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狭小的公寓,雨声被隔绝在窗外,室内只余昏黄的灯光和两个女人的呼吸声。蒋胜男脱掉沾了泥点的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看了眼略显凌乱的房间——搬家留下的纸箱还堆在墙角,生活用品只归置了一半。
“柔柔,你先休息。”她按住正要帮忙收拾的薛柔,“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
薛柔想反驳,却被蒋胜男不由分说按在床沿:“叫你休息你就休息,哪那么多废话。等你好了,想偷懒我还不让呢。”
鞋子被利落地脱下,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套上脚。薛柔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蒋胜男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好。
“行吧,蒋大管家。”她妥协地靠在床头,“那今天找工作顺利吗?”
蒋胜男正弯腰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闻言动作顿了顿。
“别提了,晦气。”她直起身,把一摞书重重塞进书架,“居然撞见李剑那贱人了。”
“李剑?”薛柔坐直了身子,“他也在那家公司?”
“不是‘在’,是‘属于’。”蒋胜男冷笑,“那公司老板就是包养他的富婆,姓邵。我一看见前台的公司简介就掉头走人了。”
薛柔皱起眉:“那家公司待遇挺好的啊,主管级别月薪过万呢。胜男,其实有时候低个头也没什么...”
“低头?”蒋胜男转身,眼神里是她特有的倔强,“向那种靠包养小鲜肉来彰显存在感的老女人低头?我宁愿去刷盘子。”
她继续整理东西,语气忽然变得微妙:“最绝的是,我手机落前台了,回去拿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薛柔的好奇心被吊起来。
蒋胜男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办公室,落地窗前,李剑和那位邵总,正在上演限制级大片。”
“哇——”薛柔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这么刺激?光天化日啊!”
“何止光天化日,窗帘都没拉全。”蒋胜男摇头,“真不知道该说他们胆大还是没脑子。”
薛柔来了兴致,八卦地凑近:“那富婆身材怎么样?李剑那家伙...表现如何?”
“你呀!”蒋胜男用手中的抹布虚虚砸了她一下,“脑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食色性也嘛。”薛柔理直气壮,“哪像你,清心寡欲得跟个尼姑似的。”
“我不是清心寡欲,是挑。”蒋胜男把最后几本书归位,拍了拍手上的灰,“再说了,就李剑那点本事...”她故意停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薛柔立刻抓住话头:“哟,听起来像是见过世面的嘛。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试过更好的?”
“试你个大头鬼!”蒋胜男笑骂,“老娘是那种人吗?不过嘛...”她眨了眨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两人相视大笑,房间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但笑声渐歇后,薛柔低头摆弄手机的样子,让蒋胜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薛柔打字的速度很快,嘴角还带着那种熟悉的、陷入恋爱的傻笑。
“又在跟谁聊呢?”蒋胜男走近。
“就...随便聊聊。”薛柔下意识把手机往怀里藏了藏。
这个动作让蒋胜男的心沉了下去。她太了解薛柔了——每次她陷入那种不健康的感情时,都是这副模样,遮掩,心虚,却又控制不住地沉溺。
“手机给我看看。”蒋胜男伸出手,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胜男...”
“给我。”
薛柔抱紧手机,眼神闪躲:“他...他其实人挺好的,很幽默,也很会关心人...”
“关心到让你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蒋胜男的声音冷了下来,“关心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玩失踪?”
“他现在知道错了,他说会改...”
“薛柔!”蒋胜男终于忍不住,声音拔高,“你还要被骗几次才够?!”
她上前试图拿过手机,薛柔却死死护住。两人僵持着,蒋胜男看着她苍白的脸,终究没忍心用力抢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蒋胜男收回手,声音里透着疲惫,“他害你还不够惨吗?你为了他失去的是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薛柔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
“他不一样...”她小声说,“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孩...”
“每个渣男都这么说!”蒋胜男几乎要吼出来,却又强行压低声音,“薛柔,你看着我。”
薛柔缓缓抬头,眼圈已经红了。
“你要自重。”蒋胜男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只有你自己看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可以随便对待,那别人凭什么珍惜你?”
她夺过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按下语音键:
“我不管你是谁,离薛柔远点。你害她害得还不够?要点脸就永远别出现!”
说完,她果断删除了好友,把手机扔回床上。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蒋胜男继续收拾东西,动作却带着狠劲,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她知道话说重了,可如果不重,薛柔永远醒不过来。有些伤口,必须撕开腐烂的部分,才能重新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抽泣声从身后传来。
蒋胜男动作一顿,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边。薛柔蜷缩着,肩膀一耸一耸,像只受伤的小兽。
“柔柔...”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抱住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口疼?”
薛柔只是摇头,眼泪浸湿了蒋胜男的衣襟。
“那是怎么了?你说话,别憋着。”
“我...”薛柔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就是觉得...自己特别脏,特别贱...”
蒋胜男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胡说什么。”她把薛柔搂得更紧,“谁年轻没犯过错?重要的是知道错了之后怎么办。”
“可是我的错...太大了。”薛柔抬起头,满脸泪痕,“我现在连做正常女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谁会要我这样的...”
“会有的。”蒋胜男擦去她的眼泪,“一定会有人,爱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过去。”
“爱?”薛柔惨然一笑,“我还敢相信爱情吗?”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悲伤的伴奏。不知哪家传来陶晶莹的《太委屈》,旋律飘进房间,缠绕在两人心头。
“太委屈/连分手也是让我最后得到消息/不哭泣/因为我对情对爱全都不曾亏欠你...”
歌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蒋胜男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她想起楚怀予,想起那个浪漫的求婚夜晚,想起他信誓旦旦说会永远相信她。可最后呢?几句流言就击垮了所有承诺。她清清白白一个人,凭什么要承受那些指指点点?凭什么每一次真心付出,换来的都是更深的伤害?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胜男?”薛柔慌了,“你怎么也...”
“没事。”蒋胜男想笑,却笑出更多的泪,“就是突然觉得...我们俩怎么这么惨。”
这句话像打开了闸门,两人抱在一起,哭得毫无形象。那些压抑的委屈,那些强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们哭爱情的无常,哭命运的不公,哭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副模样。
薛柔抽噎着说:“我以为楚怀予会是你最后的归宿...”
“我也以为。”蒋胜男抹了把脸,“可爱情这东西,大概就是用来打破‘以为’的。”
“我再也不信什么狗屁爱情了。”薛柔赌咒发誓。
“我也不信了。”
她们像两个在战场上败下阵来的士兵,互相搀扶着,舔舐彼此的伤口。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如织,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只有这个小房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两颗破碎的心在慢慢粘合。
“咕——”
一声悠长的闷响打破了悲伤的氛围。
蒋胜男愣了愣,随即闻到一股微妙的气味。她松开薛柔,捏住鼻子:“薛柔!你放屁!”
“我...”薛柔的脸瞬间涨红,“这么伤感的时刻,你能不能注意点氛围!”
“是你破坏氛围好不好!”蒋胜男夸张地扇着风,“再说了,放就放,还这么响...”
“蒋胜男!”薛柔抓起枕头砸过去,“你还是不是女人!这种事能直接说出来吗!”
“怎么不能说?”蒋胜男接住枕头,突然笑了,“我觉得挺好。那些臭男人,就该像屁一样——放了就没了,留着还熏人。”
薛柔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对!把他们当屁放了!”
笑着笑着,两人又哭了起来,但这次是笑中带泪。她们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块潮湿的水渍,像朵扭曲的花。
手机震动了一下。
薛柔拿起来看,脸色微变——是那个号码,没有存名字,但她记得每一个数字。
“今晚方便出来吗?想你了。”短信这样写着。
蒋胜男也看到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薛柔。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薛柔咬了咬嘴唇,开始打字。蒋胜男的心提了起来——她怕,怕薛柔又一次心软,怕所有的眼泪和劝说都白费。
但薛柔打出的内容是:“找你妈去吧,渣男。”
发送,拉黑,动作一气呵成。
蒋胜男长长舒了口气,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值得奖励一顿大餐!”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哭了这么久,确实饿了。
“点外卖吧。”蒋胜男摸出手机,“想吃什么?今天姐请客,庆祝薛柔女士重获新生。”
“火锅!”薛柔眼睛发亮,“要特辣!”
“行,就火锅。”
下单的间隙,薛柔靠在床头,看着蒋胜男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她把最后几个箱子拆开,把两人的衣物挂进衣柜,把洗漱用品摆进卫生间。这个小小的、简陋的房间,因为她的存在,有了家的温度。
薛柔悄悄拿起手机,点开短信草稿箱。那里有一条未发出的信息,是刚才拉黑前写好的:
“其实我还是想你。”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然后,她删除了草稿,清空了回收站。
有些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回头不是勇气,是愚蠢。而她,不想再当那个愚蠢的薛柔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半张脸,清冷的光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
蒋胜男点完外卖,回头看见薛柔正望着窗外发呆。
“想什么呢?”她问。
薛柔转过头,在月光里露出一个浅浅的、却真实的笑容。
“在想...”她轻声说,“明天该去找份工作了。总不能一直让你养着。”
蒋胜男也笑了,走到窗边和她并肩而立。
“不急。”她说,“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啊,她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愈合,去成长,去遇见更好的人。伤口总会结痂,痂掉了会留下疤,但那疤是勋章,证明她们活过来了,而且会活得更好。
楼下传来外卖员的喊声,火锅到了。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手拉手下楼。夜色温柔,前路还长。
希望大家喜欢我的作品,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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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