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第14章 阿班利斯

第十四章 阿班利斯

覃宇脸色一沉，拿着笔记本就在时序那张工业风的沙发上坐下，开始阅读加急的邮件。

阿班利斯是贝塔集团在危地马拉参与的一个项目，贝塔集团旗下的全资子公司，Conor能源工程有限公司承包了在当地的一个项目的建造，预期利润会高达1.78亿美金。

这是覃宇的堂弟，覃宣接管Conor之后的第一个境外项目，本是一个不怎么会出意外的单子，竟然到了要上法庭的地步？

覃宇对这个二世祖堂弟气得一头包，仔细阅读了那边助理发来的紧急邮件，才知道是Conor的完成度远远不达合同的要求，这才被阿班利斯警告。

“刚刚娜塔丽给我打了电话，说一开始是阿班利斯那边的工程款没有及时到位，但是覃宣似乎并没有太着急，反而相当大度地跟阿班利斯的老总接洽几次后，增加签署了DPSA。”

本不想听到机密的时序，听到DPSA这个东西也不由得面露震惊，看着覃宇目瞪口呆，甚至没来得及伪装。

DPSA全称是Deferred Payment Security Agreement,《延迟付款担保协议》，也就意味着主办公司一旦出现资金无法到位的情况，可以将其名下诸多资产提供给承包方作为其借记债券的担保，以代替到期应付的合同款。

这种合同风险极大，若没有详尽、可靠的尽职调查，很容易造成违约风险不可控。

覃宇也没打算避开时序，冷笑说：“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非要闯。DPSA是随便能签的吗？那些担保物的估值，能比得上我们投进去的钱？”

林宪推了一下眼镜，“很遗憾，大概率是比不上的。合同的总造价是6.4亿，现在借记债券的额度已经到了1.77亿，那些抵押物恐怕值不了这么多。娜塔莉说，覃宣跟对方谈判DPSA协议时都会避开她。”

覃宇深呼吸几次，冷静问：“那些抵押物能有多少？”

“顶多1.1亿，但重点是，阿班利斯没有及时提供文件证明，也没有完善担保权益。直到上周，娜塔丽才顾不得忤逆覃宣的意思正式对方要求30日内给答复，要么完善担保和证明，要么支付工程款。”

“他们的合同有没有问题，找人给他们看看。”

“好，我去安排一下。”

林宪打着电话离开，内心崩溃道“好好地一个周末已经一波四折了！”

覃宇有些头疼地打开电脑，一份一份地查阅娜塔丽发来的邮件，其中一个文档详细记录了覃宣在避开她签署DPSA后的所有细节。

他越看越想把覃宣揪出来暴打一顿，早八百年就跟老爷子说过，覃宣这个二世祖拿着优先股买点定投好好享乐就算了，结果他那婶婶一哭二闹地要让覃宣也参与生意。

结果呢？这么一个简简单单，只需要他当个吉祥物的项目都能闹出这么大的问题。

时序看他这幅焦头烂额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调侃道：“覃总，你也会阴沟里翻船啊？”

覃宇没好脸色，“不是我翻的，我只是被拖累了。”

“任人唯亲可不好，Conor这么大一个分部，交给你那个不学无术的堂弟，出事儿不是意外，是必然。”

时序本想看覃宇发火的样子，却没想到他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看着娜塔丽邮件里提及“一旦败诉可能面临4.2亿美金赔款”这句话，摁着太阳穴说：“早就跟老爷子提过了，非不信。我哪儿知道这么成熟的一个团队，带他躺赢都能出乱子。”

时序扯了一下嘴角，觉得这时候欺负覃宇没啥意思，干干脆脆地起身去了隔壁的“北欧风情区”，把自己家这块“工业园体验房”留给覃宇思考人生。

晚上十一点多，时序见覃宇还没有休息的意思，只能绕过他进了自己卧室，然后牢牢地反锁了房门。

他拿出新手机，发现叶钦一口气在群里刷了十多条消息：

“怎么又回那边去了？”

“覃狗滚回国外了？不可能吧，没听说。”

“……不会是覃狗又做了什么阴间事儿吧？！”

……

时序觉得没必要让叶钦担心，反正自己现在没事儿，就回复：“酒精过敏，手机摔了，被覃宇捡了就送过来了。”

“呵，热心市民啊。”

“还行吧。”

“需要微臣来救驾不？”

叶钦发动了一个鄙夷的表情，他虽然恨不得时序再别跟覃宇有半毛钱关系，但也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他是无法掺和的，只能在表情包上发泄不满。

时序看了一眼紧锁的房门，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覃宇电话的声音，感觉有些心软，回道：“不用了，他焦头烂额的没空找我麻烦。”

“……你不怕他啦？PTSD好啦？”

“根本就没有过！谁怕他了？！”

“……我就多余担心你。跪安吧。”

时序笑笑，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就熄灯睡觉。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时序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手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怒吼，虽然卧室的隔音还不错，但依旧惊醒了时序。

迷迷糊糊地开了台灯，时序平复着自己过速的心跳，一边恼怒被覃宇吵醒，又一边好奇谁这么大本事让这个斯文败类暴露本性。

仗着明天周日还能睡个懒觉，时序决定大发善心关注一下覃宇的麻烦。

卧室门一打开，一股浓郁的烟味就呛着时序了。覃宇大概是去自家的“北欧风情区”拿了个烟灰缸来，里面放着好几个残存的烟头，旁边还放着一壶咖啡，与整个客厅的风格相当不搭。

“我就问你，他当初为什么不用标准合同？托马斯不是已经拟定了吗？”覃宇叹了口气，声音格外疲惫地打着电话，“我一再强调EPC是高风险合同，你们怎么敢让他乱来？”（3）

对面解释了几句什么，惹得覃宇更是火冒三丈：“胡说八道！他是姓覃，但是贝塔现在是我说了算！老吴啊，我是信你压得住他才让你过去的，结果你告诉我你听那个不学无术的混账玩意儿的？……东西给我发过来，我再看看。”

覃宇刚挂了电话，林宪就又打了进来。覃宇深吸几口气，开了手机的外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狠灌了几口，又调整了情绪才接通，“怎么了？合同资料拿到了吗？”

“覃总，对方申请了AEO令……”

“什么？”这回是覃宇和时序异口同声地吸了一口冷气。

覃宇动作一顿，回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时序，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用咖啡把烟都给灭了。

那头林宪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声音，尴尬地说了句“时总也在啊，晚上好晚上好。”

对于AEO令，时序其实了解得比覃宇多得多，他毕竟是做高新科技出身的，像AEO这种“仅律师可阅”的类似条例见过无数次。（1）但这个是纽约法里的东西，有时候一旦涉及打官司就会很被动，因为核心员工可能都不知道对方提交了什么材料，又是否合理。

时序叹了口气，说：“为什么选英法，我以为这已经是常识了。”

覃宇觉得时序在嘲讽他，好不容易按耐的怒火又冒了出来，“我当然知道这是常识，可这合同又不是我签的！”将管辖法选为英国法是国际上最常用的，是商事和工程领域使用最广泛的法律体系，但凡有跨国合作经验的企业都会选择英国法。（2）

头疼的感觉更严重了，覃宇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居高临下地鄙视时序的时候，他亲爱的堂弟就在国外给自己捅这么大一个篓子，而这些狼狈的样子还被时序全程目睹。

要不要把他现在赶出去？覃宇狠狠地想着。但下一秒就否定了这个打算，不仅是因为他已经听到了，还因为时序在江商风控部，这事儿瞒都不可能瞒得住。

最多一两天，江商肯定能知道贝塔的子公司在国外惹上官司，面临好几亿美金的赔偿。

林宪见这边沉默好久，于是帮覃宇和解道：“时总，这事儿覃总不知道，是宣总在那边自作主张，没按照原本的计划走。”

时序毫不客气，“那也是你家老板用错了人，这么大的项目为什么不派个靠谱的人去？”

他当然知道是覃老爷子的意思，但是怼覃宇实在让他太开心了，格外解气。

林宪不说话了，决定以沉默自保，免得两位神仙打架殃及了自己这条无辜的鱼。

“行了，说说吧，AEO令我见得多，什么情况？”时序见好就收，到了一壶茶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林宪说：“仲裁庭批准了16000份材料适用AEO，现在只有外部律师和专家证人能看。”

“即便有AEO也不至于多被动，向仲裁庭提交申请，向核心员工披露文件，也可以申请解除这项AEO令。其实不难解决。”

“娜塔丽的确提交了申请，但是宣总又把申请撤回了，说是和阿班利斯协商解决AEO令。”

覃宇冷笑了一声，连话都不屑于多说一句。

时序也没想到堂堂一个总裁居然能掉链子到这种地步，心里一时有些同情覃宇。

“娜塔莉说，这事儿可能需要老板您亲自去一趟。”林宪叹气，“宣总仗着覃家的背景，在那边作威作福惯了，弄得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您再不去镇压一下，那公司估计就完了。”

“我考虑一下。”覃宇无奈道。

“好，我继续盯着那边消息。”

“嗯。”

覃宇挂了电话，正要喝一口咖啡，余光就看到时序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看着他，把他看得一阵烦躁。

“你怎么不睡？”

“被你吵醒了。”时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时序差点被茶水噎住。

“我凭什么对你讲道理？”覃宇把眼镜摘下来，搁在电脑上。

时序一看，发现他高挺的鼻梁上已经被眼镜压出两个粉红色的印坑，又小小地心疼了一下，接着又唾弃自己色令智昏。

他回去拿了手机，登陆邮箱给自己的老朋友发了一封邮件，没过多久就收到了肯定的回答。

时序笑了笑，说：“邮箱给我。”

覃宇瞬间警惕，“干什么？”

时序翻过手机，摆在覃宇面前，一字一顿说：“我可是以德报怨。赛里斯·托里·贝利科尔，英国御准大律师，是飞云多年的合作伙伴，对于AEO这块是最有经验的。我跟他联系了，如果你信得过就去联系吧。”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趁机坑我？”

时序被这狼心狗肺的话气到了，丢下一句“爱信不信”就回房间去，相当用力地甩上了房门，其动静让覃宇都吓了一跳。

【注释】

（1）AEO：Attorneys’ Eyes Only 仅律师可阅。

The arbitral tribunal may take measures for protecting trade secrets and confidential information. 1998年《ICC仲裁规则》第20（7）条，仲裁庭可以采取保护措施保护商业秘密及保密信息。

也就是在审理期间，只有律师和专家证人可以查看文件，其他参与项目的员工想看必须申请披露。

（2）英国法作为最常用的法律体系，最大原因是在解决过程中有大量判例法，这是英国法的核心，可让当事人在面临潜在争议时可以有确定性和可预见性（Joachim G .Frick）

（3）EPC合同：A lump-sum,turnkey engineering,Procurement and construction contract.《总包干价的设计施工采购交钥匙总包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