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24章 23.领证

沈平澜和柳易并肩从身后的建筑里走出来。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下方来来往往的路人掀起了匆忙的风浪，花箱里的蓝色绣球花因而微微摇曳，明艳动人，与暖洋洋的天气相得益彰。

但没有人对此表示欣赏，众人的目光都偷偷看向了那个站在台阶上的黑风衣男人，这道高大的身影仿佛一个冰冷的黑洞，吸走了周遭的温度，连绣球花靠近了他仿佛都褪色了。

一对挽着手的夫妻从他身后那大大地写着“玉壶市裕卿区民政局”几个字的楼里出来，一看到门外杵着的那个背影，猝然受到惊吓，匆匆换了个方向走了。

沈平澜面色平静地接受路人的绕路与打量。

协会有规定，猎人不能在无任务的情况下长时间在普通人群中逗留，这一物理隔绝加上猎人的种种传说与事实，令普通人无不对猎人避之不及。

当然，一般而言，也不会有过于憎恨或讨厌的态度，毕竟大家也知道自己的安全是谁保证的。

眼下，他身边只有一个普通人不害怕他，不仅不害怕，还和他靠得很近，不仅靠得很近，还盯着他手里的证看，又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本一样的，似乎在比对。

柳易观察着这个红色的小本子，沈平澜说这就是在东域这边，两个人类结为配偶的证明书，作为一个从上网还得跑县城网吧的小镇里出来的青年，他对此十分好奇。

沈平澜说，“领了证”，就代表两个人结婚了，据说旧时代还有过不让同性“领证”的时候，但如今在这方面没有太多限制，即便手里牵着一位污染物来拍证里的夫妻照，也会有专人办理。

他说到这个小知识时，柳易还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么，会有人牵着异类来□□吗？”

这个问题让男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选择如实交代：“我不知道，但是在网上没有查到这方面的报道，想必是没有的。”

又一次想到当时的对话，柳易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结婚证，认为自己为联邦做出了一个巨大贡献——开创人类与异类结婚的先河。

“……所以，我们这就算成功了？”指履行婚约成功。

柳易侧头看向沈平澜问道。

他发现沈平澜好像是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对。”

对的……吧。

沈平澜不准备在人来人往的民政局门口过多停留，迈开步子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往猎人协会的方向走去。

柳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还在思索婚约有没有履行成功的事。

他不知道沈平澜的父母是怎么交代婚约的事的，但他记得，在他还很小、甚至还不清楚人类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

“■■■■”

当时，他听到母亲呼唤自己的名字，她轻轻地、温柔地呼唤他，叫他到她身边来。

那个时候，她已经准备启程与家庭分别。

他能感受到母亲如金石般坚硬且冰冷的臂膀轻柔地抚摸过自己的发丝。

“■■■■……”她再度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像唱摇篮曲般，轻声说道：

“我为你安排了一个‘约定’，一个特别的约定，那是一个婚约——我给你找了一个配偶。”

“好的妈妈！”

“不，不需要这么着急答应我……等你遇到了‘他’，你可以凭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要不要履行这个婚约——当然，如果要为那孩子好的话，自然最好还是要履行，但我想说，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上，我可爱的小海马……”

“那么，到时候如果我想履行的话，我该如何完成这个约定呢？”

“亲爱的，这需要你自己去尝试，当你完成的时候，自然会有感应的。”

回忆如鱼吐出的泡泡般消散，柳易啃了啃大拇指，眉头微蹙。

他对于履行婚约没有什么不满——沈平澜这个人挺不错的——但是直到领完证，他都没有产生任何“约定完成”的感觉。

……婚约，真的履行了吗？

到底什么样才算履行了婚约？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他和沈平澜一同走进猎人协会那宏伟的正门。这一次，他们走入了柳易从未去过的【协会后院】。

在古树前辈那庞大的身影背后，竟然还有一座业已废弃的教堂。

教堂保留得极为完整，西式的教堂尖顶如刺入高空的枯瘦手指，几只无毛乌鸦停留在那上面嘎嘎大叫。

教堂两旁甚至保留了能够住人的几座附属塔楼，沈平澜望着左侧那黑色调的塔楼道：“我就住在这里面，二楼，靠近楼梯的第一个房间。”

然后二人走进教堂，一大片被清理出来的极为开阔的场地映入眼帘。

柳易能看出，这里被改造成了类似训练场的地方。

“我去废弃教堂后的监察部接收播客事件的资料。”沈平澜留下一句话，就独自一人匆匆穿过场地向教堂后门走去。

柳易站在原地挑了下眉。

看来这监察部还不是他一个刚入职的助理能进的地方。

他四下看了看，找了个位于角落的长椅坐下来等待，脑袋里依然在想着婚约有没有履行的事。

殊不知刚和他领了证的“配偶”大步走进教堂后方的监察部总部，遇到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的华安双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结为了‘夫妻’？”

“……”

华安双的笑容僵在了原地，半晌后，她忽而眯起眼睛，摸摸下巴，向沈平澜凑近后低声问道：“我先得知道，你俩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

皮靴敲击地面的有力脚步声传来，柳易抬起头，看到沈平澜走了回来，他身后还有一道身高差不多的身影——是协会监察部部长、协会副会长华安双。

此外，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猎人，似乎是正好一同从协会总部最后方的监察部走出来的。

“上午好啊，小助理！”寸头女子爽朗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华部长上午好。”柳易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他看着华安双与沈平澜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另外几个猎人则向废弃教堂正门走去。

他注意到这几个猎人一直在偷摸看向沈平澜，那眼神中有好奇。

发觉了他们的目光，华安双笑了笑，对沈平澜道：“老沈，最近都在传你实力有所退步啊，要不要和我打一场，看看到底退没退步？”

沈平澜平静地说道：“可以，但要麻烦你封闭训练场，我不需要观众。”

话音落下，柳易能看出那几个陌生猎人看来的目光中多出了笃定与少许轻视的神色。

“……哎，那好吧。”华安双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叹了口气后答应了。

等几个陌生猎人离开后，她轻轻勾动手指。

教堂大门轰然关闭。

失去了从门口照进来的光彩，昏暗的教堂全部由从上方彩玻璃窗照进来的微光所照亮。

早已褪色、破碎、磨灭了花纹的玻璃窗如缄默而神圣的眼眸，注视下方的交谈。

两个猎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始对战，而是看向了柳易。

“作为老沈的助理，我想小柳你是有资格知道‘播客死亡事件’的事后调查报告的，给。”华安双说着，左手两根手指忽而夹住了纸页，向着柳易的方向轻轻一挥。

柳易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精准飞进自己手中的纸质资料。

因为网络离开城市就会极不稳定，人们早已习惯了重新用纸张来承载重要资料。

他低头，“窸窸窣窣”地翻阅起了资料。

这是一份《播客死亡事件调查总报告》，里面按照势力、时间等顺序详细写明了猎人协会调查出来的信息。

此时距离代号为【死亡骑士】的异类利用网络杀死众多播客，已经过去了七天，协会以极高的效率，调查清楚了这件事的原委。

报告中写明，死亡骑士是由白鸽教会自行制造出来的人造异类，目的是快速袭击并击杀玉壶市重要的一环——播客们。

教会派出了三个主要负责人以操控死亡骑士的行动，例如锁定目标、发送死亡预告，其中一人负责近距离确保死亡骑士的行动的准确性，已在事件发生当场被捕获——这个人还是柳易送给协会的。

另外两人中，一人在后续搜索中被猎人抓获，另一人逃脱。

此类袭击事件在联邦屡见不鲜，因为白鸽教会的主旨就是消灭所有人类。他们认为是人类过去的作孽导致了灾变的降临，只有消灭作为罪孽之始的人类，这个世界才会迎来真正的、永恒的和平。

口号在柳易看来很扯淡，但介于其出色的洗脑能力，教会人员众多、实力强盛，掌握了一些特别的灾变技艺，就如这次展现出来的人造异类技术。

这些年来他们隐于幕后，策划了大大小小许多恐怖袭击事件。

这一次他们制造出的死亡骑士，在玉壶市这座都城作案，杀伤了大量珍贵的播客，猎人协会面对这明晃晃的挑衅，并出于对白鸽教会制造出致死性更强的怪物的担忧，已经下了命令，准备发动一次全面的搜查，揪出这群教会老鼠的老巢，将整个教会一举捣毁！

除了大篇幅的关于白鸽教会的信息以外，报告中自然还提到了“神秘异类”，也就是柳易。

沈平澜上报了自己两次遇到这个异类的经历，可惜协会也没能找出关于该异类的情况，只是对其身份进行了多种猜测。

柳易看了下，发现没有一种猜测能与真相对上，就放下了报告。

——抬头看去，沈平澜与华安双两位猎人已经在教堂大厅的左右两侧站定。

他们都没有拿出自己的专属武器，而是从一旁的公共武器架上拿下了训练专用的普通武器。

华安双使用的是两把短刀，沈平澜抽出了一把制式长剑。

两位猎人在静默站立片刻后，忽而在涌起的风浪间快速逼近彼此，武器瞬间碰撞在一起，刃与刃的交错摩擦起一片火花！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一时在空旷的教堂里连绵不绝。

柳易依然坐在角落的长椅上，一手撑着脸，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两位顶级猎人的战斗。

华安双的身影如一只灵动的飞燕，在地面、在低空中腾挪跃动，两把短刀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划出道道冷色的残影。

而在风衣衣摆烈烈作响的声音中，一道更为深邃的黑影如大团浓稠的黑雾，追逐着短刀泛起的光华，沈平澜将手中最为普通的长剑使出了凶兽逐猎般的气势，道道寒芒劈开了对手掀起的风浪，如滔天海浪汹涌袭来。

柳易闻到封闭的教堂内，属于异类的气息渐渐浓烈起来——两个人都开始提高强度，从怪物身上得来的力量在体内澎湃运转。

猎人的力量越活跃，他们就越接近异类，接近怪物，接近狂化。

感受着自家猎人那汹涌沸腾的力量，柳易忽而站了起来，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沈平澜立即感到体内狂躁起来的力量像是受到温和的微风吹拂，一下子平复下来，力量依然澎湃，但运行却不再趋向狂化，而是趋于平稳。

嘴角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身影鬼魅般一个侧移后忽而双手握住剑柄，自左上方至右下方，直探华安双露出来的破绽——

“当啷！”两把短刀坠地，华安双猛然后退一步，对手的剑锋就停留在她面前一厘米处。

静默一瞬后，沈平澜收回长剑。

华安双也一挥手，两把落地的短刀重新回到手里——但那刀刃已经断开了。

“哎，现在大家都在传你狂化后战力开始下降了。”她叹了口气，走到武器架边，将被砍断的短刀随手搁在了架子上。

柳易也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武器架上的武器。

他注意到这里除了常见武器，还放置着飞刀、飞针、细链条等道具。

“但实际上……”华安双说到这里，侧头看了眼拿起一个如展翅欲飞的鸟儿般的道具好奇打量的柳易，笑了起来，“你不仅没有变弱，反而变强了啊，老沈。”

“为什么不让那些猎人看看你的实力呢？这样协会内就不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了。”

沈平澜也看向了满脸好奇的柳易，淡声道：“不需要特意展示，能知晓的猎人，以后总会认清真相的。”

华安双看到他的目光，笑了下，似是懂了他封闭训练场的用意。

她抱起双臂，满脸八卦地看着沈平澜走向了柳易。

男人并在青年转头看来时低声说道：“你……愿意与我举办一次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