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第136章 26.“仪器”

沈平澜转过身，在看到身后站着的、歪脑袋注视自己的零号异类，心中丝毫不奇怪，也没有被无故带走的愤怒，他甚至很心平气和地道：

“你是跟随我们来到的空洞，还是本就想来这里做点什么？”

柳易也很心平气和地回答：“都有吧，当然要纠正一点——我不是跟随‘你们’，而是跟随‘你’。”

沈平澜眼皮一跳。

柳易继续认真解释：“每次你到的地方都是一阵腥风血雨……跟着你就有肉吃啊。此外，我想你们也感受到了——空洞里面，多出了一些意图不轨的小虫，我是来自愿进行空洞清洁的。”

或许是与零号异类打交道得久了，沈平澜注意到了它话语里的一个词汇“多出了”。

是“多出了”，而不是“来了”。

意思上似乎有微妙的差别。

脑海中思维转了一圈，沈平澜并不准备对零号异类这番“跟着猎人有肉吃”和“大扫除日”的说辞发表任何见解，只是在意思着寒暄几句——如果把刚才的对话称为“寒暄”的话——后切入了正题：“你能带着我，在空洞不同层级间穿梭……你和空洞有关系？你能不能让空洞离开梅什尼亚高地，离开人类的领土？”

柳易惊讶，“哇，你一个人类，一个猎人，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寻求一个异类的帮助吗？”

沈平澜意识到它没有反驳有关和空洞有关系的部分，说明它很大可能确实有这个能力，沉静道：“你之前说了，你跟着我，我给你带来了好处，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你也应该回报我一回了。”

柳易坚决不认可这个逻辑链：“我跟着你获得了好处，也是我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好处，我可不欠你什么。”

——当然，如果沈平澜愿意讨好他一下，他或许会愿意当一下空洞与人类间的中间人，叫两者稍微交流一下，消除人类的种种误解呢。

后面半句话，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沈平澜听到没戏，手中刀刃向外一挥，已经冷然开口了：“把我带回去。”

柳易像是没听见一般，反而向前凑近了几步，低下头俯瞰男人。三只手臂环抱于胸前，手中没有拿出任何武器。

散落的红棕色长发，有几缕发尖几乎要碰到沈平澜的脸颊，在男人脸上带起了蜻蜓点水的凉意。

柳易说：“好吧，那如果我不带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办？又和我打一架吗？”

沈平澜：“……”

他的确不能和零号异类打一架。

因为从目前看来，零号异类是唯一能够带他穿梭回同伴所在层级的存在——除了空洞。

打一架并不能解决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零号异类，空洞内还有一号人，貌似也可以在层级间跃迁，就是那批在水下遇到过的人……

“沙沙……”

浓翠欲滴的森林里有灌木被摇晃，泥土上拖曳出痕迹，细碎的声响，凌乱的脚步声冲破了森林诡异的寂静。

一伙不速之客到来，将沈平澜与零号异类间无形的对峙氛围消弭于无形。

“这里是第一百零五层，我们来对了！”

“这里安静得诡异……”

“老师，是否可以开始进一步的测试？”

脚步声凌乱靠近，也带来了七嘴八舌的声响，彻底打破了人类与怪物间一触即发的调性。

沈平澜默默地抬起手——缓慢而坚定地把零号异类的脸推远了些。

接着他循着嘈杂的人声，向声音源头无声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传出笃笃声响，他扭头毫不意外地发现零号异类跟上来了，他甚至看出它有点兴致勃勃的意味。

他无奈，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前进。

站在树木的遮掩中，他看清了杂音的源头是一群人，他们似乎正准备在森林里驻扎下来。

这群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有不同，从穿着打扮、举止步态就可看出基本都是普通人。

哪怕上次见到这些人，是隔着他们厚厚的潜水面罩看到的，但沈平澜还是认出这就是上次逃走的那群人。

男人目光一沉，斜飞入鬓的剑眉压在双目之上，却压抑不住眼中几近出鞘的锋芒。

这群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按理说，针对异类、怪异或者其他非人高智慧高危险性种族的行动，都需要得到猎人协会的批准。他们身为执行此次空洞任务的队伍，更是可以得到近期与空洞相关的所有计划的信息。

他确信在明面上不存在这样一支队伍，会在今天进入空洞进行任何“研究”。

脖颈后落下丝丝凉意，是零号异类从身后凑了上来，因为向前俯身而垂落下来的发丝，再一次在沈平澜身上轻轻扫过，触感轻盈得不可思议。

可能因为正在执行“隐秘跟踪”，怪物的声音也像根羽毛，飘飘荡荡地就拢住了耳廓：“我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们妄图掌控空洞。”

“……”沈平澜没有说话，但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透过树木的间隙，他看到这群人简单驻扎下来后，展开了随身携带的大量仪器。注视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值，他们低声交头接耳几句，话语中夹杂大量佶屈聱牙的学术专用语，来个不通怪物与污染学、生物学的人来此，恐怕会云里雾里。

所幸沈平澜尽管专业不对口，但猎人平日做的事注定了他在各个方面都要懂一点，因此大概听懂了：这群人是在评估这里——第一百零五层的特殊环境指标，他们认为这一层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层级。

比第九十九层还特别的那种。

他们似乎验证了此前的某个猜测，认为在这一层，可以尝试使用他们的“仪器”。

“仪器”，他们用这个词，来指代某个特定的东西。

另外，沈平澜还听到他们多次提到了“跳跃”、“跃迁”等词。

身为普通人，能在空洞深入得那么快，果然是因为他们拥有某种在空洞层级间跃迁的技术么？

沈平澜心中狐疑更深。

他们什么时候研究出的层级跃迁技术？

他们绝对隐瞒了这一技术。

不然的话，猎人协会定然会得到这种跃迁技术，他们这群人何苦还在每一层循规蹈矩地寻找通道？

就在沈平澜心中的怀疑指标指数级上升之际，这群人打开了一个手提箱，袅袅白烟登时从箱内缓缓散出，等烟气流尽，他们终于拿出了他们口中的“仪器”。

——但那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仪器”，而是一台老式收音机！

收音机其貌不扬的黑色外壳上，甚至还歪歪扭扭贴着几个褪色的贴纸，像是从某个小孩手里收来的二手货，机身侧面是调节频道与音量的滚轮，大部分操作都只能通过滚轮进行。

从外表看去，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它没有天线，原本天线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断面，用黑色棉绳绑上了另一件东西，一根干枯的灰黑色手指。

显然比正常人类细长一截的手指稍稍呈弯曲状，尖锐的指甲里满是黑色与锈红污垢，指向了天空。

看到这件“仪器”，沈平澜双目稍稍一眯，冷肃眉眼间难得一见地涌上厌恶之意。

零号异类同时在他耳畔轻声开口，语气中带有一丝兴味……可似乎也有一份深藏其内的冰冷：

“收音机，哈，肯定接通了卡迪摩拉山的力量，还有那截手指……很明显是【魇宫】的东西。”

沈平澜寒声道：“不能让他们使用这个‘仪器’。”

魇宫，是与东西两域的人们，共处于同一片大陆上的另一个势力。

这块洲陆地势多险峻、环境多恶劣，魇宫所在的区域与以【猎人协会】为代表的人类势力平日各处两地，交流很少。

可魇宫所信仰、所供奉、所修行的东西，与猎人协会的理念不符。平常不接触还好，一旦接触，两边的关系可丝毫称不上和睦。

零号异类哼了一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不能让他们用那玩意污染了我姐。”

“你的姐姐？”沈平澜闻言神色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追问。

可没等零号异类对此做出回应，一个声音自他俩身后传来：“你们不该来这里。”

站在沈平澜身后的柳易，似是早有察觉，毫不惊讶地转身，颇有兴趣地打量向身后的男人。

外袍的阴影遮蔽了来人的面容，却又勾勒出了柔美的面部轮廓，海藻般的黑色长发自黑袍内泄露出些许，垂落胸前。

——阿诺德。

当然，柳易不知道阿诺德的名字。他对这个用蜕皮手段几次三番溜走的家伙挺有印象，一边凝望阿诺德，一边不无得意地对沈平澜道：“怎么样，这家伙出现了，你总该相信我刚才的话了吧？”

他这番话，可丝毫没有抑制音量，更何况还有阿诺德的出现。正准备调试“仪器”的那伙普通人研究者听到动静，惊觉自己被跟踪了，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向柳易与沈平澜射来。

沈平澜：“……”

他们显然认出了沈平澜。有人惊叫了一声：“是、是你！”

沈平澜还未开口，这群人里就有脑子动得快的先声夺人：“你是猎人，怎么会单独和一个、一个独立生命体出现在这里……你竟然是怪物的同伙！”

沈平澜朝飞快说出这番话的人看去，那是一个中年女人，身材纤细，面容秀美，可沉静的眉眼看向前方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某种坚定乃至于冷峻。

如此快的时间里就反应过来，对沈平澜倒打一耙……这人不简单。

这支普通人队伍里的所有人，似乎也听从这个中年女人的话，齐齐向后退了一步，面朝沈平澜与柳易目露警惕乃至厌恶之色。

沈平澜有那么一点想要解释一下的心思，可强行把他带到这一层的“同伙”显然不想跟这帮人说那么多。

柳易目光早已紧紧盯着这群人手中的收音机，抬起蹄子往前一踏，残影刹那自原地飘散。这帮研究员过了一瞬才骇然发觉他瞬移到了己方近前。

“各位，这东西可不是你们该拿的！”说话间，他探出利爪，直朝那中年女人手中的收音机抓去。

眼看利爪即将碰到收音机的外壳，而身为普通人的中年女人的肉眼甚至还没能捕捉到这一举动，一张黑袍倏地自上方飘摇落下，如一张轻盈的皮囊，正好挡在了柳易与收音机之间。

黑袍在落地瞬间快速鼓起，黑发深肤的秀美男人出现，拦在了柳易前方。

注视着零号异类与阿诺德对峙的场景，沈平澜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右手掌稍稍用力一握，掌心刀刃顿时向前吐露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