中。

柳易穿上防雨外套，跟上了两位猎人走出屋外，看清整座小镇的情况后，脚步不由微顿。

——比以往浓郁许多倍的鱼腥味萦绕着整座小镇，一箱箱本用作储备物资的鱼获全部被倾倒了出来，在街道上，在小巷里，在各处堆积。

小山般的生鱼之中，一个个臃肿的身影正在大口地进食鱼类。

这些身影与镇长类似，长出了无法站立的肥胖身躯以及光滑的皮肤，手指间长出了蹼，在装若癫狂地吃鱼的过程中，每一次张口，他们的嘴巴都会往前突出一些。

他们都是镇民，但眼下，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怪异当中。

或许可以称此次由天空号角带来的事件为【怪异：食鱼者】。

“看起来，本次怪异的主要表现形式为出现海洋特征的环境，以及大规模、快速的群体污染，污染的初期表征为对鱼类的强烈进食欲，伴随着进食欲的满足，他们的身躯会向类似海象或海豹的生物进行转变。”

暴雨仍在滂沱，因雨水的积蓄而光滑泛光的地面上，映出鱼鳞的粼粼光彩，时不时有臃肿的黑影打碎这大片的碎光，大口吞食食物。

望着这样的场景，柳易下意识地运用考猎人助理证时从书中学到的知识，对这起事件做出了初步的描述。

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两个猎人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浓郁到有点恶心的鱼腥味中，话痨青年依然能露出笑容，对柳易比了个大拇指：“面对这种规模的怪异还能面不改色地总结现象，柳易你很适合当助理啊！”

沈平澜没对柳易的话发表见解，只是右手锯齿大刀微抬，只见一道极度暗沉而庞大的刀光一闪而过——

“轰——”

沉重的刀锋自上而下劈落，面前的整条街道上掀起狂风，堆积成山的生鱼如摩西分海般被掀飞到两边！

街道上密集的雨幕都似在这样强悍的刀风下停滞了片刻，下一秒才重新响起哗啦啦雨声。

“呜呜！”

“啊！”

“鱼——”

在被污染的镇民们的喊声中，他们愈发沉重的身影也被推到道路两侧，那些原本堆在一起便于食用的鱼类全部被吹飞到不知哪里去，他们四下转头寻觅食物，不爽地哀嚎。

“呃啊、救命……”

除了这些严重异变的镇民，还有相当一部分镇民异变尚不明显，他们都躲藏在屋中，透过窗户的缝隙心惊胆战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只有一个女孩从屋中突然冲了出来，跌倒在地上。仔细看去，她的皮肤也在变得光滑，双脚的皮肤更是逐渐开始了黏连。

她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两个猎人，话痨青年立即喊了一声：“抑制住冲动，不要进食任何东西！”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极窄极长的刀，警惕着四周向女孩走去。

沈平澜在给那些严重异变者的进食之旅添了一些麻烦后，正想往前走去，却突然顿了顿，回过头对站在门口的柳易道：“你脖子上的木牌，是你我婚约的证明。”

“啊？”柳易一脸懵，为什么突然又说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他脖子上那块木牌……？

沈平澜顿了顿，又用相当快的语速解释道：“我母亲告诉我，这是他们那一代定下的婚约，这块刻有‘沈’字的木牌的主人——也就是你，与我，是彼此的未婚夫。”

快速说罢，他不再停留，手握长刀大步走入街道，左手中又出现了一个指南针样式的事物，似乎在寻找哪里的污染程度更高。

“……上一代定下的婚约？”柳易却因为他的话愣在原地，喃喃着。

“不会吧……我有一个未婚夫？”

嘀咕了一句后，他长出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异象事件中。

眼下只出现了受到污染的人，他们也没表现出对人的攻击性，但这只会是暂时的。一般而言，无论是怪异还是异类怪物，最终都会露出险恶的獠牙。

一旦他身处其中，如果不把事件解决，就几乎没有离开的方法。

他转过身，走入了马厩。

*

雨水像是从高空倾倒下来的瀑布般，冲刷着整座小镇，但那股萦绕在小镇中的鱼腥味，却越发浓郁顽固，宛若身处鱼群密集的海洋，又好似……置身于食鱼者们群集的海岸上。

沈平澜看着手中的指针，那造型复古的指针指向的方向，他看到了几个正在为一箱子鱼大打出手的镇民。

“这、这是我的……吼！”

“我的、我的鱼……”

“想吃鱼！吼！滚开！”

三个匍匐在地的身影互相撞击着彼此，比以往还要健硕的身躯以最原始的方式搏斗，他们向彼此咧开嘴巴发出威吓的吼声，涎水沿着嘴角垂落。

尽管从外表上依然能看出人类的模样，但他们争夺食物的模样宛若动物。

“队长，这姑娘说她平常吃鱼吃得少一些，所以她爸已经大变样了她却要慢一点。”这时，不远处传来话痨青年队友的喊声。

青年蹲在地上，观察无法站立的女孩的腿部，旋即眉头皱起：“但是还是会异变！而且，这看起来有点像是很难逆转的那种异变！该死，这黏连……要怎么办……”

“吼！”

三个镇民的食物争夺战也白热化了，沈平澜微微抬起锯齿大刀，准备用刀面把他们拍晕。

“哒、哒。”

就在此时，一阵平稳的马蹄声，在雨夜的街道上响起。

灰马的蹄子踏上路面，激起了一朵朵水花。

一道身形挺拔清瘦，在一众异变中的镇民间尤为格格不入的身影，牵着套麻袋的灰马走过街道。

话痨青年抬起头，看到柳易走到了躺在地上惊恐不已的女孩身边。

紧接着，女孩腿部黏连在一起的进度，竟是忽而减缓到了几乎没有变化的程度。

青年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个，各位，别抢了。”

然后，柳易温和平静的，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正在大打出手的那三个镇民面前响起。

听到他的声音，沈平澜举刀的动作微顿。

“你们的食物肯定是管够的，有这个功夫打架，你们各自觅食肯定已经吃到更多的鱼了，不是吗？”

在沈平澜深沉的注视下，三个镇民的动作竟真的因为柳易的劝说逐渐放缓，直到慢慢分开。

“有、有道理……”

“寻找，食物。”

在含糊的嘀咕声中，他们各自分开，挪动肥胖的身体向散落着鱼的地方行去。

沈平澜注意到，他们身上原本发展迅速的异变，也在柳易到来后放缓。

“污染治愈类天赋？”他看向牵着灰马走来的柳易，点首道，“柳先生，看来你能帮上我们的忙。”

他感知到了柳易话音落下后，这些异变的人身上的污染在稍稍减退。

柳易听他认可了自己跟上来的举动，觉得离搬进大城市又稳了一步，不由微微笑了笑：“太好了，我就是想来帮忙来着。”

沈平澜的目光落到他身后那匹安静的灰马身上。

“但是，为什么带着那匹马？”

柳易轻轻抚了抚灰马的背，十分自然地说道：“这是我哥，他懂得多，是来和我一起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