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一过,锦安府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百姓们照常忙碌,生活平静的像无波湖水一般,索然无味。谁知短短三日后,一个消息便传遍全府城,好似一个惊天炸雷,搅动锦安府一潭死水。
据说,端午节街市上,诚国公府的二公子蓝昭明,对锦安府同知苏如训家的千金一见钟情,节庆之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宣告此事,并郑重拒绝了同为锦安府同知林余桑的提亲。
一时间,锦安府内大街小巷都多了一桩谈资,整座府城起死回生一般。
一个同知千金,说来也是少有才名,然而成年后便闭门不出,只知在家调香画画。十五岁起便有人登门提亲,面对几家媒人,不知是挑花了眼还是有意待价而沽,总之左选右选,也没见选出个如意郎君,拖到今日二十岁,大龄未嫁。
另一个诚国公府家的二公子,从小以行事放荡闻名全城,外人谈起摇头兴叹,家人见了避之不及。长到十八岁,好容易遇见有人愿意攀附,想结一门亲,他却临阵脱逃,撇下所有人游山逛水,一去就是一年。而后又为了摆威风做了铁鹰卫总领,仍旧游手好闲。如今也是二十有三,本性不改。
回顾两人过往,看看两人如今模样,众人不由得苦笑连连。有道是一物降一物,放荡公子不知为何看上了闺门室女,两家勉强也算门当户对。可见天地造物,各适其用。如此想来,两人倒也算登对。结了这门亲,同知大人和诚国公也可了了各自心中大事,说不定蓝家公子从此洗心革面,锦安府中也可少些祸事。
一想到这里,谈笑者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但诚国公府和苏府的人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诚国公听到传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蓝昭明从铁鹰卫营中拎回了家,一脚踹倒在祠堂里。
“混账东西!”蓝宗平指着蓝昭明鼻子骂道,“二世祖,讨债的二世祖!你败家还不够,如今还做起了登徒子。你是要将诚国公府的名声尽数毁了吗?你说,街上传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你和苏大人的千金是何时认识的?”
蓝昭明对传言之事一无所知。他难得去一趟铁鹰卫大营,正好好的和兄弟们谈天说地,猛地被拎回了家,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听自己父亲问起苏大人家的千金,更是不知所谓。
“父亲说谁?哪一位苏大人?”
蓝宗平一个巴掌就要拍下来,好歹被蓝蔚明拦了下来:“父亲,此事或许有误会,先看看二弟怎么说。”说完,不停的向蓝昭明使眼色,“二弟,若有误会,你赶紧同父亲解释清楚。”
自从四年前,蓝昭明得了铁鹰卫总领的差事后,蓝宗平就死了心,从此不再管他的事,今日少有的插了手,还如此愤怒。
蓝昭明意识到事态严重,端正的在祖宗牌位前跪好:“街上的传言不曾听闻,不知父亲说的是谁?”
“锦安府的同知苏如训苏大人,他府上千金苏婉禾,你怎么认识的?”蓝宗平在他面前弯下腰,直直瞪着他,“你别说你不认识,我不信,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端午节,你在街上,说对人家一见钟情,可是你说的?”
蓝昭明总算明白自己父亲在说什么,但是这好像不太对啊。那日端午集市上,被他当了托词拒了林余桑提亲的人是苏婉禾?苏如训的女儿,苏府的千金苏婉禾?
惊诧之下,他脱口而出:“原来那人是苏婉禾?”
见他愕然的模样,蓝宗平怒火再起:“什么,你!你……”
“父亲,父亲!”蓝蔚明抱着蓝宗平的手臂,“父亲,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蓝宗平一把甩开蓝蔚明,道:“当初林余桑找上门,我本不信,我以为你就算再荒唐,也不至于如此行事。以为他是气不过故意编的,没想到是真的!你在街上抓着苏家小姐不放,说什么一见钟情,如今锦安府内都传遍了,你居然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咬牙切齿的对蓝昭明道,“你自己放荡、拖累了诚国公府的名声也就罢了,你轻薄人家姑娘,无端将人牵扯进来,坏人家名节,今后哪家人敢上苏府提亲。毁了人家姻缘,累人家一辈子,你如何对得起她?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苏大人?还怎么面对锦安府府中官员和百姓?”
这事实在是出乎意料,蓝昭明挠挠头,不由叹气,世事弄人啊。
“你还叹气!”蓝宗平一脚踹在他腿上。
蓝昭明猝不及防,“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蓝宗平仍不解气,补了两脚:“苏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你这等登徒子当街调戏,你要怎么还人家名声?”
“父亲,父亲!”蓝蔚明听了这对话,也觉得蓝昭明是该受些教训,但看蓝宗平气得不轻,他又觉得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今日自己父亲是必要出这口气的。但万一蓝宗平下手重了,把蓝昭明打出个好歹,也并非他所愿。左右都不是,唯一能做的,只是稍微拦着蓝宗平,让蓝昭明少挨些打。
蓝昭明揉了揉大腿,重又端坐好,摆出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蓝宗平吼道:“你说,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蓝昭明心道,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个……父亲,大哥。”蓝昭明搔搔下巴,“我对苏小姐一见钟情,我想……提亲。”
蓝宗平的骂声顷刻间消失无踪。祠堂里半晌没有声音,好似没了人。
蓝昭明咋舌,他又说错话了?这不应该啊,难道他的语气还不够诚恳?
硬着头皮,他又重复了一遍:“父亲,大哥,我对苏小姐一见钟情,我想提亲。”
没人回他。
这番安静,让蓝昭明汗毛竖立。他倒宁可蓝宗平对他破口大骂,这样不声不响不表态,倒让他吃不准父亲心思了。
他试探着回头:“父亲,大哥,我……”
映入眼帘的,是蓝宗平和蓝蔚明呆滞的脸。
蓝昭明一下子愣住了。自己父兄一动不动,好似两座雕像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他浑身一个激灵,头皮发麻。这下完了,还是说错话了。他狠拍自己的腿:“我说错了,父亲,大哥……”
“你等等!”蓝宗平缓缓抬手,指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蓝昭明微垂下头:“我说错了。”
蓝宗平手指向前一探:“前面那句。”
“前面?”蓝昭明这下子糊涂了。
方才还好似木桩一样的蓝宗平好像回了魂,一步迈到他跟前:“前面那句,前面那句!”
蓝昭明回想了下,老实说道:“我对苏小姐一见钟情,我想提亲?”
蓝宗平的下巴微微颤抖。
蓝蔚明一把按住他肩头:“二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蓝昭明懵懂的点头:“是啊,是真的……我说错了?”
蓝蔚明笑逐颜开:“没错!没错!”他转头看向蓝宗平,“父亲,二弟说他要娶亲!”
蓝宗平如梦初醒一般,合上下巴:“你说的,是真的?你刚刚明明……你到底认不认识她?”
蓝蔚明明白蓝宗平的意思:“二弟,若是苏家气恼,我们可上门赔罪,不是非要提亲才能了结此事。婚姻大事,儿戏不得,你若对苏小姐无意,不可误人一生。”
蓝昭明随口扯道:“我没有啊。是真的啊,父亲,大哥……我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罢了。我是怕她知道了我是谁,不愿意和我说话。”
蓝宗平抬头望见一排先人牌位,难道真的是祖先显灵?再低头看看蓝昭明,面目严肃,眼神清澈,不似平日里那般玩世不恭。
他喜极而泣:“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蓝氏子孙有救了!”
蓝蔚明想起端午节那日晚上情景,恍然大悟:“我说二弟那日同我打听苏大人做什么,原来早有此意。”
蓝宗平投来询问的目光,蓝蔚明解释道:“端午节那晚,我向二弟提起林大人来府上的事,问他白日里在街上做了什么。二弟不愿告诉我详情,只问我,父亲是否认识苏如训大人。定是那时就有了这心思,想找父亲帮着提亲。”
“是真的?”蓝宗平问道。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蓝昭明心中发笑,但又不能表露,只得点头。
蓝宗平大舒一口气,瞬间怒气全消,全身松弛了下来。不成器的儿子居然动了成家的心思,想必这次是真的要收心了。他心中宽慰,忍不住嘴角上扬。微一瞥蓝昭明,立时又扯平了嘴:“就算你对苏小姐有意,这么做也太失礼了。人家一个姑娘家,被你当街……”
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问道:“苏小姐可知道你的心思,她是如何想的?”
蓝昭明摇头,一脸颓丧:“孩儿不知。”
这岂不是说,苏婉禾对蓝昭明或许根本无意。这下好了,才高兴了片刻,蓝宗平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自己这个儿子行事也太随意了,若是蓝昭明没有将这事搞得全城尽知,先同他表明自己心思,他这个做爹的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苏府,然而眼下,苏婉禾是何态度他们全然不知,没准连蓝昭明是谁都不知道。说不定被蓝昭明当街这么一闹,对他非但没有好感,还会愤恨嫌恶。若她再到苏如训面前告一状,就算他这个诚国公说破了嘴皮子,苏如训怕也不会同意将女儿嫁给轻薄自己爱女的人。
他瞪了蓝昭明一眼,恨铁不成钢。好好的一件事,被蓝昭明这么一番折腾,变的前途未卜:“你啊你,我说你什么好?”
蓝昭明满脸无辜:“父亲,孩儿知错了。”他正色道,“孩儿真心仰慕苏小姐,请父亲帮我。”
他如此诚恳,蓝宗平再也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除了十九岁那年向父亲求铁鹰卫的官职,蓝蔚明从没见过蓝昭明如此乖顺。想他对苏婉禾定是一片真心,急忙来帮腔:“父亲,您看这事……二弟好容易有了心上人,父亲就帮他一次吧。”
蓝宗平踱了几步,又看看老实跪着的蓝昭明:“罢了,若你真有心,为父便舍了这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