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无事一身轻,自从当街拒了林家婚事,蓝昭明觉得自己算是应了这句古语。端午佳节,一向冷清的锦安府难得的热闹日子,他这样的无事闲人自然不能辜负。
从街市出来,一顿好饭好菜下肚,他觉得不够尽兴,又叫了一壶陈年好酒。余兴尚存,拐出府城,城外十里秦水河畔赏景观舟。日落西山,折回城中看看晚间灯火。末了,府城中最好的茶楼醉忘楼叫上一桌点心,一壶上好的仙露茶摆上二楼雅间,再看看临街风景,好不自在。
这厢脑中空空,心中无忧,正是惬意,雅间外突然传来扣门声,将他拉回这攘攘街市之间。
“进来吧。”蓝昭明放下茶杯,顺手关上了临街的窗。
来人进门,重又将门掩上,落座在他对面。
“一路可好?”蓝昭明将一盏茶水推到来人面前。
来人将茶水一饮而尽,缓了片刻,道:“你倒清闲。”
蓝昭明弯了眼:“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对面的人轻笑,从袖中掏出一枚细小的竹筒:“这回的消息,应当可靠。”
蓝昭明立刻接了过来,开了竹筒,取出内里的蜡纸:“何处来的?”
“同元府,房兄得来的。”
蓝昭明看了蜡纸上的字,眉毛拧成了疙瘩:“这消息确实?”
“房兄说,同元府那边查过了,十之**。房兄也赞同。我也琢磨过了,我觉得房兄的判断没错。我等不及他安排人来送信,连夜赶过来,就是怕误了事。”来人问道,“诚国公府与锦安府有交情,如何,你可有办法探探?”
蓝昭明将蜡纸放在一旁烛火上烧尽,将竹筒收入怀中:“这事交给我,你今夜宿在此处,我都安排妥了。明日一早你就回去。”
那人站起身:“不了,我今晚就走。”
蓝昭明摇摇头:“虽说今日端午,但还有半刻就要关城门,你今日出不得城了。你放心,我安排的住处稳妥,不会被人发现。”
那人犹豫一会儿,才重新落座:“既然如此,我便享一享福。”
蓝昭明满脸调笑:“说的好像我亏待你似的。”将几碟茶点统统推到来人面前,“来来来,快尝尝,别糟蹋。”
来人笑了笑,也不再客气,转眼两盘点心下了肚,靠在椅上休息。
蓝昭明见他面露疲色,道:“此次罢了,下次你不要露面,递个消息给我便是,我会想办法去拿。好歹我也有铁鹰卫总领的官职在,行事比你便宜。”
那人面带歉意:“我是……”
“升卓兄,我不是怪你。”蓝昭明道,“你露面越多,就越危险。”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安全。”张升卓放下茶杯,目光幽幽望着水上浮叶。
眼看气氛有些冷,蓝昭明往椅子上一靠,双手胸前一抱,笑着看他:“怎么,不服气?”
看他这架势,定是在憋什么主意,张升卓只得讨饶:“没有,没有。这次是我心急了。”
“张兄知道就好。”蓝昭明道,“从前你总教我,行事需得谨慎,怎么,这话原来只用来管束别人?”
张升卓自知理亏,不敢多言。突然想起自己一路进府城听到的那些议论,道:“我教的,你不也没听?诚国公府二公子对一女子一见钟情,为她当街拒婚,满城皆知。闹成这样,可算不得谨慎吧。”
蓝昭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谁说的?”
张升卓笑道:“我一路进城,路上十人倒有一、二人在议论此事。”
蓝昭明本不在乎外界传言,只是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些。
张升卓知道他性子,打趣道:“怎么,蓝公子终于想要娶妻了?不知是哪家小姐?若有机会,张某必得见上一见。”
蓝昭明边笑边指指他:“全是那姓林的惹的事。婚姻这等齐人之福,我消受不起,还是留给升卓兄去享吧。”
张升卓无奈:“你这性子也难改。”
蓝昭明觉得这理所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自然。”
“这事要是传开了,诚国公必然要动怒了。”
“不怕。”蓝昭明道,“我的事父亲一向不管,我大哥最多问几句,我不承认也就是了。光凭姓林的一张嘴,我大哥未必信他,难道他还能满府城找人询问?这事传几日也就淡了。”
“你啊。”张升卓才要说几句,突然瞥见他腰间,“也不对,还是长进了。”
蓝昭明明白他意有所指,拍了拍自己腰腹:“你说这个啊。今日端午,又无公务,当然不带了。逛个街被人见到带着铁鹰卫的旗刀,岂不扫人的兴?”
百姓对铁鹰卫如何看的,蓝昭明心里明白。他并不指望带着旗刀就被人高看一眼,只要别让人记恨就行了。
说到公务,张升卓觉得还需叮嘱他:“铁鹰卫营中,还是小心些的好。”
“你放心。”蓝昭明道,“我与那些人只混交情,真有什么公务,我不插手。”
“下个月铁鹰卫新任的巡查使就要到锦安府巡营了,房兄让我嘱咐你。”
“我懂。”蓝昭明道,“房兄也太操心,前年铁鹰卫巡营到锦安,你们可见我闹出什么事了?”
“我信你,你有分寸。”张升卓道。
蓝昭明一挑眉毛:“你这话我不信。房兄不放心我,你也未必信我。”
张升卓不好意思的笑笑。
蓝昭明端坐好:“铁鹰卫巡营,我每日必到大营听令,不饮酒、不赌钱,不插手巡营事务,如此,可放心了?”
张升卓笑道:“如此,我和房兄也安心了。”
蓝昭明一笑,重又倒了杯茶给他。
两人闲聊一阵,眼看张升卓眼皮打架,蓝昭明终于站起身,将早就备好的一包银两放在桌上:“且收好,回去传个信给房兄,说此事我会想办法,让他等我消息。别忘代我向伯父和嫂子问个安。”
张升卓点点头。
出了茶楼,蓝昭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继续游走。直到戌时,街上行人稀少,再没什么热闹可看,他才想起自己有家要回。
偷摸从侧门进了府,穿过外院,不知怎的,肚里馋虫作祟,搅得人心慌。心中后悔方才那么好一桌点心全都便宜了张升卓,但此刻后悔也无用了。他索性拐进院旁厨房,趁着没人,一顿风卷残云,临走,还顺走了灶上一盘糯米糕。
到了房门前,一脚将门踹开,将点心撂在厅里桌上,点了灯,正要坐下收拾盘中残局。
有个人影从门前闪过,一脚踏了进来:“二弟。”
蓝昭明无视了蓝蔚明的严肃表情,笑着抬眼,手下仍不忘了往嘴里送点心:“大哥,这么晚了,何事?”
蓝蔚明将门掩上:“这么晚回来,去了何处?”
“今日端午佳节,外面热闹,出去逛逛。”
“原来你记得今日是端午佳节?”蓝蔚明一挑眉毛,原本持重的一张脸倒与蓝昭明的轻佻样子有了几分相似。
蓝昭明知道来者不善,将手中半块点心放回盘中,拍了拍指上残渣:“是我贪玩忘记了时辰,父亲可生气了?”
蓝蔚明坐到他身侧:“好好的端午家宴,缺了一人,你觉得呢?”
蓝昭明眼睛一转,道:“以兄长的口才,必然哄的长辈开心,不需我到场,家宴反而清净些。”
“哦?”蓝蔚明看他一眼,“何以见得?你不出席,便更清净,二弟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蓝昭明耸肩:“大哥,你都知道,何必还要来问?”
这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着实让蓝蔚明头疼。
“我原以为二弟这些日子总往铁鹰卫大营跑,是有公务,必然要收收性子,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端午佳节也不闲着,偏要给咱们诚国公府添些热闹看。”
蓝昭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哟,那姓林的果然找上门了,没耽误端午家宴吧?”他当然知道林余桑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必要上门讨个说法。
“你还笑?拖到这时辰才回来,必是猜到他会闹上门。既然知晓他不会罢休,也该知道后果了。”
“父亲生气了?”
“生气是生气……”蓝蔚明道,“林余桑心量窄,为人急躁,我看父亲也不全信他说的。但你拒婚一事,总不是假的吧。”
蓝昭明咧咧嘴,好像炫耀自己过了关一样。
蓝蔚明瞪了他一眼:“林余桑虽是新官上任,怎么说也是锦安府同知,你当街拒婚,驳了他颜面,让人以为我诚国公府不敬地方官员,日后父亲还怎么和府中那些人打交道?”
蓝昭明满不在乎:“父亲和那些人打交道做什么?诚国公府何时也插手地方政务了?”
蓝蔚明被这一句话噎住。
蓝昭明更显得意:“大哥你放心,诚国公府无权无势,不过徒有其名,在那些人眼中,父亲怕连个九品知事都不如。他不尊我,我不尊他,这般公平,何来不敬之说?那林余桑才来锦安府,还不知这里面的门道,待到他听闻我的名声,说不定会感谢我今日拒绝了他。”
“你……”蓝蔚明虽然不喜他这轻慢的态度,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