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在霓虹灯下喘息。街道空旷,偶尔有车辆驶过,尾灯划出猩红的弧线。路灯把电杆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沉默的哨兵,见证着这座不眠之城里所有的悲欢离合。
蒋胜男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第无数次看手机——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薛柔还没有回来。
茶几上的泡面早已糊成一团,她一口没动。愤怒和担忧在胸腔里反复撕扯,像两只困兽在打架。她想起傍晚时薛柔离开的样子,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笑容,那种“我就是烂泥你能拿我怎样”的挑衅。
“死三八...”蒋胜男咬着牙骂,声音却在颤抖,“你到底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她抓起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响了七八声,终于接通了。背景音嘈杂,夹杂着震耳的音乐和模糊的笑闹声。
“薛柔!你在哪儿?!”蒋胜男的声音绷得像弦。
“胜...胜男啊...”薛柔的声音含糊不清,每个字都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我在...在玩呢...玩得正开心...你干吗...扫兴啊...”
“你给我滚回来!现在!立刻!”蒋胜男几乎在吼,“你才出院几天?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我的事...你少管...”薛柔吃吃地笑,“今晚...不回去了...”
“薛柔!”蒋胜男从沙发上站起来,“告诉我你在哪儿!不然我现在就报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然后,薛柔报了个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挂断电话,蒋胜男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她跑得很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酒店离得不远,她跑过去只用了十分钟。前台小姐想要阻拦,被她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我朋友在里面,出事了你负责?”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蒋胜男做了无数种设想——醉得不省人事的薛柔,衣冠不整的薛柔,或者更糟...她不敢往下想,只能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她找到那个房间,深吸一口气,用力敲门。里面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蒋胜男没回答,继续敲。
门开了。一个穿着浴袍、头发还在滴水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嘴里叼着烟,满脸不悦:“找谁?”
蒋胜男推开他就往里冲。
房间里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薛柔躺在床上,身上只盖着薄被,肩膀露在外面,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红。房间里酒气熏天,烟味浓得呛人。
“你谁啊?”男人反应过来,伸手要拉她。
蒋胜男转身,抬腿就是一记正踢。她练过几年散打,这一脚又快又狠,正中男人胸口。他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嘴里的烟掉在地上。
“你他妈的...”男人捂住胸口,疼得龇牙咧嘴。
蒋胜男没理他,冲到床边查看薛柔的情况。还好,只是喝醉了,呼吸均匀,睡得正沉。她扯过被角,把薛柔裹严实。
“你神经病啊?”男人缓过劲来,指着她骂,“我们你情我愿的事,轮得到你管?”
“你情我愿?”蒋胜男转身,眼神冷得像冰,“她刚做完手术不到半个月,你不知道?”
男人愣了一下,但随即嘴硬:“她自己说没事...”
“她说没事你就信?”蒋胜男一步步逼近,“如果她是你妹妹,你也这样?”
“关你屁事!”男人被激怒了,抡起拳头就要打。
蒋胜男侧身躲过,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女人不是你想睡就能睡的。”她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尊重。”
男人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大概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女人这样教训。
床上的薛柔这时候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蒋胜男,居然笑了:“胜男...你怎么来了?一起玩啊...”
“玩你个头!”蒋胜男气得想打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薛柔却笑得更欢了,伸手来摸蒋胜男的脸:“哟...生气了?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
蒋胜男拍开她的手,转身瞪着那个男人:“还不滚?”
男人脸色铁青,想说什么,但看着蒋胜男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最终还是怂了。他抓起衣服,骂骂咧咧地走了。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蒋胜男追到门口补了一句,“否则打断你第三条腿!”
关上门,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蒋胜男走到床边,看着薛柔那张醉意朦胧的脸,突然觉得很累。她蹲下来,轻轻拍她的脸:“醒醒,我们回家。”
“不回...”薛柔翻了个身,“这里...舒服...”
“舒服个鬼!”蒋胜男强行把她拉起来,开始给她穿衣服,“你看看你,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了。”
薛柔任她摆布,闭着眼睛喃喃:“什么样子...不就是...烂样子嘛...”
“你还知道啊?”蒋胜男动作粗鲁,却小心地避开了她小腹的伤口,“薛柔,你看着我。”
薛柔勉强睁开眼,眼神涣散。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蒋胜男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为什么非要糟践自己?我们不是说好了要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薛柔重复这个词,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胜男...我早就开始了...只不过...是往更烂的方向开始...”
她伸手捧住蒋胜男的脸,凑得很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烂透了反而轻松...不用装...不用演...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可这不是活法!”蒋胜男握住她的手,“这是在找死!”
“那就让我死吧...”薛柔靠在她肩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蒋胜男心里。她抱紧薛柔,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原来那些放荡,那些无所谓,都只是伪装。真正的薛柔,早就碎了一地。
“你有我。”蒋胜男说,声音坚定,“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不能死。”
薛柔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穿好衣服,蒋胜男背起薛柔往外走。薛柔比她高,也比她重,背起来很吃力。但蒋胜男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就像很多年前,薛柔失恋喝醉时,她也是这样背她回宿舍。
那时候多好啊,年轻,相信爱情,相信未来。受了伤哭一场,第二天又能满血复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伤口再也愈合不了了呢?
走出酒店,冷风一吹,薛柔稍微清醒了些。蒋胜男拦了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们一眼,眼神复杂。
车刚开到小区门口,蒋胜男就察觉不对劲。
七八个男人围在路边,个个叼着烟,流里流气的样子。车灯照过去时,其中一个抬起头——那张脸,蒋胜男记得。
公交车上那个小偷。
“哟,这不是我们的女侠吗?”带头那人扔掉烟,晃悠着走过来,“找你好几天了,总算让我等着了。”
出租车司机吓得一脚油门开走了,留下她们两人站在路边。
薛柔还醉着,靠在蒋胜男肩上傻笑:“这么多人...要请我们喝酒吗?”
蒋胜男把她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围上来的人:“想干什么?”
“干什么?”带头那人咧嘴笑,露出满口黄牙,“上次在公交车上,你让我进去蹲了十五天。这笔账,今天得算算。”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
“毕哥,这两个妞不错啊!”
“身材够辣,今晚有福了!”
“要不这样,陪兄弟们玩玩,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蒋胜男没说话,只是慢慢把薛柔扶到墙边,让她靠着站好。然后转身,活动了一下手腕。
“怕了?”带头那人得意地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蒋胜男也笑了,笑容里没有一点温度:“我是在想,是该打断你们的左手,还是右手。”
话音未落,离她最近的一个混混突然伸手,想要摸薛柔的脸。蒋胜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手,反向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接着是杀猪般的惨叫。
“我说了,”蒋胜男松开手,那人抱着手腕跪在地上,“别碰她。”
其他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女人真敢动手,更没想到她出手这么狠。
“一起上!”带头那人吼道。
接下来的三分钟,成了蒋胜男一个人的表演时间。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拳都砸在要害,每一脚都踢得精准。她练散打不是为了欺负人,但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她可以比谁都狠。
一个混混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她手肘向后猛击,正中对方肋骨。那人吃痛松手,她转身就是一个过肩摔,把他重重砸在地上。
另一个想趁机去抓薛柔,蒋胜男捡起半块砖头,直接扔过去。砖头擦着那人的耳朵飞过,砸在墙上,碎成几块。
“再敢碰她一下,”蒋胜男喘着气,眼神扫过所有人,“下次就不是警告了。”
八个男人,倒了五个,剩下三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上前。
“滚。”蒋胜男只说了一个字。
那些人扶起同伴,灰溜溜地跑了,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路灯下,蒋胜男站在一片狼藉中,头发散了,衣服乱了,手上还擦破了一块皮。她回头去看薛柔,却发现薛柔正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清醒。
“胜男...”薛柔轻声说,“你流血了。”
蒋胜男这才感觉到手上的疼。她无所谓地甩了甩手:“没事,小伤。”
薛柔走过来,抓起她的手,从包里翻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动作很轻,轻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薛柔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蒋胜男手上,“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蒋胜男没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深夜的街道重新安静下来。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小区里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胜男,”薛柔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没救了...你就别管我了。”
蒋胜男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听着,薛柔。只要我还在,你就不会没救。一次救不了就救两次,两次救不了就救三次。救到你愿意好好活着为止。”
薛柔的眼泪又涌出来,但这次,她没有擦。
“好...”她小声说,“我答应你...我会努力...”
“不是努力,”蒋胜男握紧她的手,“是必须。”
她们继续往前走,谁也没再说话。但有些东西,在刚才那场混乱的打斗中,在那些疼痛和眼泪中,悄悄改变了。
有些守护不需要言语,有些救赎从暴力开始。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她们只有彼此。那就够了。
至少今晚,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