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给姜宁什么颜色看?猜也猜得到,八成是要像对待春杏的远房表姐那般,乘人不备将人掳了去,先坏了清白再关在府中强娶。
听春杏话里的意思,虽然知县大人并不喜欢这王员外,但看在节度使的面子上,却也是不愿意去硬碰硬的,还得姜宁自己小心着些躲避。
春杏叮嘱姜宁道:“你这两日可千万不要单独出门,更不要随便上陌生的马车。我们已将此事告诉了我家小姐,小姐也听得心惊。说待你明日回家时,便坐我们府上的马车回去,最近小心些避一避风头,莫要来城里了。”
姜宁在心里将王土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又从包袱里翻出半贯钱递给春杏:“替我谢谢小姐了,也多谢你和府上的哥哥姐姐们,待这事儿过去了,我单摆一席请几位,这是大恩了。这些钱你先拿去,替我买些酒菜糕饼给大家做宵夜。”
他虽听说过这王员外吞并了几位妻妾的娘家产业,但不是春杏提醒,又哪里知道这人猖狂到敢掳人入府。
春杏本不愿意拿这钱,但姜宁说要请府里其他帮了忙的下人,便也收下了:“也是你平日就待我们很好呀,我将这事情一说,府里的哥哥姐姐,包括我们家小姐,都替你着急呢!”连他们府上最刻薄古板的老嬷嬷,听了这事儿都直摇头。
晚上听了春杏带来的消息,给姜宁烦得一夜都没睡好,好在并没有影响次日宴席的发挥。
宴席办的很给知县府上长脸,尤其是那道型如跃龙门一般的糖醋鲤鱼,和切得细如发丝的文思豆腐,使得宾客们赞不绝口。
临近散席,知县母亲召了姜宁过来说话,姜宁当场还背了几首祝寿的诗,更让宾客大赞风雅。
老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觉得极有面子,多赏了姜宁一些钱。
姜宁目光不经意从宾客席上扫过。王员外今日也来了,正坐在席间阴恻恻盯着姜宁瞧。知县家的小姐凑到老夫人耳旁说了些什么,便见老夫人眉头蹙起,看着姜宁的方向叹了口气。
不多时,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便拿了些钱来,带姜宁出府:“姜小哥儿今日辛苦了,这是尾款并我们老夫人给的赏钱,和两块缎子。另有没用完的一些食材,放太久只怕不新鲜,也一并赏了你。东西有些多,想来你也拿不动,便让我那不成器的小子赶车,送你回去吧。”
姜宁便明白,这是小姐在老夫人跟前帮他说了话,关照他呢,连忙道谢。刘嬷嬷因是老夫人的陪嫁,几个儿女都在府中很有体面,最小的儿子如今在大少爷跟前做事,这会儿亲自赶了小姐的马车送姜宁回秀河村。
“你别怕,春杏都和我们说了。我们老爷跟上任知县可不一样,敲打过他好几次,他不敢像从前那样张狂,只敢背地里耍些小手段。”刘嬷嬷的小儿子刘兴儿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跟姜宁说着闲话:“什么员外同正员……说白了,就是如同正员一般,那就不是正员,也根本没有品级!也就是他把个妹子送给宣武节度使做了小,才能直起腰板跟我们老爷说话,不然谁把他放在眼里?”
士林中连斜封官都看不起,何况这根本没有正式品级的员外同正员。而他们老爷可是正经科举进士出身呢!
刘兴偷偷瞄了姜宁两眼,耳根有些泛红。这样好看的小哥儿,为人又极是妥帖,每次来做宴席,还会给他们下人顺手整治些菜肴,爱说爱笑的,谁不喜欢?那老登都四十的人了,还有脸肖想人家小哥儿!
姜宁抿唇笑了笑。士林中再看不上斜封官、同正员,那也是士林,可轮不到他这等平头百姓造次。知县一家愿意为他做的也就只有顺手的庇护了,真发生了什么,知县大人能愿意为他一个小厨哥儿和王员外对上么?
他多大的脸面,敢赌这样的可能,又如何能够安心。
“不过,老夫人也和我娘说了……”刘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最简单的法子便是抢在头里,找个人嫁了。”
若是嫁人了,王员外自然不能够再将姜宁强娶强纳。或许他心胸狭窄还会给姜宁使其他绊子,嫁人并不能永绝后患。但至少不能像对待春杏的表姐那般,将人扣押了、再顺理成章地吞并其娘家的财产。“我们家老爷治下,符水县还算太平,至少从没出过强夺人。。妻之事……啊!”
刘兴一句话没说完,不知哪里飞来一粒石子,击在马腿上。马儿受了一惊,高高扬起了蹄子,发出一声嘶鸣。
因刘兴一路分神与姜宁说话,加上车上载了许多肉菜,走得并不快。这时候刚刚出城不久,驶在通往乡间的小路。
此处正是僻静无人的地方,受惊的马儿刚往前奔了两步,地上突然扬起一条绊马索,将马、车、人齐齐掀翻,坐在车辕上的刘兴更是飞出去一丈远,登时晕死了过去。
姜宁也在车厢中磕碰了好几下,摔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朝车外看去,只见路旁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四五个家丁打扮的汉子,先是试探了刘兴鼻息,又晃了他两下,确定人昏了过去,才狞笑着朝姜宁走来。
“真是给脸不要脸!一个乡下小哥儿,我们员外能看上你,正经下聘娶你做续弦,是你八辈休来的福气。现在好了,我们‘请’你回去,可算奔者为妾了……”为首的家丁捋了捋袖子,便要探身将姜宁抓出车厢。
姜宁紧紧抓着窗子的沿儿不撒手。那家丁拽住了他的肩膀,拉扯得生疼,姜宁忍了又忍,才没一口咬在他胳膊上,焦急地朝外望了两眼。
也就是这时候,路旁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地摸出来十来个汉子——瞧见这个人数,姜宁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这十来个汉子各个人高马大,用布巾蒙着面,手里拿着木棍、麻袋、麻绳,一个套、一个敲、一个捆,分工明确十分利落的将剩下几个家丁全部撂倒。
那为首的家丁正专心致志拉扯着姜宁,没留意,被一棍子敲在了后脑。
他倒挺强壮,一棍子下去竟然没晕,但还未及转身便被兜头套了个麻袋,紧接着又被敲了十几棍,顿时没声儿了。
姜宁这才从车厢里钻出来,捋了捋鬓发,并不说话,而是拱手朝那十来个汉子道谢。又做了几个手势,指了指后头的树林。
这些壮汉便笑嘻嘻地把家丁们拖入树林,拿走他们的钱袋,又扒了他们的裤子,只上半身套着麻袋捆在树上。
做完这一切,壮汉们才将马车扶起,又有人去看刘兴的情况。姜宁这才开口:“幸亏几位哥哥在,我还怕只我二哥三哥,打不过他们这些人呢。”
虽说春杏已经告诉姜宁,她家小姐许诺会派马车送他回村。但谨慎起见,姜宁还是把此事通知了自己的哥哥:他三哥做事的四司六局也正巧在知县府里呢。
要是王土根敢对他动手,便让他哥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这王土根也太过谨慎了吧,抓他一个小哥儿,用得着派四五个人来?
带头的二人正是姜宁的哥哥姜安和姜定。姜安二十有二,生得极为高大魁梧。他是木匠,常年做活儿,胳膊上隆起大块的肌肉,往姜宁身后一站,便让人很有安全感。
姜定和姜宁是双胞胎,样貌也生得更加相似。不同于姜安的高大健壮,姜定只是普通身量,样貌还有些秀气。闻言便道:“也是巧了,梁大哥他们的船昨日刚靠岸,要在咱们这里修整个五六天哩。听说了这事儿,非要跟过来瞧瞧。”
那位梁大哥笑嘻嘻道:“好容易让宁哥儿欠我们个人情,这不得整治两桌好菜来报答?”他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几个纸包递给姜宁:“喏,这是我这些日子收集来的种子,都是这边没见过的。”
姜家从前在码头摆摊,因此认识了不少漕运上的人:漕帮起于明代,此时还并没有漕帮,漕运被官方主导把控。跑船的很多是军户,也有少量官方雇佣的民夫。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民船跑商。
梁顺发家的民船便是寻了路子,跟在官方的船后面,专跑临安、汴梁、洛京这条线,倒买倒卖。
他们每年都会路过符水县好几次,一次停留个五六天。船上的伙计都很爱吃姜家食摊上的东西,加上姜宁有心故意结交,一来二去,梁顺发等人便和姜家姐弟们处成了朋友。
因此,梁顺发等人也根本不怕得罪那什么王员外:他们根本不是本地人,打完了就跑,又不在符水县生活。再说套了麻袋打的,谁知道是他们干的?
姜宁十分欢喜地接过了那几包种子:“这是自然,这车里便有肉有菜,我看几位哥哥不如先拿走,等我过去直接做菜好了。”说着又去马车里拿钱给梁顺发。
梁顺发也不跟他客气,招呼兄弟们把肉、菜拿了,又接过钱来,这是买种子的钱。
别看只是小小几包种子,可不便宜呢!很多都是海外来的。梁顺发家虽不跑海外,但却和跑海外的船有所往来,知道海外有许多红头发、黄头发的怪人。
那些红毛人凶得很,喜欢搞垄断,很多种子并不肯卖,宁可烧了也不让带出岛。一些商人只能偷偷带出来,费了很大的劲,有些甚至要冒着生命危险,自然卖得贵了。
虽然梁顺发也不知道,姜宁这个小哥儿为什么愿意花这么些钱,买这些奇奇怪怪的种子,但还是答应帮姜宁留心着。
姜宁想了想,又把剩下的钱塞给姜定,让他们先躲起来。自己则守着昏迷的刘兴,把他晃醒:“呜呜,刘大哥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刘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肉都疼,眼前也一阵天旋地转。不过被俊俏的小哥儿这么守着,刘兴还是坚强地坐起了身:“发生……什么事了?”
他昏倒前只记得有绊马索把马车绊倒,他们应当是遇到坏人了。刘兴第一反应,就是王员外的人来掳姜宁了!
他大爷的,也太大胆了吧?知县大人家的车也敢拦!还有没有把他们家老爷放在眼里!
但是,如果是王员外来掳人,姜宁怎么会好好的还在这里呢?
“呜呜,我也不知道啊,”姜宁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惊慌地看着刘兴,“你昏倒后灌木丛里先出来了几个人,好像想抢劫一样。但很快树林里又出来几个人,把先前的几个人给抢了,唔,我们车上的财物也被抢了……他们抢完就走了。”
刘兴震惊,这是什么黑吃黑?一看车里,果然连蔬菜都被抢走了。现在的劫匪也太精打细算了吧!连点菜都不放过。
刘兴看了看四周,太僻静了,越看越发毛,连忙忍着疼痛爬起来,把姜宁送回了秀河村,又赶紧回知县府复命。
他本来只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护送姜宁,但如今知县府上的马车被抢劫,少不得要禀报给知县知道。知县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有人敢抢劫他府上的马车,这不是在打他这个父母官的脸面吗?于是十分生气派人严查。
而另一头,王员外的家丁根本没看到是谁打的他们,虽然直觉这事儿和姜宁脱不了干系,但知县严查的行为又让王员外犯起了嘀咕:不会吧不会吧?难不成真是知县派人护着那哥儿,给他了个教训?
知县真为了一口吃的愿意给这小哥儿撑腰?还整出这么大的排场!
王土根心里愤懑知县多管闲事,但也不想顶风作案,加上心虚自己确实对知县家的马车动了手,只得暂时忍了这口气,一时不敢找姜宁的麻烦了。
而姜宁这段时间也躲在村里,除了去给梁顺发的船队做了几次饭,再没出过村子。县城的富户请他过去做宴席,也一概推掉了。
谁知道这些富户中有没有和王土根交好的,在帮王土根做局呢!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啊……”姜宁托着腮,为了保护他,姜安和姜定最近都请了假,在家里守着。
但话怎么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为了躲这王土根,他家人还能一直不上班?
还过不过了?
姜宁想起刘兴说的话,忧郁地叹了口气:“难道我真要找个人嫁了吗……”
与此同时,邻村柳树沟。
半山腰的土屋里,一个昏迷了大半日的身体,动了动手指。
之前忘记开段评了~现在打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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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秀河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