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蒋胜男都在各个面试地点奔波。薛柔也没闲着,每天早出晚归,但问她去了哪儿,总是含糊其辞。
周三下午,蒋胜男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市中心一家星级酒店的人事主管岗位给了她offer,下周一入职。走出酒店旋转门时,她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正准备打电话给薛柔庆祝,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柔?她怎么在这儿?
蒋胜男下意识躲到廊柱后,看着薛柔踩着高跟鞋匆匆走进酒店大厅,径直进了电梯。数字停在“3”。
心里“咯噔”一下。蒋胜男没有跟进去,而是退到街对面一家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点了杯美式,眼睛死死盯着酒店门口。
她想说服自己:也许薛柔是来见朋友?或者找工作面试?可什么样的朋友需要在酒店客房见面?什么样的面试要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
一个小时,像过了一个世纪。
咖啡凉透了,蒋胜男一口没喝。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那扇旋转门里走出来了两个人——薛柔,和她身后那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
王德全。
蒋胜男的手猛地收紧,纸杯被捏得变形,咖啡溢出来烫到手背,她却感觉不到疼。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还是他?
她看着薛柔笑着和王德全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分道扬镳。薛柔朝公交站走去,步履轻快,甚至还哼着歌。王德全则钻进一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蒋胜男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薛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才机械地迈开脚步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真实。
回到公寓时,薛柔已经在厨房里了,系着那条粉色围裙在煮泡面,哼的还是刚才那首歌。
“回来啦?”薛柔回头看她,“面试怎么样?”
蒋胜男没接话,把包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
薛柔察觉到不对,关了火走过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面上?”
“你今天去哪儿了?”蒋胜男直直盯着她,声音平静得吓人。
“我?就在家啊。”薛柔眼神闪躲,转身想去厨房,“饿了吧?我煮了面...”
“薛柔。”蒋胜男叫住她,“我在酒店看见你了。还有王德全。”
空气凝固了。
薛柔的背影僵住,几秒钟后,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个勉强的笑:“胜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蒋胜男站起来,“解释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解释你为什么明明答应我要重新开始,转头又去找那个有妇之夫?”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蒋胜男走到她面前,声音终于带上情绪,“你告诉我,薛柔,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了那个男人,你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现在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薛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表情。
“尊严?”她轻轻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什么苦涩的东西,“胜男,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吗?”
“只要你自己不轻贱自己,谁都不能轻贱你!”
“可我已经轻贱了!”薛柔突然提高音量,“从我跟王德全的第一天起,从我知道他有老婆还跟他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把自己轻贱了!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蒋胜男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薛柔——尖锐,绝望,像只竖起所有刺的刺猬。
“不晚。”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重新开始都不晚。”
薛柔笑了,笑得很苍凉:“重新开始?拿什么开始?一个不能生育的身体?一段见不得光的过去?还是那些背地里指指点点的议论?”
她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蒋胜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胜男,你是个好女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所以你永远不懂。”薛柔吐出一口烟雾,“有些人一旦脏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与其拼命擦拭那些永远去不掉的污渍,不如索性让自己更脏一点,脏到不在乎,脏到麻木。”
“你这是自暴自弃!”
“不,这是清醒。”薛柔转过身,眼里有种异样的光,“我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钱,物质,还有...被需要的感觉。王德全需要我,至少在床上需要我。这就够了。”
蒋胜男感到一阵窒息。她想说些什么,想骂醒她,想把她摇醒,可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她知道,有些心结,外人再着急也解不开。
电话铃声打破了僵局。
薛柔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柔和下来——那种恋爱中女人才有的、甜得发腻的柔和。
“亲爱的,想我了?”她接起电话,声音变得娇嗲。
蒋胜男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只看见薛柔笑得花枝乱颤:“肉麻死了...还梦见我,梦见我什么呀?”
通话持续了五分钟,挂断时,薛柔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又要出去?”蒋胜男冷冷地问。
“嗯,朋友约喝酒。”薛柔已经开始补妆,“放心啦,都是正经朋友。”
“正经朋友需要半夜约在酒吧见?”
薛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从镜子里看着蒋胜男:“胜男,你就别管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蒋胜男走到她身后,“薛柔,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薛柔放下口红,转过身来。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紧身连衣裙,香水味浓郁得呛人。很美,却美得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像什么样子?”她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像不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不过我这只金丝雀是自愿进笼子的,而且...”
她凑近蒋胜男,在她耳边轻声说:“而且我很享受笼子里的生活。”
说完,她抓起手包,在蒋胜男绝望的目光中推门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在楼道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蒋胜男跌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和薛柔还是大学室友的时候。那时的薛柔单纯得像张白纸,会因为收到一封情书脸红半天,会憧憬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
是什么把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王德全?是那些伤害她的男人?还是这个从来不对女性友好的世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欧阳浩然发来的微信:“听说你找到工作了?恭喜。晚上请你吃饭庆祝?”
蒋胜男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回复。此刻的她,突然对“爱情”“男人”这些词产生了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所有男人都一样吧?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想的不过是那档子事。
她没回复,关掉手机,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薛柔那辆白色奥迪缓缓驶出小区。车子很新,是王德全送的“分手礼物”——如果那种关系也能叫分手的话。蒋胜男记得薛柔拿到车钥匙时的表情,没有喜悦,只有一种空洞的麻木。
“我是不是...真的帮不了她了?”蒋胜男对着窗户喃喃自语。
玻璃映出她的脸,疲惫,无奈,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障,旁人渡不了,只能自渡。
可看着最好的姐妹往火坑里跳,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酒吧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
薛柔一进场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她早已习惯这种注视,甚至享受其中——至少这证明她还有价值,还有人愿意看她。
“柔柔!这里!”卡座里,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站起来挥手。
贾少,典型的富二代,玩世不恭,出手阔绰。薛柔是在一次酒局上认识他的,两人睡过一次,之后就保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哟,贾少今天带的阵容够豪华啊。”薛柔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扫了眼卡座里的男男女女——都是熟面孔,这个圈子里的人。
“再豪华也比不上你一出场。”贾少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想死我了。”
旁边一个染着红发的女孩起哄:“贾少你这话说的,我们这些姐妹可要伤心了。”
“就是就是,罚酒罚酒!”
“三杯起步!”
一群人跟着起哄。薛柔笑着看贾少连灌三杯,脸上在笑,心里却一片冰凉。她知道这些人所谓的“朋友情谊”有多廉价,酒醒了,散了,谁还记得谁?
可她需要这种热闹。需要酒精麻痹神经,需要嘈杂掩盖内心的空洞,需要有人在她耳边说“你真好”“你真美”——哪怕是谎话。
“柔柔也来一杯?”有人递过酒杯。
薛柔刚要接,贾少拦住了:“她身体不舒服,我替她喝。”
难得有人还记得她刚动过手术。薛柔心里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自嘲地笑了——这大概只是他今晚想睡她的前奏罢了,一点廉价的关心,换来一夜温存,很公平。
“没事,我能喝。”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烧掉了理智,烧掉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很好,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什么都不想,只活在当下这一秒。
音乐换了,是一首很嗨的舞曲。有人拉起她往舞池走,她在人群中扭动身体,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晃动的光影里看见了自己——扭曲的,破碎的,像具行尸走肉。
但下一秒,更多的酒递过来,更多的笑声涌过来,那个影像被淹没了。
凌晨两点,薛柔摇摇晃晃地被贾少扶出酒吧。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突然很想吐。
“送你回家?”贾少问。
薛柔摇摇头,报了个酒店的名字。她不想回那个和蒋胜男合租的小公寓,不想面对蒋胜男失望的眼神,不想在清醒的夜里独自咀嚼自己的不堪。
车上,她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霓虹。城市真大啊,大到可以容纳所有人的不堪和堕落。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无处可去?
手机震动,是蒋胜男发来的消息:“回不回来?门给你留着。”
薛柔盯着那几个字,眼眶突然发热。她快速打字:“不回了,住朋友家。别等我。”
发送,关机。
她怕再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就会掉头回去,就会想要变回那个干净单纯的薛柔。
可回不去了。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回头岸。她只能往前走,哪怕前方是更深的深渊。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贾少搂着她走进大堂,前台小姐投来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电梯里,镜面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薛柔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对自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嫁给爱情,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镜中的女人对她笑了笑,笑容惨淡。
誓言啊,果然是这世上最容易被风吹散的东西。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小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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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