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往蕉鹿梦驿前,两人在一处僻静山坳里进行最后的易容。
殷漱抖出一套新鲜鸳鸯裙,一顶大粉绒花斜髻。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异妆,同时一阵大笑。殷漱假髻直颤,粉簌簌落掉。游子吟笑弯了腰,忘了那裙摆的缀物。
“我的行头如何?”她挤出滑腔。
游子吟道:“你确定西荒媒婆是这般模样?” 他指了指,“这玩意戴上去,倒也不必那么大。”
“这你就不懂了,”殷漱好不容易顺过气,一面往脸上扑着厚粉,一面陪话,“要的就是这醒目效果,让人一眼就记住我赛天仙的名号!”
她手一抖,腮红重了,两团鲜红突挂在颊,努力做出慈笑,拿一颗黑痣,本想点在嘴角,却因假发歪遮视线,那一下点在鼻翼边。
游子吟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来,遂干咳掩饰。
到游子吟时,也遇到了难题。
殷漱劝他换那一条水绿裙,把他男人的身形救济成女人的裙子。
“我是炼器师,为何要扮作这等弱不禁风的模样?”游子吟浑身不自在,宽大的袖子和裙摆简直是累赘。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殷漱顶着歪髻和鼻子旁的“馋痣”,围着游子吟转圈,啧啧评来,“你看,你这多娇弱,多需要人保护?”
游子吟试步,却差点被自己的裙带绊倒,幸好及时稳住。
扭扭捏捏走了走,先起一身鸡皮疙瘩。更让他垮脸的是,殷漱还递过来一方蒂莲的帕子。
“拿着,必要时可以用来遮面,显得羞涩。”
游子吟接过帕子,捏在手里,试一下“掩面轻笑”,结果眼神伪起来。
殷漱端详片刻,诚恳说道:“你这笑容,不像是去投宿,像是去收债。”
游子吟立刻换了笑容,见她多少都有点受享的样子。
殷漱小心正髻,“只要能混进去,管它像不像呢!”
游子吟起身,吸够一口气,适应束手束脚行头:“走吧,赛、天、仙、婆、婆。”
“好嘞!小娘子跟紧我!”殷漱挽起装笋篮,扭着并不熟练的婆娑步,三摇三晃朝着蕉鹿梦驿走去。
游子吟低着头,小碎步跟在后面,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我很别扭,别惹我”的僵硬。
薄雨垂垂,一窝光汁破开天际,映出“蕉鹿梦驿”匾额。
游子吟叩响门环,门缝中渐次露出一只苍白的手、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正是驿保闻真。
游子吟问:“你是谁?”
“你来我们驿馆什么事啊?”闻真笑道。
游子吟问:“报上名来!”
“小的闻真。”
“大雨将至,我需在此住一宿。”
“姑娘啊,驿馆正在修缮,可去十里之外的驿站,”闻真道。
游子吟一把揪住他衣襟:“既着驿保之服,安敢拒我?既以此为家,岂无避凶之法?”说着将一块灵石抛入其手中。
闻真攥紧灵石,侧身容入,笑道:“姑娘,我不让住,还因这里似有异状。”
雨势渐猛,游子吟入院,拧着衣角的水,吩咐:“备酒菜来,再要一盘仙蕈。”
闻真拭去脸上雨水:“仙蕈都被黄鼠狼咬死了,不过有刚煮好的肉。”他转头朝偏廊喊道:“阿蓼,把灶上炖的肉盛一碗来!”
阴影里传来含糊的应答,一个佝偻身影匆匆没入后厨。
游子吟想起昔日腐肉阴影,改口道:“干果亦可。”
厅中烛火摇摇,游子吟瞥见一扇虚掩木门,旧日恶臭回忆涌上心头,不由握紧拳头。
闻真端来干果:“粗陋之食,望姑娘莫弃。”又压低声音对身后探头探脑的小仙侍斥道:“阿蓼,还不去添灯油?在这里瞧什么热闹!”
游子吟掰开干果嗅了嗅:“香气倒足,你不一同用饭?”
“我吃肉惯了,觉着还是肉香。”
“荒山野驿,何来肉食?”
“山后娃娃鱼,我设套捕来吃,味道甚美。”
“娃娃鱼,可是婴形?”
“头似人,尾巴长,能立身。”
游子吟骤然揪住他的衣襟:“许是鲛肉,你食鲛肉!”
闻真连声道“不敢,不敢”,恰逢小仙侍阿蓼捧着灯油经过,吓得缩在柱后。
游子吟方收手笑道:“量你亦无此胆!明早带本姑娘去瞧瞧那陷阱。”
忽闻敲门声隐约传来,游子吟望门去:“似有人声。”
闻真摇头:“荒驿夜雨,焉得再来人?”话音未落,后院传来碗碟破碎声,闻真怒喝:“阿蓼!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何时能改!”
“萍雨相逢亦是缘,尽管收留,灵石一并算我。”
闻真瞥见桌上灵石,立时提襟应门:“好嘞!”
闻真拉开驿门,只见殷漱怀抱篮子立于雨中。
殷漱躬身道:“我是西荒氏媒婆,求借宿一宵。”
闻真摇头:“此驿修缮,十里之外尚有驿站。”
殷漱急伸手阻门:“且慢!实不相瞒,我篮中乃西荒上神浮厝的仙笋,价值连城。若被雨毁,婆子我这项上人头也抵不上一二,更无法向上神交代。求小哥收留,亦是救我一命!”
闻真犹豫道:“只是驿馆似有异状。”
殷漱凑近低语:“莫非有鬼?”
“正是…”
“无妨!婆子我专修阴媒之术,可为驿中邪祟做媒安魂,分文不取。”
闻真终是点头:“既然执意要住,便依你罢。不过先前已有位女客入住,脾气古怪,千万小心。”他朝里间喊道:“阿蓼!阿芒!带这位婆婆去右厢房!”
两个瘦小仙侍提着灯笼小跑而来,怯生生看殷漱一眼。
殷漱连声称谢,提篮入内。
引入厅中,殷漱向游子吟行礼:“西荒氏媒婆赛天仙,见过姑娘。”
游子吟道:“赛天仙?哼,就你。”说着将桌上灵石收回,把陆离扇压桌。
殷漱故作不解:“姑娘,这是何意?”
闻真忙打圆场:“您要用些什么?”同时瞪了眼躲在帘后偷看的小仙侍阿蓼!阿芒!那两位慌忙缩回头去。
殷漱拂袖:“婆子我吃食不挑,不似某些黄花女。”
游子吟干咳一声,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殷漱抬头望着楼上,道:“婆子,我倦了,右上房既空,便先去歇息。”
游子吟喝道:“站住!本姑娘在此,你安敢同我抢上房?”
殷漱转身,挑眉:“婆子,我此行为上神浮厝献笋,你能与我争?”
“我奉雍华府神女之令巡视边境,岂惧你搬出上神?”
“巡视边境之士多了去了,可见过帝宗?”
“你又见过上神浮厝?”
殷漱扬言:“我擅长婚配之事,上神浮厝已许我仙职。”
游子吟直指:“若你可担任仙职,这仙洲气数将尽,闻真!”
“在…”闻真擦着汗,对廊下窃窃私语的仙侍们挥手,“都散了!干活去!”
“你说此驿不净?今日我以此人之血净化此驿,”言罢,桌中挥扇欲打。
殷漱似受惊般后退,闻真急忙拦阻:“万万不可杀仙!”几个仙侍吓得抱作一团。
殷漱颤声道:“莫动手,婆子惧了。”
闻真跺脚:“你这老鸨,怎敢顶撞仙子!”又对呆立一旁的阿蓼和阿芒,喝道:“还不快带婆婆去左厢房!”
殷漱状似妥协:“罢,罢!不与你争,住左上房可好?”
游子吟嗤之以鼻:“呸!你也配住客房?”陆离扇一推,将其搡开,“闻真,带往柴房安置。雨停逐出!”
殷漱欲言又止,闻真连忙拉她出门:“何苦与泼辣之女争口舌之快?”经过厨房时,厨娘正扒着门缝偷看,被闻真一眼瞪了回去。
殷漱悻悻道:“且告知那泼辣之仙的名讳,来日我必于上神浮厝前下她脸面!”
闻真连声应承,引路道:“右厢第一间甚宽敞,不逊上房。稍后送食物来与您消气。”
殷漱颔首:“倒是懂事。来日富贵,必不相忘。”
闻真提襟躬身,离开了。
游子吟环顾房中,闻真为他铺整床褥,完毕后,闻真转身谄笑:“姑娘,早些安歇。”
游子吟唤住:“我一路劳顿,打桶热水来与我烫脚。”
闻真连声应下退去,在廊下遇见探头探脑的阿蓼,低声吩咐:“去厨房要桶热水,就说那位贵客要的。”阿蓼点头跑开。
转至殷漱处,闻真端上糕点与茶。
殷漱笑问:“尚有茶肴?可愿同饮一杯?”
闻真摆手:“唉呀,我们还得伺候那位姑娘洗脚呢!”这时阿蓼提着热水经过,闻真叫住他:“小心些,别洒了!”
殷漱冷笑:“这般跋扈,她合该今夜撞鬼。”
闻真回头一笑。
闻真同阿蓼伺候游子吟洗毕,阿蓼端盆而出,闻真吩咐在门外的阿芒备宵夜。
夜深沉月,电闪雷鸣,一股迷烟自窗洞渗入蛛网,蛛网下殷漱昏伏案上。
房梁上,黑衣人跃下,利爪渐近殷漱面门。
另一厢,游子吟忽觉床板一陷,整个人直坠而下!
原是一人潜入门内扳动机关。
两人被挪进一间血室,闻真对暗处的僧人说道:“自他出事,咱们虽说好一日只诱一仙,可这姑娘袖里很多灵石!”说着,摸向游子吟腰间钱袋,倒出一把碎石,顿时愕住。
当时,游子吟猛然坐起,手握陆离箍。
闻真骇然,连连后退,撞上刀架,抽刀便劈。
游子吟撕掉胸衣,来挡数合,一脚踹中闻真面门。
闻真抓起冰皂子砸来,游子吟凌空翻避。
突然桌下破出利爪,原是那些僧人暴起扑袭!
门外传来仙侍们的惊叫声,闻真怒吼:“都滚回去!谁敢多嘴我撕了谁!”
游子吟跃上铁梯,与众位僧人缠斗。终将众僧重摔于地,断其腕于墙,缚于刀架前。
闻真趁机抢篮欲逃,游子吟疾追至院中。
闻真吹响木笛,霎时檐上群蝎游出,直逼游子吟!
几个胆大的仙侍躲在廊柱后偷看,见状吓得四散奔逃。
闻真疾撒毒粉阻蝎,返身回室,拍醒殷漱:“你未昏迷?”
殷漱慢悠悠坐起:“没…”
“那怎么昏睡至此?不来帮我一手?”
“这些僧人,鬼相骇人,我若不眯眼,会做噩梦。这些敌手,你足够应付了,我去岂不给你添乱?现今这般不正好?”
游子吟道:“不好,不好,逃了好几个!”
殷漱道:“无妨,有其一可问便是。”又朝那群凶僧说道,“我们上次见过,你们叫什么名字?”
众僧闻言,但答不瞒,齐齐向前踏出一步,跪地竟成一排。
那头闻真提篮子奔至大路,急切展开却见一篮石头,顿时摔篮于地,怒嚎:“骗子!全是骗子!”惊起林中夜鸦,不光惊动了,藏身草丛的阿音窥得此景,悄然返回驿中,向殷漱禀了情况。也惊动了在驿馆后院晾衣的阿蓼,阿蓼慌忙躲回厨房。
殷漱敛了阿音,道:“果然这样。”
“是吧,你都听清楚了,还不如实招来?”游子吟已换去面皮,露出真容,看着被捆来的阿芒。
阿芒低头,将事道出。
当时驿门外一队仙兵押着闻真返回院中。仙侍们聚在院中窃窃私语,被仙兵驱散。
殷漱迎向为首仙官,说道:“天庆仙君,别来无恙?”
天庆仙君惊道:“是你?你何以去而复返?”
“总觉得这里谜团重重,特来看看分明,不可么?”殷漱道。
“自是可行,只是,此驿站乃本仙官辖地!”
“正因如此,才要请教,那位‘闻羽’兄台,是如何处置的?”殷漱问。
“仍在审问中。”天庆仙君道。
“他可曾交代,这些年究竟害了多少人命?”
“已有供词。”
“那些遇害者,出行必携灵物,这些灵物又去了哪里?”
“哪有什么灵物!”旁侧仙吏连忙帮腔。躲在厨房门后的阿蓼与阿芒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天庆仙君嗤道:“你们重返驿站,就为追查这虚无缥缈的贪物记录?”
“虚无缥缈?碧波与朝娥以塔石传家,身佩塔石何在?”
天庆仙君急唤:“带闻羽!”
待闻羽被押至,天庆仙君喝道:“他们所言塔石,我怎未见?”
闻羽低头:“小的不知道。”
闻真却突然嚷道:“那东西献与您,求您把那几人料理了,我兄弟仍愿为您效力!”传来仙侍们的抽气声。
天庆仙君暴喝:“闭嘴!”
殷漱问闻真:“我在采石场得知一桩旧事,听闻这里的老驿保死于蕉鹿梦驿,死因不明。”
天庆仙君道:“你们定要插手?”
“不可么?”
“轮不到你,我想你这炼器师的身份怕是假的,来人,将两人一并拿下!”
殷漱道:“那“谢客关”竟出你这等无赖,这些年你利用这群僧人立功害命,贪了多少灵石!”
天庆仙君癫狂挥手:“还不动手!杀,就地杀光!”
刀光乍起,众人顿陷混战!
仙侍们惊慌四散,阿蓼机灵躲进地窖。
闻真正欲逃脱,门外忽传来阵阵足音,又一队仙兵涌入驿馆,为首者竟是“谢客关”的掌事仙官天仞。
缩在柜台后的仙侍们纷纷探头张望,有个小仙侍险些打翻手中茶盘。
天庆仙君急忙上前:“仙君,您怎亲临此地?容我将这几人收押。”话音未落,角落里一个老仙侍忽然跪地叩首:“仙君明鉴!”
天仞打断道:“住口!若非他们上报,本仙至今仍看不清你们这些鬼脸,你们这些人的故事,从何说起?”他目光扫过众仙侍,众人皆垂头发栗。
闻羽踏前一步:“我来说。”他瞥了一眼躲在柱后瑟瑟发抖的仙侍阿音,继续道:“那年,我们本是屋漏山来的过往僧人,得老驿保收留,这才有口饭吃。”阿芒忍不住低声啜泣。
“不久后,有谪仙重伤落驿,我等起初只用其心血治咳…后来发现仙蜕可延寿,便共谋此道。”闻羽语毕,两个年幼仙侍惊恐相拥。
天仞喝道:“你们竟敢弑仙续命!原来‘谢客关’境内消失的守兵,皆是你们所为?”
闻真冷笑:“是又如何?我们自幼吃素念佛,不过偷吃几块狗肉就被逐出寺庙。幸好老天赐我们这处驿站!”
殷漱上前一步,看着缩在角落的仙侍们:“你们在蕉鹿梦驿毁了多少仙家?闻羽,你可知情?”
闻羽痛声道:“数不清了,只恨未早醒悟!”
闻真嘶吼:“我们是同伙,你临阵退缩,你还是人吗!”
“你才不是人!你偷走我所有积蓄,那是我多年攒下的养身钱!我已打算不谋仙蜕了,你还杀了温惠惠收养的僧人,他们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他那些穷酸不配吃粮,若我是温惠惠,早在东荒觅宝大富大贵了!”
殷漱闻言,急问:“温惠惠可有个弟弟,温寸寸?”
闻羽点头:“正是,”顿了顿,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殷漱道:“曾有几面之缘…这么说,温惠惠就是此驿的老驿保。”
闻羽垂首:“是。早早去世了。”
众仙侍点头。
游子吟捧出一箱灵物:“这是在闻真暗格中搜出的赃物,未上缴给你这‘恩人’。”
天庆仙君面色骤变,几个仙侍窃窃私语:“原来他私藏了这许多灵物…”
闻羽低声道:“我们初来时本已心灰意冷,得遇往来修士指点,又有仙官关照,本当知足。可后来驿中怪事频发,老驿保养了只红蝎,又染上‘舌灿莲花’…”他哽咽难言,几个老仙侍也跟着抹泪。
“我们见他可怜,帮他谋仙蜕治病…直到发现仙蕈被偷,原以为是黄鼠狼,谁知是闻真所为。老驿保要杀闻真,反被其所害…”闻羽伸出腕上旧疤,“我上前阻止,已来不及了。”
游子吟问:“这是温惠惠所伤?”
“只是误伤,他被闻真死缠时失手…”闻羽泣不成声。
殷漱怒视闻真:“你杀了温惠惠收养的那些僧人,连尸首都不留,可是喂了蝎子?”
闻真嗤笑:“是!若我早有力气,早就送那老货和那一群胆小鬼上路了!”
闻羽斥道:“畜生!若非他收留,我们哪有容身之地!”众仙侍纷纷怒视闻真。
殷漱转向天庆仙君:“当年老驿保的事情,是你放任仙衙亲办的吧?”
天庆仙君强辩:“我见这群僧人可怜,劝仙衙以‘葬身蝎腹’结案,有何不妥?”
“你实是借驿馆之名,纵他们为你立功害命!”
游子吟亮出账簿:“这么多年来,闻真上交的灵物,皆记于此。”
殷漱冷声道:“天庆仙君,你可知我何时起疑?初见面时,虽是深夜,你听闻驿站事发,得信来得太快了。是不是,阿芒?”
仙侍阿芒突然出声作证:“是,他们每月都来分赃!”
天庆仙君跪地:“仙君!此地贫瘠,神阙连您的仙禄都拖欠。蕉鹿梦驿所得,我都分与弟兄们激励办事啊!”
天仞怒斥:“住口!你身为仙官,竟纵凶自肥,还有脸狡辩?”
殷漱看向闻真:“你私藏灵物,贪得无厌。若闻羽被捕后你即遁走,我还真无从寻你问话。”
闻真狞笑:“早知你是屡坏好事的,该让毒蝎将你活撕生吞!”
“你弑杀恩公,闻羽却仍独担罪名保全你,你可曾有一刻念及他?”
闻真癫狂大笑:“没有!他早该死!那老东西偏心他!若我生来仙胎该多好!合该寿与天齐,哈哈哈…”
当时屋顶骤然坠下黑色巨蝎,圆睁张口将闻真绞杀。几乎同时,闻羽也呕血倒地,气绝身亡。
惊变只在一瞬!
所有目光惊恐向后倒退。
望着被绞碎的残躯与那滩黑血。
几个僧人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关打颤。有几个驿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有的仙侍拔刀,却不知该指向何处,只能对空胡乱挥舞,场面瞬间大乱。
天仞斥道:“慌什么,都给我搜!”
“是。”
不多一时,仙侍都在搜查焦鹿梦驿的暗窖。
只殷漱见那两具尸身浮起缕缕青息,在院中盘旋不去,轻轻抬手,青息溜入袖中蛛盒,凝成一枚暗珠。
阿蓼怯生生上前:“仙子,后山药圃里,有老驿保的墓。”
“带路,” 殷漱随阿蓼来到药圃,只见一座陋坟,碑上刻着“温惠惠”三字。她望着墓碑,眼前却浮现另一个身影,那个曾误入东荒大洲的青涩少年温寸寸,苦苦寻找的兄长,竟在眼前的荒坟。
那夜,她听了几处鸡唱,见了几口水落石出,钻草觅缝向东流。听说汸河流经槐序之地,住着一些怪人。
夜色深来,船正划处,前方怒涛狂澜,怒浪拍天。
殷漱单膝跪在船头,低声念着,另一只手握笔在纸上快速勾勒。
束起长发被河风吹散,在颊边飘动,却遮不住那双专注的眼睛。
“槐序之地加强期...”殷漱收笔,从怀中掏出一块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河心某处,微微颤动,“果然,子时是槐序之地结界最薄弱的时候。”
她起身从船舱取出一盏灯笼,灯笼亮在黑暗中,照在水面上,穿透数丈深的河水,映出河底一道巨大的阴影,那是一座半圆形的透明结界屏障,覆了整个河床。
殷漱嘴边微扬,正要挂起灯笼,突然动作一顿。河面毫无征兆泛起涟漪,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天地间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裂。
她猛地抬头,起身用手搭凉篷看去。
东北方向,五坊所在的位置,见一道赤红光柱冲天而起,将夜空染成血色。随即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击波甚至传到汸河,水面剧烈震荡,小船险些倾覆。
“五坊?”瞳孔收缩,那个号称东荒最森严的禁地,百年来无人敢犯,怎会...…
光柱持续约莫多时才渐渐消散,但半空中的灵力乱流仍在肆虐。
殷漱迅速收起罗盘,一把扯下挂在桅杆上的帆布,露出下面刻满符文的船板。
她双手按在船板中央,灵力灌注。
“起!”
“天闪”几声“呜呜”,船符次第亮起,船缓缓离水。
这是殷漱特制的“天闪”,能在短时内低空飞行,是她探索各种险地的依仗之一。
殷漱调转船头,朝着五坊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吹得她衣袍作响。
随着距离拉近,空中飘某种奇香,是五坊豢养的仙禽燃烧出的味。
飞至半途,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减速。
在距离五坊还有半里左右的一处河湾,水面泛着不自然银光。
“那是…...”殷漱降低高度,眯起眼睛。
银光中似乎漂浮着一个人影!
她毫不犹豫按下船头,“天闪”俯冲而下,在接近水面时稳稳停住时,探身查看,果见一名黑衣少年半浮半沉漂在水上,面容苍白,嘴角挂着血丝。
“还活着,”殷漱探了探少年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她正要将其拉上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五坊的守卫!
不容她多想,迅速抓住少年衣领,用力将其拖上船,才把他安置在船舱内,就在她刚盖上舱板的刹那,只见一队巡逻兵显在河岸。
“搜!闯入者受了重伤,逃不远!”为首的仙将喝道。
殷漱若无其事整理一下衣袖,意欲划桨驶向河心。
“站住!”那一名兵发现了她,“何人夜游汸河?”
殷漱忙道:“今夜月色好,我出来打些鲈鱼。”她指了指船尾的鱼篓,那本是准备探索河下结界时用来装灵草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二殿下,”仙将揖道。
另外一个仙将信正要上前检查,突然另一兵惊呼:“这里有血迹!”
众人立刻转向河岸某处,草丛微微发亮
“追!别让他跑了!”沿着河岸狂奔而去,他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殷漱趁机踩下船头的机关,小船开始无声顺流而下,这才掀开舱板查看少年情况,借着灯笼光色,发现少年胸前有大片淤青,估计受内伤,更严重的是右臂,衣袖破碎,皮肤上布满细小伤口,像被什么腐物所伤。
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皮囊,倒出几粒碧绿丸,捏碎后敷在少年伤口上。
药粉接触伤处冒出淡淡白烟。
少年在昏迷中皱起眉头,但没有醒来。
处理完外伤,殷漱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按在少年额头,尝试探查他的灵脉。当她的灵力刚进入对方体内,只一股息反扑来,惊得她连忙收手。
正当殷漱思想时,少年手腕的镯子引了她的注意,只见镯子已经破损,小心地抽镯来看,只见断口刻着字:温。
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追兵去而复返。
殷漱当时将镯子塞回少年腰间,全力催舟朝下游疾驰,在拐过一道河湾后,殷漱掠岸,取一张符纸贴在船头,低声念咒,符纸燃烧,“天闪”连同船上那人渐渐透明,最终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殷漱喃喃:“能惊动整个五坊,会是谁呢?”
“天闪”向汸河下游去,那里有殷漱的秘所,而她身后不远处,五坊的火光仍未熄灭,映红半边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