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是活物般移动的漆黑礁石,脚下是意欲将自己拖入深渊的暗流,上空是茨恩释放的【暗礁泪】,更上方是茨恩的一张血盆大口。面对如此之多的威胁,沈平澜的心,却比过去还要静。
经历过白鸽教会巨大的纯白形体,萍纺村闪耀的星光,仿佛要吞噬生命的基金会,无穷无尽的空洞,海上的巨人……以及那盛放的污染之花,他的视野已然超越了人类的视野,他的心在一次次狂化中被锤炼得坚不可摧。
要说是柳易的母亲前来,那确实需要严阵以待,但区区一个情敌,根本不需要作出如临大敌的应对。
在所有来自对手的攻击逼近他的刹那,他不闪不避,径直出了第一刀。
刀刃在手掌中自动变作更狭长的形态,在出鞘的刹那便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自身周划出一道半弧。
长刀在半空停顿了一个极短暂的瞬间,刀刃甩向右前方,一截白芒吐向天空。
自锋刃上脱胎而出的刀芒瞬息膨胀,形成一个几乎覆盖全部方向的弯弧,向四周急速扩散!
“轰!轰!轰!”
幽蓝刀芒甫一接触到茨恩发起的那些攻击,便猝然膨胀为冲天的幽邃火焰,一瞬间将袭过来的攻击反向包裹、分解!
半空中的茨恩见此一幕,瞳孔骤然在焰光下紧缩。
这是什么速度,这是什么刀术?!
一刀,仅仅是一刀,它为了进攻所做的所有铺垫便做了无用功,甚至没有接触到猎人的衣角。
这个人类的进步速度……貌似有点超出它的预料?
心中惊骇的同时,茨恩飞快作出反应,张嘴噬咬的动作瞬间变招,又一道【暗礁泪】吐出,释放在身前作为一道缓冲,自身则闭上嘴,向下压低脑袋,用背部坚硬的铠甲以及众多暗流防御对准沈平澜的方向。
此外,身体微微弯成一个弧形,宛若一张即将拉开的弓,靠近尾部的肌肉开始蓄势,随时准备在对手近身后,给对面狠狠来上一击。
无论茨恩如何应对,沈平澜都只是作出了一个动作——
衔接着第一刀的余势,他手腕一转,刀刃也顺从他的心意变化。变化结束的刹那,他脚下一蹬,瞬间冲破周遭扩散的蓝火,跃至茨恩正前方。
手中长刀借助手腕的速度,以及身体自身向上的趋势,猛然上撩!
刀术:幽蓝·鲨噬!
刀刃上方一排锯齿仿佛诞生了生命,隐约间一条幽蓝巨鲨的虚影自刀身上脱胎而出,摆动身体,张开狰狞巨口,冲破【暗礁泪】,迎着茨恩身上坚硬的铠甲,还有那条即将拍来的鱼尾,一口咬下!
这一招没有过于精巧的技术含量,所具备的,仅有沈平澜全身力道在唯一方向上的释放,蓝火附着在每一颗锯齿上的爆发,是极致暴力的最佳诠释!
鲨口闭合,半空中的茨恩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痛吼!
大蓬鲜血自它身上飞溅开来。
这还不算完,沈平澜腰腹扭转,肩胛下压,手中长刀紧紧咬着猎物,向下方狠狠掷去!
茨恩身上的血珠在空中连成数条弧线,血线落下刹那,自海面上升起数米高的海浪,海浪中央被下砸出一个白色凹陷。它被生生砸回了水中!
柳易霍然从观战的岩石上站起来了,瞳孔陡然拉长成野兽的姿态,他紧紧盯着茨恩坠落的地方数秒,最终感叹道:“没想到狠揍茨恩这件事竟然让别人抢了先……”
他用力握紧手掌,利爪在掌中“咔咔”作响,心脏咚咚跳动得很快。
在黑海那种靠近冰点的寒冷之海诞生的居民,从骨子里就是比其他地方的更好战。切磋战斗是它们生命中的常态,可以在凛冽中点燃血液的热度。
当然,不同的居民也有自己的战斗风格,有些要战得优雅,有些则不管这么多,野蛮也好血腥也好,好使就行,茨恩便是后者。至于柳易么,大概介于两者之间,更偏向于前者。
毕竟他有怪异的血脉,相比茨恩传承自妖族的野蛮,还是更喜欢有条理一些。
因此,他最终没有出手落井下石,逮着茨恩这个老是“伊奇伊奇”给他取绰号还在小时候撺掇他进入倒错之城的臭东西狠揍一顿,只是站在原地,遥遥望着茨恩在水里咕噜噜冒了一会儿泡。
沈平澜收刀入鞘,落在礁石间,静静凝望茨恩落海的位置。
两双眼眸都盯着它,茨恩最终还是很快从海水里冒出一个脑袋。
此时它的模样不复刚出现时的豪气凶悍,面部被撕碎一半,露出泛黑的头骨与一块破损的脑组织,在大脑的伤口之后,撕裂伤一路蜿蜒,将它的身体咬开一半。
鲜血与碎肉在海水里飘散。
这种伤势对它这种层次的生命不算致命伤,但幽火已然将它重伤。
茨恩敏锐注意到柳易盯着自己的伤口,貌似有点馋。
它轻咳一声,沉声道:“好吧,人类,我承认你有点实力,你……”
它意识到自己忘说了一句“老子”,恼羞成怒之间,只来得及匆匆甩下一句狠话:“我之后一定还会回来抢回伊奇的!”然后就转身匆匆游向了远方的大海。
沈平澜注视着茨恩的背影直至它完全消失。
这情敌终于消停了。
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怪物世界的……“野蛮”,在这里,力量足以说明大部分事情。
——至少,对付茨恩这种头脑简单的是这样。
“哗啦啦”的涉水声从他身后一直延伸到身侧,又越过他到前头。
柳易缓缓走入水中,海水里弥漫着怪物鲜血的气息,他的眼瞳渐渐化作棕绿,坚硬的骨甲自肩胛一路蔓延至指尖。
“哗啦!”
青年弯下腰,从水中捞起一块撕裂下来的碎肉,暗红的肉块躺在爪心,血肉表面丝丝缕缕的灰白色脉络仍在如活物般鼓动。
他盯着肉块半秒,似乎在斟酌到底要不要尝一下童年小伙伴的肉,最终还是用力一握拳。
“砰!”
血肉霎时在掌心挤压成泥。
他倏然扭身,一条细长的尾巴自身后甩出,在海水中划开一道张得极大的弧度,暗红海水排起一道红白交错的水浪。起伏涌动的浪花簇拥他面向猎人的方向。
可能是受到鲜血与海水的双重刺激,他显露出了部分水下原型。
椭圆形的瞳孔迎着从侧面射来的阳光,与男人对视。
他站在及腰深的海水中,向仍站在浅水中的沈平澜伸出手爪。
“过来吧,感受这……因你而诞生的鲜血环绕你的味道。”
沈平澜静静凝望这一幕。
邪恶的小怪物立在红色的海水中,仿若立于血海中央,向他发出一个邀请。
他是否要接受?
沉默数秒后,哗啦啦的水声从脚下响起,海浪簇拥着、堆积着,将他迎向海中的异类。
自然而然地,两者在血海的中心相拥。
半尺长的利爪蜿蜒着扣上男人坚实的臂膀,柳易仍在接吻中睁大他的双眼,棕绿的森林里倒映出对方垂下的目光,他仿佛只是用眼神便能发出询问:你是否感受到了?鲜血簇拥你的触感?
沈平澜感受到了。
血液的气息,血肉的气息,在海面数尺往上的地方飘忽不定地流动,环绕在两人周围。猛然间海浪涌起,血腥味化作一条绸带,将两人缠紧。
他没于水中的小腿感受到了柔韧的触碰,那条有力的长尾如海蛇潜伏于海下,轻轻吐信试探他的皮肤,悄然缠绕他的脚踝。
“哗啦——!”
海面上急剧扩散开一圈圈涟漪。
海水之下,鲜血向上升腾,身躯却向下坠落。
日光照不进浓郁的血翳之下,昏暗之中,只有身下怪物的双眼幽绿如鬼,直勾勾地望进猎人的魂魄,散开的发丝比周遭的鲜血更加锈红,绸带似顺着水流散开。
长着利爪与尾巴的青年枕在锈红间,他张开口,露出尖锐的犬齿,仿佛无声说了几个字。
上方的男人用双臂托住这蜿蜒的红,缓缓俯下了身……
宛若两尾鱼修长的身躯在海水中翻卷,跳动一支受原始驱动的舞蹈,时而掠起惊心动魄的光影。
是什么在闪光?那粼粼的光华鱼鳞片一般,自飞卷的发丝上滑过,一抹绿色光点从羽睫下漏出。突然间一只利爪探出!在海底掀起大片碎石泥沙,模糊了更多景色。
猎人的风衣在海水中浸湿,也飞鱼一般在海水中翻腾。
在这支舞的终末,怪物轻轻推开人类的肩膀,轻笑道:“这就是怪物的味道,‘我们’的味道,你感觉如何?”
沈平澜从海水中站起,隔着海水摸了摸青年的面颊,说道:“无论如何,我仍旧是一名人类。”
柳易仰躺在海水中,懒洋洋摆动着尾巴感慨:“是啊,这是沈哥你最大的特点,你虽然适应,但你从来不渴望‘我们’的世界。”
“或许,这就是……的意……”他的嘟哝越发小声,好似在轻声自语一些什么。
他侧着面颊,感受水流随同血腥味一同亲吻面颊的触感,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
倏然间他的眼珠向远离面部的方向滑动,同时猛然一甩尾巴!
“哗啦——!”
一道水浪如箭被激起,精准地飞向某个方向。
“好了好了,我出来了!”
那个方向上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一道蓝影自山崖后飞了出来。
是两人的老朋友阳棹。
“哎……”阳棹一边飞一边叹气。
别误会,它并未亲眼见证沈平澜与柳易的现场。
它来的时候,已经到达了尾声。
但光是认知到这一点,便让它有些心累。
某些人类和异类真是邪恶啊!让它一个小小天灵去忙得焦头烂额,自己在这里度蜜月!这像话吗?!
当然,内心吐槽归吐槽,它是万万不敢把这番话说出来的,毕竟某只危险异类正盯着它呢。
它双手抱臂,在两人上空停下,先是又叹了口气,随后才看向沈平澜——仅仅是看向这位猎人——说道:“唔,很抱歉打扰你们……但二人世界恐怕到此为止了,如果我的调查没有出错,你们这块区域的人类社会,马上要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