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 第18章 chapter 18

日落之时，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积覆于远山之上的那点薄雪，似乎害羞了起来，微微露出点粉色。

隆冬的黄昏，冷白与绮丽交织，光热虽浅，但留有余温。

高二（3）班教室的走廊外，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学生。有人身子半倾，抬手望玻璃窗上贴着精美的窗花;有人踩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将一串五光十色的气球悬挂于横梁前;有人围聚一起，嬉戏打闹……

明天就是元旦了。按照一中的传统，学校各个班级统一在元旦前夕举行元旦晚会，次日一早放假。

离晚会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大家现下或忙着布置会场，或忙着演练自己的节目，或趁着闲暇与朋友聊着闲天。

“刘佳，你把气球还给我！”

“就不给你，”刘佳一面抱着一只紫色的气球，一面眨眨眼，顽皮地向追着她的女生做了个鬼脸：“有本事你追上我啊！”

“你个幼稚鬼！”

……

“原来刘佳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啊！”

说话的是苏汀。她眯眼看着走廊上追赶的那两人，诧异中夹杂着几分感慨。

许安宁正背着栏杆，出神地望着刘佳的方向。听了她这话，眼里也不由闪过几分动容。毕竟，她印象里的刘佳，就是个很傲娇的女孩，常年冷着一张脸，看人也是斜斜地往那儿一瞥，目光中总带着点审视与不屑，说话也常常是冷嘲热讽。

甚至，许安宁隐隐约约觉得，她对自己好像有点敌意。

不过，现在看来，人都是具有多面性的。

许安宁这样想着，收回了目光，对着一旁的苏汀调侃道：“这恰恰说明她们童心未泯嘛。”

苏汀也弯了弯唇：“这样真好。感觉平常的校园总是冰冰冷冷的，大家都和运转的机器一样，不停地刷题考试，沉闷而枯燥。但是每逢活动，尤其是即将放假之时，大家都欢声笑语，脸上的表情也生动至极。”

“我还是挺期待今天的晚会的，”她顿了顿，秀眉上挑：“听说，今天晚上各科老师都会到场的。”

都会到场？

许安宁一窒。她的目光透过玻璃窗，飘飘忽忽，似在搜寻某个人的身影。

他也会来吗？她失神地想着。

“安宁？”苏汀见她怔愣，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许安宁如梦初醒，歉疚一笑：“没事。我只是在想，温老师应该来不了吧。”

闻言，苏汀的眼神也黯淡了几分，低声叹气道：“估计是的吧。杨容当时说，温老师母亲患了病，需要人照料。所以，他应该没有时间过来吧。”

“嗯，”许安宁轻轻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怅惘，没有再接着聊下去。

苏汀也是个文静的人，不会特意去找话题。即便是互相都不说话，只是一起并肩静立，她也觉得格外平宁与舒适。

金阳西垂，满地长影。淡黄色的光晕圈圈点点，落在廊道上的一群说说笑笑的学生身上，温暖而治愈。

教室里，班主任李茵还在安排会场。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玫瑰色的长裙，外里围了件浅灰色的大衣，黑色的长发披肩及腰，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神情柔和，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冰冷。

大概是六点五十分左右。

陆陆续续地有几个老师到场。最先抵临的是英语老师，她还是那么年轻貌美，温柔可亲。不过，令许安宁有点惊讶的是，她手上抱着两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两个女孩的容貌大致相同，衣着打扮也是一模一样，大概率是双胞胎。

“她……居然都有孩子了！”许安宁向苏汀凑近，低声道：“我还以为她都没有结婚呢。”

苏汀笑了：“英语老师差不多也有三十岁了，结婚生子不是很正常吗？”

话说着，她又突然停顿了几秒，若有所思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将来能晚一点结婚。”

“为什么？”

许安宁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因为……”苏汀略微皱了皱眉，沉吟几秒才道：“婚姻是一座围城。”

许安宁下意识接话道：“困在城里的人想逃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

苏汀稍愣，眼眸忽明忽暗，良久才扯了扯嘴角：“这是钱钟书在《围城》里说的话。我觉得挺正确的。”

“不过，也有可能有点消极，”她补充道：“但是，我还是觉得很真实。毕竟，我父母的婚姻就是一个失败的案例。”

许安宁没有说话。

她对这句话并不陌生，不单单只是因为她看过《围城》，更多的缘故是，杨梦茹常常念叨过这句话。

杨梦茹生下许诺后，在家里待了三年。她除了常常发脾气外，也总是同许安宁谈论着“婚姻”“爱情”之类的字眼。那时的许安宁还在上小学，认知比较模糊朦胧，对杨梦茹说的很多话都不太懂。

后来，年岁渐长，许安宁慢慢明白了杨梦茹的这些话。

毫无悬念，杨梦茹的婚姻是失败的，她嫁给了一个贫穷自卑并且具有暴力倾向的男人。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在婚姻上走了很多弯路，所以才会在女儿尚且年幼之时，便格外注重教育，还时不时地说些超越她此时的认知的话题。

这些话确实很消极。早年的时候，许安宁爱看偶像剧，喜欢阅读言情小说，信奉爱情的神圣与专一，只觉杨梦茹的话十分刺耳。

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个男人的丑恶面目慢慢暴露后，许安宁也逐渐看清了现实——爱情，婚姻，男人……这些都不可靠。唯有靠自己，胜算才最大。

但无论她如何相信着这些，希望着自己成为一名无坚不摧的勇士，她还是会渴望温暖，对一个人心生依赖。

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个人。

正思衬着，四周忽而响起一阵如雷点般鼓动的掌声。既而，便是尖叫与欢呼。

“温老师回来了！”

“哇哦！”

“温老师，我们好想你！”

……

许安宁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呼吸蓦地停滞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抬眼凝着那个被围绕在人群里的男人，脊背僵硬，一动不动。

半个月不见，他似乎瘦削了很多，但神色依旧如初见那般温润清明。

“温老师竟然回来了，”苏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轻不重地身边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是啊，”许安宁附和道，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温初白的方向。

七点整。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杨依琳和林浩担任主持人。先是节目表演环节。

舞蹈，唱歌，话剧，小品……

大家纷纷登台亮相，一展身手。确实是精彩纷呈。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后，晚会进行到第二个环节。大家集体设置了一些小游戏。第一个游戏便是击鼓传花。

参与游戏的成员，包括老师，围坐一圈。由一人背对大家播放音乐，其他人则依次传递一个毛绒玩具。音乐声一旦停止，毛绒玩具落在谁手里，谁就需要接受大家决定的趣味惩罚。

第一轮，玩具落在了宋涛手上。他还是原先那副老模样，一点不坦诚，喜欢装，明明挺高兴的，非要装出一副非常不幸的样子，眉头紧蹙，不停地推脱：“啊？我不行啊，我社恐……”

大家自然不会放过他。

“要不，你跟林浩来个公主抱？”杨依琳最先开口，非常恶趣味地冲他一笑。

“支持！！！”

异口同声。

最终，非常“man”的林浩稳稳地将一脸“娇羞”的宋涛抱了起来，还转了几圈。

全班女生疯狂尖叫。

许安宁虽然没有尖叫，但是笑得简直肚子疼。她一看到宋涛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又听到有女生私下调侃他是“小媳妇”，便很想笑。

慢慢缓下来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朝某个方向一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许安宁的脸忽地热了，有些不知所措。慌神之际，只见温初白对她微微颔首，笑容温和，似乎只是简单地示意她——他看见她了。

看见。

许安宁不自觉地在心里斟酌着这两个字。她模糊不清地想起，似乎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

“爱，即互相看见。”

“现在开始第二轮击鼓传花。”

主持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过来。

许安宁清醒了很多，忙别开目光，继续定神去玩游戏。她对这种集体游戏总是格外谨慎，明明只是为了放松，增进对彼此的了解，她却十分拘谨。原因无他，她确实“社恐”，很怕丢脸。

然而，这一次，非常不幸地，玩具落在廊道她的手上。

许安宁错愕地看着手里的玩具，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许安宁平常比较沉默寡言，成绩也一般，在班里几乎是个透明的人。所以底下的学生一时竟也不知道设置什么惩罚。

空气渐渐凝固起来。

班主任李茵意识到不对劲，为了缓和气氛，忙笑道：“安宁同学比较内敛，为了防止你们欺负她，这个惩罚由我来定算了。”

“我就问一个问题，”李茵笑眼盈盈地望着近处不安的女孩，语气和缓：“你最喜欢哪个老师？”

“只能说一位，并且不准说谎哦。”

这下，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盯着立在中间的许安宁。尤其是底下的几位科任老师。

最喜欢的老师？

许安宁的眼底忽而闪过很多帧画面。每一张画面里，都只有一个人。

心底有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

她缓慢地抬头，目光投过每一位老师，最终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坐在最往外的一个位置上，大半张脸沉在灯影下，整个人分外地柔和与安静。似是听到了声响，他也撑起了下巴，仰头去看她。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她的眼睛沉入他的眼睛。

她感到宇宙正在流转。

在他的眼睛与她之间。

许安宁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心跳漏了半拍。半晌后，她轻轻地开口了：

“数学老师。”

只有依靠自己，胜算才最大。——《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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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