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227章 3.情敌相见

“哗啦啦！”

激浪撞上林立的岩石，在嶙峋尖刺间环绕流转，退去，复又冲上来。

柳易赤脚站在岩石之间，惬意享受海浪亲吻脚背的轻盈触感。他仰头眺望面前高高升起的山崖壁。他现在正在崖下，从这个角度看，山崖恰似人略微扬起的下颌，斜斜望向天空。

这一个月以来，像是要弥补之前的那场昏暗间的战争，海边经常出太阳。

柳易站在山崖形成的阴影里，突然说道：“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和戴晟捡到我之前，我就是从这座山崖上掉下来的。”

哗啦啦的涉水声从左侧传来，沈平澜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的蓝色塑料桶，桶里有鱼游动。

他顺着柳易的视线望了望，“我记得，你那个时候看起来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很……可怜。”

很柔弱，很无辜，也很刺眼，像是意外落海的妖精，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莹白色的肌肤上。现在想来，其实当时他的表情……那个看过来的眼神，就不像是一个人类在落水九死一生后会出现的。

——漆黑的瞳仁，清楚地倒映出天上的雨，也倒映出男人的脸，仿佛他什么都清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囊括在眼里。

事实证明可怜什么的，根本不会出现在零号异类的字典里。

“你在夸奖我扮演人类扮演得很好吧？”柳易一屁股在石头上坐下，摸摸下巴，“那，谢谢？”

沈平澜将塑料桶放在柳易脚下，自己弯腰，手臂闪电般探入水面之下！

水上只露出一小截健壮的小臂。

很快他将手臂从海水中拔出，手里多了一尾跳动不已的活泼鱼儿。

“抓得好！”柳易在后面十分浮夸地称赞。

沈平澜无言地把鱼丢进桶里，和已经捉到的四条鱼为伴。

他正在兑现因为柳易迈蹄子打着圈纠缠他才无奈答应的承诺……那便是在这次任务结束后，带柳易来捞海鲜。

究其原因，是柳易想念他的“家乡菜”了。

……把猎人足以瞬间探取怪物头颅的眼力、反应力与肌肉速度，用在这种地方，他在猎人的历史上可能也是独一份了。

而导致了他眼下境况的邪恶怪物不仅没有满足，反而继续指挥：“你右前方岩石上有一颗很大的贝，我保证。”

沈平澜在他的指挥下指哪儿打哪儿，涉水前进，弯腰去拔固定在岩石上的巨大贝类。

柳易不止没动作，还开始了对美食的畅想：“这种贝外壳上经常长一种特殊的海草，我们都叫它狮子贝，里面的肉十分肥美，最适合搭配上火鬃海豹的脂肪和海葡萄一起食用，可以简单用冰点的冷焰炙烤一下，也可以生食。”

沈平澜注意到了某个词汇，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以前生活的地方靠近‘冰点区’？对了，这里的‘我们’指谁？”

柳易笑嘻嘻托腮，居高临下看着猎人，“不要那么紧张，我说的‘我们’，指的是小时候住在靠近冰点的黑海时，我认识的所有居民，当然包括茨恩，也包括我的母亲，更包括茨恩的家长，甚至还有家长的家长……”

眼看他要顺着这个话题滔滔不绝地延伸下去，探讨一下不同类型的怪物在不同级别究竟能活多久，几个人头及时从山崖上冒了出来，打断了他。

“柳易！是你吗！”

从崖顶传来惊喜的呼喊，几个年轻人用力挥舞着手臂。

十几分钟后，几个年轻人从山崖上下来，与柳易、沈平澜一同，站在冰凉轻盈的海水里。

身为海边居民，他们当然不会害怕大海在常人眼中的不可控，满脸平常地踢着水。其中一个年轻女孩，正是最开始的食鱼者事件里自己把双腿黏连劈开，以便能够自如行动帮助其他镇民的狠人，她家世世代代都是海牙镇的居民。

另外几人也都是海牙镇镇民，或是在食鱼者事件中，或是在最近的污染源事件中协助猎人帮助过其他人。

“柳易，非常感谢你为我们镇子作出的贡献！”那女孩郑重道谢道，“说实在的，在感谢之前，我觉得海牙镇欠你一句道歉，明明你也是镇上的一员，但那些人却……”

女孩欲言又止，但大家都清楚，她在说镇上一部分人排挤柳易，并在污染源事件刚开始时视他为异端，指责他为海牙镇带来了不幸的事。

一旁一个年轻男生道：“明明你在两次怪物袭击里都帮了大家很多，这次战争结束后你还救回了镇上一个奶奶的命，要不是你，她已经因为重度污染而去世了，但他们到现在还是毫不领情呢。”

有人叹气：“但现在镇上仍然有很多人不承认你做的好事。”

女孩不高兴道：“他们永远都固执地相信镇上老旧的那一套，甚至连猎人们都不想感谢！”

她转向沈平澜，也认真道谢道：“多亏了各位猎人，我们才能活下来，我们代表海牙镇上……那部分愿意‘作出改变’的人，对你们表示感谢。”

沈平澜轻轻一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这些事情，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们镇上那些当初执意留守的老人，他们目前具体是什么想法？”

“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撤离后又回来的人，”女孩耸耸肩，“他们都认为海牙镇能保存下来，镇上的人大多幸存，甚至怪物会被消灭，都是因为‘海洋’在保佑他们。”

她神情微微黯然，“他们把什么事情都归因于他们的祈祷，他们的虔诚，他们的庆幸，但从未承认过，是人——是人开创了我们如今拥有的一切，守护了一切。”

听到这里，沈平澜微微侧眼，觑了一眼柳易。

无论是眉头扬起的角度，眼角流露出的认真……柳易倾听的模样都堪称天衣无缝的伪装。

但他清楚海牙镇所谓的信仰是怎么回事，他们信的正是柳易的母亲，榜上有名的大怪异【海之奇迹】！

为了击退污染源，人类相当于将东部海岸的一半拱手让了出去，怪异将侵蚀人类的土地，隶属于怪异的怪物们都将得利，包括柳易。

海之奇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它会想要进一步侵占人类的陆地吗？

思考到一半，沈平澜突然觉得自己思索这个问题的立场似乎很不对劲。

理论上说，海之奇迹与他是一家人，前者大概是他的……岳母之类的角色？

想起这桩诡异离奇的婚事，他不由略感头痛。

不是后悔和柳易结婚了，也不是埋怨定下婚约的母亲薇薇安。实际上，在亲自经历了倒错之城事件后，他对于他的父母、对薇薇安的选择，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对于薇薇安而言，人类的立场没有那么重要，她是一名纯粹的学者，天然以摒除一切偏见的视角看待世界，人类与怪物的通婚于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怪物内部，异类与怪异，妖族与异类，各种各样的非人种族都能结合，那么人类与别的物种为何不能？

沈平澜头痛的点在于，如若未来人类与柳易代表的怪物一方产生了冲突，他该怎么做？

柳易的家人都不好惹，甚至柳易自己放在人类视角下都算不上良善之辈，或许只需要一次利益冲突，或是一次怀疑，它们与人类就会刀剑相向……

“那么再见啊！”

这时海牙镇的年轻人们挥手告别。现在海牙镇正在进行重建工程，他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柳易与他们挥手道别，笑容灿烂毫无阴霾，令几个年轻人看了也不由露出更大的笑容，用力挥手回应。

等几个人的身影一消失在山崖后，柳易扭过头，瞬间变了脸色。

虹膜眨眼变作棕绿色，利爪自指尖缓缓长出，他猛地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对大海的方向喊道：“茨恩，你别再躲着偷窥我们了，快出来，不然我俩联手把你片成鱼生沾点海草吃了。”

“轰！”

海面上顿时升起冲天浪花，轰隆低鸣从海水深处炸响，仿佛一场海啸即将袭来。

一条身披漆黑岩铠的巨鱼猝然破开海浪！

茨恩的一半身体浮现在海面上，人面皮连着的黑发湿漉漉地飘散在海水里，一双野兽的眼眸从空洞的人眼窝后面瞪着一个特定的目标。

毫无疑问，被茨恩死亡凝视的目标是沈平澜，现在海边唯一的人类。

柳易嘴角微微抽搐，“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每次出场都那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

茨恩微微从海里扬起前半身道：“老子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不像这些人类，就因为一个灾变，东躲西藏活得像条花园鳗！”

沈平澜沉默着直起腰，把一个海胆丢进塑料桶。柳易的眼珠立即追随上去，不再看茨恩。

他对海里的茨恩颔了颔首，道：“但你似乎在伴侣上没有比过你口中‘东躲西藏的人类’。”

茨恩一听这话哪儿能忍，立即就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炸”了，浑身的鳞片微微膨胀，所有鱼鳍都“唰”地充血直立。

它张开狭长的吻部，咧着嘴愤恨吼道：“是你这个卑劣的人类抢走了伊奇！你从老子身边抢走了他！你真是它珍珠的卑鄙小偷！”

已经蹲到塑料桶旁边探出手的柳易刷地抬头，“都说了不要叫我伊奇！”

沈平澜对于这个不断释放敌意的情敌相当厌烦，这种情绪在他人生中都难见。于是他扬起眉头，难得一见地对敌人进行了语言上的回击：“看起来柳易既不喜欢你的说话方式，而且相比你，他显然更偏好我的行事性格，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跟你见一面。”

茨恩愣住了一秒，可能在它的鱼生中，从未有人在口水战中如此戳中它的痛点，在一秒后它像条铁锅上的鱼一般猛地跳了起来，口中释放的咆哮愤怒地震动海水：“你、你放屁！你以为‘柳易’这个名字就很好吗？这不过就是伊奇他用他的zh……”

——这个瞬间，原本在笑眯眯看戏的柳易，将目光凝在了茨恩身上。

冰冷的，仿佛没有情绪，仿佛根本不在意童年情谊般的眼神，那片眼瞳里的森林冻结于海水的冰层之下，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茨恩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住嘴了。

旋即它将矛头完全聚焦在沈平澜这一个情敌身上，粗壮长尾倏然一甩，推动它跃出海面。

“刷刷刷！”

密密麻麻的漆黑礁石自沈平澜周围凭空升起，暗色旋流不断于岩石间冲撞涌动。

茨恩自上而下袭向男人，同时低吼道：“不管了，只要打败你，我就能把伊奇抢回来！”

尽管沈平澜认为茨恩的美好愿景是半点不可能实现的，柳易是跟随自己喜好肆意行动的异类，可不会随茨恩摆布。但他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骤然抽出长刀！

果不其然，他与茨恩的见面，最后还是要转变为战斗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