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老旧窗帘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蒋胜男睁开眼,看了眼手机——清晨六点半。
身边的薛柔还在熟睡,蜷缩着,眉头微蹙,像是梦里也有解不开的愁。蒋胜男轻手轻脚地起身,为她掖好被角。昨晚那些混乱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酒店里的不堪,街头那场恶战,薛柔醉后的眼泪...
她甩甩头,把这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今天是她新工作的第一天,不能带着这些情绪去上班。
浴室镜子前,蒋胜男仔细检查了手上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她用粉底小心遮盖了眼角那块淤青,换了套干练的灰色西装套裙,将长发盘成利落的发髻。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坚定,除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几乎看不出昨晚经历了什么。
“加油,”她对镜中的自己说,“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轻轻带上门,下楼时她特意放轻了脚步,怕吵醒薛柔。可刚走到单元门口,蒋胜男就僵住了。
昨晚那八个混混,一个不少,全堵在楼下。
他们站成一排,个个鼻青脸肿,有的手臂缠着纱布,有的额头上贴着创可贴。为首的那个毕成功——蒋胜男后来才知道他叫这名字——正低头抽着烟,看见她出来,立刻把烟掐了。
蒋胜男心里“咯噔”一声。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已经摸进包里握住了防狼喷雾。
“怎么,昨晚还没被打够?”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戒备,“今天还想再练练?”
出乎意料的是,毕成功没像昨晚那样凶神恶煞,反而咧开嘴笑了——这一笑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样子颇为滑稽。
“大...大姐,”他搓着手上前一步,笑容里透着谄媚,“您误会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打架的。”
蒋胜男狐疑地看着他,又扫了眼他身后那群人。那群人纷纷挤出自认为最友善的笑容,但由于脸上都挂彩,那些笑容看起来扭曲又诡异。
“不是打架?”蒋胜男挑眉,“那你们一大早堵在这儿干什么?总不会是来请我吃早餐的吧?”
“比吃早餐更重要!”毕成功突然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气,“我们是来——拜老大的!”
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接着,身后七个人齐刷刷跟着跪下,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
清晨的小区里,早起遛狗的大爷、买早点的大妈纷纷驻足,对着这诡异的一幕指指点点。
蒋胜男傻了。
她活了二十八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职场上的勾心斗角,感情里的背叛伤害,甚至街头斗殴...可被一群大男人跪着叫“老大”,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你们...脑子没坏吧?”她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没坏!清醒着呢!”毕成功仰起脸,眼神居然很真诚,“昨晚被您那么一打,我回去想了一夜。我毕成功活了二十五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可昨晚您说的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
“我说什么了?”蒋胜男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至理名言。
“您说:‘六尺男儿之身,只作鸡鸣狗盗之事,活在世上浪费粮食,死了还要被人指着棺材骂没良知’。”毕成功一字不差地复述,“我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您说得太他妈对了!”
他身后一个小弟补充道:“我们毕哥昨晚哭了一宿,说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
另一个小弟接话:“所以我们就决定,跟着您混!您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蒋胜男哭笑不得。她当时就是气急了随口骂的,谁知道这群混混还真听进去了?
“别闹了,”她看了眼手表,“我还要上班,第一天可不能迟到。你们赶紧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不行!”毕成功跪得纹丝不动,“您不答应做我们老大,我们就跪这儿不起来了!”
“对!不起!”
八个人齐声喊,引得更多路人围观。有个大爷甚至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蒋胜男急得跺脚:“我真服了你们了!我做你们老大有什么用?我一不混社会,二不开武馆,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
“那我们就跟着您上班!”毕成功思路清奇,“我们可以给您当保镖,当司机,当跑腿...”
“打住打住,”蒋胜男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一个月工资还不够给你们开饭的。再说了,你们有手有脚,自己找份正经工作不好吗?”
“我们...我们不会啊。”一个小弟小声说,“学历最高的毕哥,高中都没毕业。我们除了打架,啥也不会。”
蒋胜男看着他们,忽然心软了一下。这些人和薛柔一样,都在泥潭里挣扎,只不过方式不同。薛柔用堕落麻醉自己,他们用暴力伪装自己。
可她能救薛柔,是因为她们是姐妹。这群混混...她凭什么管?
“大姐,”毕成功见她犹豫,又重重磕了个头——是真磕,额头撞水泥地“咚”的一声,“求您了!给我们指条明路吧!我们真的想改!”
“起来说话。”蒋胜男叹了口气。
“您答应了?”
“我...”
蒋胜男话没说完,手机响了——是酒店人事部经理打来的。
“小蒋啊,第一天上班可别迟到啊,九点有入职培训。”经理的声音温和但透着不容置疑。
“马上到马上到!”蒋胜男连声应道。
挂断电话,她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八个人,一个头两个大。
“行行行,我答应了!”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八个人眼睛同时亮了。
“那您就是我们正式的老大了!”毕成功激动得声音都在抖,“兄弟们,叫老大!”
“老大!”八个人的声音震天响。
蒋胜男扶额:“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真要迟到了。”
“等等!”毕成功跳起来,冲到大路边,以一副“此路是我开”的架势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被他这架势吓得不轻。
“师傅,”毕成功扒着车窗,表情凶狠,“送我们老大去上班。给我安全送到,车费我加倍给。要是敢绕路或者态度不好...”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看见没?这就是下场!”
司机脸都白了,连连点头。
蒋胜男简直没眼看。她赶紧上车,对司机赔笑:“师傅别怕,他们开玩笑的。该多少车费我给。”
车子启动后,她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八个人还站在路边,齐刷刷对她挥手,像送别什么重要人物。
“姑娘,”司机小心翼翼地问,“您...真是他们老大?”
“不是!”蒋胜男立刻否认,“我就是...不小心把他们打服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她,眼神从恐惧变成敬佩:“女中豪杰啊!”
蒋胜男哭笑不得。
到了酒店,她丢下一百块就冲下车,连找零都顾不上。司机在后面喊:“姑娘!用不了这么多!”
“多的当精神损失费!”蒋胜男头也不回。
入职培训很顺利。蒋胜男能力强,态度又好,很快就和同事们混熟了。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她收到毕成功的微信——这群混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她的微信号。
“老大,我们在找工作!找了份搬运工的活,一天一百二!”
下面还配了张照片:八个人戴着安全帽,在工地搬砖,虽然灰头土脸,但笑得一脸灿烂。
蒋胜男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上扬。她回了句:“好好干。”
一个月转眼过去。蒋胜男适应了新工作,还因为表现突出被经理表扬了几次。那个毕成功偶尔会给她发微信,汇报他们的“工作进展”——今天搬了多少砖,明天要去学电焊,后天打算报个夜校学会计...
生活似乎真的在往好的方向走。
直到那个周五下午。
蒋胜男正在整理员工档案,营运经理匆匆找到她:“小蒋,下周末有个大单,一百五十桌的婚宴。人事部得抽调几个人去帮忙做礼仪接待,我看你形象气质都好,要不要试试?”
“没问题。”蒋胜男爽快答应。婚宴接待虽然累,但补贴高,还能积累经验。
经理很满意:“那就这么定了。对了,新郎新娘背景不一般,是咱们市有名的企业家,到时候好好表现。”
蒋胜男点头,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是谁的婚礼,这么大排场。
下班前,她去宴会厅熟悉场地。布置已经开始,大厅里堆满了鲜花和装饰材料。几个工人在搬一面巨大的婚纱照立牌,照片上的新人笑得幸福甜蜜。
蒋胜男随意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顿住。
照片上那个穿着洁白婚纱、挽着新郎手臂的女人...
那张脸,她太熟悉了。
是王德全的妻子。
而新郎...不是王德全。
蒋胜男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起薛柔这些天的反常——总是心不在焉,手机不离身,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
她想起昨晚回家时,在楼下看见的那辆黑色轿车。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车牌号似乎有点眼熟...
手机突然震动,是薛柔发来的微信:“胜男,今晚我不回家吃饭了,有个朋友请客。”
蒋胜男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很久很久,才打出一个字:
“好。”
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血色。蒋胜男站在宴会厅的阴影里,看着那面巨大的婚纱照,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有些故事还没结束,有些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而她不知道,当所有碎片拼凑完整时,她和薛柔的人生,又将迎来怎样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