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周,许安宁都没有见过温初白。
“灭绝师太”上课的风格与温初白全然不同。大概因为她同时教着理科培优班,所以常常忘记了考虑文科班数学的薄弱性,讲课速度极快,一遍就过。而且多以刷题提问为主,讲解较少。数学作业和考试也是原先的几倍之多。
最令人不适的是,她讲课的态度很傲慢,常常区别对待。明明是一道很难的压轴题,她却说着:“这么简单的题,应该不用讲吧。理科培优班的同学都是全对的啊。”
久而久之,班里同学对她的不满日益增长,上数学课的心态也越来越消极。
许安宁亦是如此。
她最近的情绪很低迷。
毫无起色的地理成绩,令人不适的数学课,以及……温初白。
又是一节地理课。
地理老师算是个幽默风趣的人,脾气也很温和,因而很受大家的喜爱。他的课堂上,气氛通常很活跃,常常是一片欢声笑语。
可是许安宁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其中。她听不懂。或者说,她坚信她听不懂这些晦涩的知识点,天生就不是学地理的料。
“地球运动这部分基本都上完了,”地理老师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地球仪,目光扫过底下的每一张年轻的面孔,徐徐出声道:“黑板上有一道选择题,比较基础,就是检测一下你们有没有掌握这方面的知识点。”
他稍稍停顿,视线投向最后一排的那个低着头的女生:“许安宁,你来回答一下。”
地理老师平常几乎不点人回答问题,也不念成绩与排名。所以,即使许安宁总是考倒数,她也没怎么在课堂上出过囧。
但今天不一样了……
许安宁局促地直身站立,仰头去看黑板上的题目,毫无思绪。
周围的空气很安静。余光之下,她甚至可以瞥到地理老师慈和的微笑以及期许的眼神。
许安宁抿着唇,几秒后,方才垂眸启口,微低的嗓音里里夹着点颤意:“选……C”
地理老师面上的笑容瞬时凝固,几乎是脱口而出,眼里满是震惊与失望:“你怎么能选C呢?C明显不对啊。这么基础的问题,我已经讲很多遍了……”
他看着一直低头沉默的许安宁,约莫是心生不忍,蓦地止住了话音,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她暂且坐下。
“地理虽然是副科,但也是高考必考科目之一,分值100,占的比重很大。如果真想考一个好大学,各科必须均衡,千万不能偏科。其实地理很容易的,并不复杂,你只要跟着老师教的节奏来,至少可以达到一般的水平。”
“我觉得,我们同学啊还是没有用心去学,没有提高对这门学科的重视度。”
地理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后,又继续了讲课。
许安宁垂眼盯着桌面上的地理教材,心情慢慢跌入谷底。
我该怎么办呢?
她想。迷惘和恐慌如潮水般向她涌来,使她难以呼吸,不得挣扎。
这天午饭后,她漫无目的地在绿荫道上行走着,然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学校的书吧附近。
隆冬已至,天寒地冻。道路旁的花草都染了一层银霜,雪白雪白的。
许安宁忍着寒风带来的冷意,强撑着抬眼向前方望去,果然瞧见了正欲出门的陆云起。
陆云起也注意到了她,不由一怔。他双手插兜,缓缓向她走近,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小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许安宁一时失语。她喉咙发干,心跳加快,半晌才开口打了个招呼:“陆老师好。”
陆云起微微颔首,尽量装成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小妹妹,你吃饭了吗?”
许安宁点点头。她下意识地绞着手指,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温老师……他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陆云起微微愣住。几秒后,他半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一直没有说话。
许安宁更加不安,面色透红,匆忙解释道:“我只是看温老师一直没来,所以有点担心。”
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她是站在什么立场,什么身份上,去担心他的呢?
她的面色渐渐由红转白,难堪地低下了头。
陆云起却是笑了,话语依旧如之前那般轻松欢脱:“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温老师能够解决的。”
他虽是笑着说的,可是许安宁能感觉到他的语气略有些低沉,眼眸也黯淡了几分。
她不敢问温初白母亲的状况,正打算同陆云起告别离开。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全身的血液向上升涨。她抑制住紧张的情绪,地抬头去看陆云起,面色尽量自然:“陆老师,你有温老师的电话号码吗?”
“我……有些数学题不会做,想找时间请教一下温老师。”
这是一个相当蹩脚的理由,但是陆云起并没有拆穿她,只是笑着将温初白的电话号码写给了她。
晚上10点。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一响,许安宁就条件反射一般从座位上弹起,迅速地走下了楼梯,回到了宿舍。
她屏住呼吸,快步走至廊道里墙壁上挂着的那座电话机前。
今天很幸运,她不用排队。
11个数字。她在心底默默念了很多遍,早已烂熟于心。她颤抖地在键盘上按下那一串数字,却在伸手按下拨号键的刹那,犹豫了。她的右手停止了半空中。
如果电话接通了,我该说些什么呢?询问他母亲的病情,然后安慰他吗?或者说自欺欺人,真的去问他数学题吗?
人分亲疏远近。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就算是至亲之人,或许也不敢冒昧打扰他。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学生,凭什么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可以安慰他呢?
许安宁迟疑了很久,才将手从拨号键上移开,然后将之前按下的数字悉数删除。
在她犹豫的这几分钟里,女生宿舍里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她后面也逐渐排成了一条长队。
见她迟迟没有结束,后面的几位女生神情里逐渐浮现出几分不耐之色。
许安宁凝着眼前的电话机,略有些踌躇。
机会难得。既然今天有时间,不如……给杨梦茹打个电话吧。
这样想着,她再度抬手拨下另一串数字。
嘟嘟嘟……
女人似是刚刚进入睡眠,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吵醒,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疲惫:“喂,你好,哪位?”
杨梦茹从事的是销售岗位。大概是职业病的缘故,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这样。
其实用一中的座机打过去的号码,与全国通用的11位电话号码有着明显的区别。许安宁偶尔也会想,难道杨梦茹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吗?
“是我。”许安宁深吸一口气,平声应道。
真是奇怪,面对杨梦茹的问题,她明明只要俏皮地唤一声“妈妈”就可以解决,却怎么也长不出口,只是回以清清冷冷的两个字——是我。
女人分辨出了她的声音,似是松了一口气:“是安宁啊,你这么晚还没有睡吗?”
“刚刚下晚自习。”
“你钱还够用吗?”
“够用。”
电话里一阵沉默。
她们似乎每次通话,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
“够用就好。不够用了,你要及时跟我说。在学校里要照顾好自己。”
许安宁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又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吧。她想。
她盯着电话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等着杨梦茹先挂断。
但是并没有。
杨梦茹的声音不近不远地从话筒里传至她的耳畔,关切中夹杂着几分小心:
“安宁,你最近还好吗?学习或者生活上有遇到什么问题吗?”
许安宁发誓,她没有想过哭的。
小学的时候,她每次委屈落泪的时候,杨梦茹都是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声音尖锐而刺耳:“哭泣能解决问题吗?你就是矫情,就是玻璃心。”
她是泪失禁体质,性格敏感。但是在杨梦茹和那个男人面前,她的面部表情一直控制得很好,总是淡淡的,平静的,像是看透红尘的出家僧人一样。
责骂和批评的话,人听多了,就会麻木。偶尔来两句关心安慰的话,反倒是会让人不知所措,乃至泪如雨下。
“我地理一直学不好。”
许安宁咬着下唇,尽可能让自己声音保持平宁,泪水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没关系的。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已经很棒了。你想想,你从岭脚村这样一个穷山僻壤考到县城的重点高中,还是培优班,真的算是相当优秀了。”
“不要一直和别人比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期。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学不好,也没有关系。这个社会是多元的,高考并不能决定你是谁。何况,现在不还是有很多时间吗?”
……
那个夜晚,杨梦茹说了很多话。那些词句,观点,以及她的语气,让许安宁觉得陌生而亲切。
记忆里,杨梦茹的嗓门很大,情绪很不稳定,一直以来坚信着“丛林法则”,从不怜悯弱者,只是固执地仰慕强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吗?大概是从她外出务工的那几年吧。
许安宁昏昏沉沉地想着。
或许,她可以忘了那些灰色的过去。她也有一位温柔的妈妈。
她的那些心结也许会慢慢解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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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